上一轮土改,徐家并没有因为那些田地生出什么波澜。
可徐毓芳听说,这回的情况很不一样。
会抓得格外严,绝不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她早上刚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想跟家里确认下情况。
其实也就是问两句话的事情,如果是平时倒也简单。
她嫁在藤下村。
阿弟徐信芳工作的信局在藤山墟。
跟娘家的地理位置一样,藤下村和藤山墟之间,也只有一路之隔。
姐弟俩平时没少在墟上碰面。
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阿弟今天没上班,去县城的总信局对账了。
等她吃过午饭急急忙忙赶来娘家,又发现阿爸也不在家。
一大早就去了外村帮牛看病,现在还没回。
一次两次,总是找不到要找的人。
本来只有一两分的担心,如今就变成了七八分的紧张。
徐毓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在娘家久待。
她从伍竺鹓那里学得一手好女红,如今是藤山墟最大的裁缝店里数一数二的大师傅。
今天正好是藤山墟的发市日,来赶集的人很多。
店里生意繁忙,肯定是不能离开太久的。
所以,在得到答复以后,便又顶着烈日,步履不停地回去上班了。
“阿嫲真厉害,三姑的心情这么快就变好了。”
徐木兰看着走得又急又快,没多久就从视野里消失不见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刚才一打照面,她就看出来了,三姑的心情不太好。
为此,还特意跟阿妈打了申请先不午睡,想着跟三姑说说话,让她高兴起来。
没想到,居然没有自己的出场机会。
小姑娘哼着歌,将手中努力提醒同伴“避——”的草蝉丢回茅草丛里,摇头晃脑地进了房间。
虽然是白等一场,但她并不觉得失落。
只要三姑不继续心烦就行,谁哄好的并不重要。
作为一个每天都过得很开心的乐天派,她希望其他人也能跟自己一样,天天都有好心情~
文夕见闻着女儿身上的味道,心情并不怎么美妙。
“妚草,你沾到屎了?”
“嗯!我刚才送三姑走到路口,回来的时候摔了一跤,坐到鸡屎上去啦!”
徐木兰满脸无辜地摊手,见阿妈没有再说话,嘿嘿一笑。
直奔角落处苦楝木做成的衣箱,在里面翻翻找找。
她今天穿的是绿色上衣,只有红色裤子才能搭出最好看的效果。
好在自己有两条红裤裤。
就算身上这条弄脏了,也不用担心。
“行了,时间已经很迟了,换好裤子就赶紧过来睡午觉。”
对于女儿三天两头的偶发意外和神奇操作,文夕见早已接受良好。
她现在只想快点将人捞上床。
作息一被打乱,就很容易陷入死循环。
午睡睡得太晚了,夜里就会喊着不困不想睡。
晚上睡得太晚了,第二天早上又嚎着没睡够不想起。
早上睡得太晚了,中午又嚷着不困不用睡。
……
孩子的睡觉时间,务必要掰回来才行。
可她等啊等,一直没等到人过来。
转过头,发现小姑娘居然正对着刚换下的脏裤子吞口水,惊得话都差点不会说。
“一坨鸡屎,你对着它吞什么口水?!”
“不不不,我现在看到的不是鸡屎,是鸡屎藤。”
鸡屎藤,一种中草药,叶子揉碎后有鸡屎臭味(图源网络)。
徐木兰摸摸肚子,鼓鼓的。
午饭吃了一大碗番薯丸粥,又吃了椰子蓉和花生块,现在并不饿,但是嘴巴有点馋。
“阿妈,还要多久才开鬼门?我想吃鸡屎藤粿了!”
文夕见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八天,等着吧。”
八天?
两只手的手指都不用数完。
还行,不算很久,等得起。
一天,两天,三天……
第八天。
七月初一鬼门开,鸡屎藤粿保平安。
有好吃的在前面吊着,徐木兰哪里还需要人叫哦。
一大早,听着叔婆哆哆哆、哆哆哆剁番薯丸的声音,就自己爬了起来。
简单洗漱过后,和阿哥徐木松一人拎一个小竹篮,跟着阿妈去采鸡屎藤。
鸡屎藤很好找,山沟角、灌木里、溪涌边、村道旁、田埂上到处都有。
经常攀附在大大的石头,或者其它植物上。
不开花、不结果的时候,茎叶看起来和金银花有一点点像。
藤的韧性很好。
乡民们上山砍柴时,经常会拿来当成捆绳用。
徐木兰很喜欢它的花。
是一个个外圈白色、中间粉紫色的小铃铛,挂在脖子上当项链戴很好看。
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它的叶子。
虽然刚揉烂的时候,会有一股鸡屎的臭味。
但闻久了,又会有一股特别的清香。
和着米粉做成粿条以后,就是孩子们最向往的鸡屎藤粿了。
采鸡屎藤叶是个没什么技术难度的活。
手速快的人,几分钟就能摘一大筐。
于是,等文夕见背着满筐叶子要回家时,两个孩子连自己的篮底都没有铺满。
不过没关系,重在参与嘛。
古井边,几乎村里所有的人家都齐了。
大人们凑做堆,你借个盆、我借个桶,边闲话家常,边清洗叶子。
揉搓之间,鸡屎藤独有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是节日的气息,是欢喜的味道。
孩子们凑做堆,你一条虫、我一颗果,边玩游戏,边吹牛皮。
这个说,我家摘了好多叶子,要做很多很多。
那个说,我家买了好多红糖,肯定很甜很甜。
“阿妈,大家都说,粿条里放炒花生碎会更好吃。”
徐木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这个动作今天早上做了好多遍。
还没吃早餐,又一直闻着鸡屎藤的香味、听着粿条的做法,她现在馋得不行。
“你也想吃花生吗?”
文夕见压压女儿头顶不听话翘起来的几根呆毛,很大方地松了口。
“可以啊,等下舂点花生碎,给你和妚松的碗里单独加一些。”
“不要、花生,要、牛筋藤果。”
徐木松连忙举手,这是他和妹妹刚才商量好的。
他们都觉得,牛筋藤果比花生更好吃。
牛筋藤果野外现在也很少见到了(图源网络)。
“还挺会吃。行啊,那就给你们加牛筋藤果。”
文夕见也觉得它的味道丝毫不比花生差。
还不费心、不费肥、不费钱。
野果子嘛,山里多得是。
徐家屋后的树林里,就攀着好几棵,长势极好。
每到果期,果实变成红色以后,家里的男人们就会很积极地去摘回来。
放在沙子里炒熟以后,香喷喷的,特别适合用来下酒。
“哦,太好了!这下子,我家的鸡屎藤粿肯定是最好吃的!”
徐木兰欢呼雀跃着进了院子,发现阿爸在舂米粉,忙不迭地跑过去。
“怎么不等我回来一起做呢?”
她学着阿嫲的动作,用手护住碓臼,不让散碎的米花四处飞落。
徐信芳埋头舂米,没有吱声。
傻孩子,就是怕你捣乱,才趁你不在家的时候来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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