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挂。
又是一个美好的傍晚。
红树林里很热闹,热闹得像是发大市的厚文墟。
绿木随风轻摆,骄傲展示着夕阳大方馈赠的柔亮金冠。
玩了一天,兴尽归巢的鸟儿呼啦啦地扇着翅膀,占着林子上空这个最佳看台大饱眼福。
欣赏够了,就不紧不慢地停歇在枝头上,唧唧喳喳地讨论着今天遇见的趣事。
树上是鸟儿的空间,树下是人类的地盘。
泥地里,人类幼崽成着群、结着队,到处闯荡。
你追着野鸭嘎嘎嘎,我冲着白鹭啾啾啾,他踩着螃蟹哈哈哈。
徐木松将刚出泥的手指螺丢进篓子里,正想看看妹妹的进度,却发现她突然发起了呆。
不由得将手伸过去晃了晃,“妚草,看什么?”
“阿哥,你看那只大海鸟,不吃不喝又不动,在等什么啊?”
徐木兰拉下他的手,指向不远处的浅水滩。
一只白鹭竖着一条长腿,静静地立在那里,眼神定定地望着前方。
几只野鸭在它身后的乱石堆里追来追去,一群海鸟在它旁边的水洼里啄来啄去。
周围那么鲜活,它却那么冷清。
衬着枯枝似的树根,那模样,总让徐木兰想起在等儿孙回来的石坑尾婆。
阿哥和自己不在家的这些天,阿公阿嫲、叔公叔婆和阿爸阿妈,会不会也像石坑尾婆一样,坐在门口,望着村口?
她揉揉自己的胸口,总觉得那里有些发堵。
左右看看,发现周边没人注意,便凑到阿哥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阿哥你说,等我们回到家,石坑尾婆是不是就变成地主了?我们家是不是也一样?变成地主,会怎么样?”
大人总以为不说,小孩子就什么都不知道。
又或者,等时间一久,曾经知道的事情也会忘光光。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着呢。
记性也好得很,才不会轻易忘记。
石坑尾婆和自家可能要变地主,可是一件大事,当然更会记得牢牢的。
“不知道。是,也不怕。大家,在一起。”
徐木松晚上睡觉时,也偷偷在心里嘀咕过好多回这两件事。
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最后索性就不想了。
“很快,到中秋。伯爹、伯姩来,就知道。”
他握住妹妹的手,牵着她换了个比较亮的位置。
太阳越移越偏,林子里的光线会越来越暗。
要及时换地方,才能更好地看清楚泥地里的东西,免得不小心踩到会扎人的碎贝碎石,或者是会刺人的鱼。
阳光从枝叶缝隙里透进来,树茬的影子长长短短。
浅洼里浮光荡漾,风吹过时晃晃荡荡,看久了会有点眼晕。
徐木兰练了一些日子,已经慢慢能在这些斑驳的光影里找到手指螺的踪迹。
“对哦,很快是中秋,到时就知道啦。”
她摆摆头,将乱七八糟的烦恼从脑袋里赶走。
“不想了,挖螺挖螺,挖多多的螺。”
虽说要等再大些,才能向赶海状元的目标发起进攻,但学习肯定是赶早不赶晚,要时刻做好准备嘛。
抱着这样的想法,徐木兰近些天可没少请教各位小老师,还真实打实地学到了不少东西。
比方说,挖贝挖螺,不是拿着铲子、耙子随地乱挖,而是要会找洞。
滩涂上冒着泡的小孔,就是它们的呼吸孔。
贝一般是不会藏太深的,用铲子顺着孔轻轻挖两三厘米就好了。
手指螺就不一样了。
它们藏得比较深,对于赶海新手和小孩子来说,铲子其实并不那么好用。
细细长长的铁钩,才是最适配的工具。
这种简易的钩和棍,是相对不会伤害环境,也比较不会浪费资源哈(图源网络)。
徐木兰拎着自己的钩子,在泥地里认真搜寻着。
很快,就发现了好几个目标。
“这里!有两个眼,肯定是手指螺!”
小姑娘往洞眼里放铁钩的动作,还不是特别熟练。
但也不算太差,至少十次尝试里有三四次能够勾出螺来。
在旁边玩虾玩腻了的文凌风一转头,就看到了挂在钩上的手指螺,眼里的崇拜登时快要溢出来。
“哇,好肥好大,是大螺王,妚草姐好厉害!”
“不算大螺王,只是个小螺王啦。”
徐木兰矜持地抿着嘴,心里却已经快要乐翻了天。
哇哈哈,她好棒棒啊!
果然是齐天小圣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只可惜,阿爸阿妈不在这里,没能亲眼看到自己这么厉害的样子。
嘿嘿,赶海技术稀烂的阿爸要是见着了,肯定会羡慕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阿嚏,阿嚏,阿——嚏!”
卧岭村,徐家。
徐信芳连打三个震天响的喷嚏,平复下来以后,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叹气。
“肯定是妚草在想我。”
今天,是女儿离开家、离开自己的第十九天。
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他们还是第一次分开这么久呢。
想她,好想她,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
所谓度日如年,也不过如此了。
他轻轻地撞了撞妻子的肩膀,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期待。
“要不,明天我请个假,过去把两个孩子接回来?”
反正家里的危机在今天下午已经正式解除了。
“明天啊?”
文夕见摸着肚子,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脸心动。
她也很想娃啊。
不对,不只是她,还有肚里的小娃也很想大娃。
没有姐姐背诗、唱歌、讲故事的这些日子,小家伙明显安静了许多。
“不行不行,后天又有一次地主游街。还是等这次游街结束,再去接他们算了。”
文夕见斟酌了斟酌,考虑了又考虑,最终还是忍痛决定再等一等。
厚文中学门口那块大石头上的血迹还在呢。
她可不想两个孩子刚到家,就被吓到要去捞魂。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再等等吧,反正急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
我明天托人给那边捎个口信,也好让阿妈和朝弟他们放心。”
想到上个星期发生的事情,徐信芳脸上也露了几分阴霾。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闷。
他吞下一声叹息,将手覆在妻子的手上,和她一起感受着肚里比往日小很多的动静。
“放心,那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我们家。”
“对,不会的。”
文夕见回抱住丈夫,是在安抚他,也是在安抚自己。
真是万幸。
万幸有阿爸阿妈准备的那份契约。
万幸那份契约的真实性和有效性得到了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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