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不用筷子夹,太少了。”
徐木兰小心地站到凳子上,拿起特意让叔婆准备的勺子。
按着从大到小的顺序,给家里每个人都舀了一勺豆蟹。
十几二十个顶盖肥的蟹倒进去,嘴巴里全是圆滚滚的小东西。
一口咬下去,咔嚓,咔嚓,满嘴都是鲜甜的味道。
可过瘾啦!
见大家都夸好吃,小姑娘眯着眼,冲真真正正的一家之长笑得极为可爱。
“阿嫲,我还想到一个做法,也很好吃的哟。”
伍竺鹓扬了扬眉,这副谄媚脸,看来不是普通的吃食。
她不紧不慢地嚼着嘴里的蟹。
直到全部咽下肚,用帕子揩过嘴角,才开口接话。
“什么做法?说来听听。”
徐木兰被阿嫲慢腾腾的动作,憋得都快肚子疼了。
好不容易等到机会,叭叭叭立刻一股脑说出来。
“加鸡蛋,调面糊糊,又放豆蟹搅一搅。韭菜放也可以,不放也可以。下油锅,煎一煎,肯定香喷喷!”
这个做法就不是她想出来的了。
最开始是有一次阿嫲生病,吃不下饭,阿公特意做了韭菜鸡蛋煎饼。
多多的鸡蛋,多多的韭菜,少少的面。
煎完以后,还卷成很漂亮的好几层,又用菜刀切成很均匀的一块一块。
她和阿哥也各分到了一小块饼,还有没那么好看的头和尾。
香香的、酥酥的、嫩嫩的、甜甜的……
好吃的不得了!
从那以后,她和阿哥如果生病了,都会申请做这个饼吃。
因为嘴太馋,曾经还装过病,可惜都被阿妈识破了。
没讨到吃的不说,还差点挨了顿罚。
不过阿嫲知道他们爱吃这个,也松了口。
家里要是新榨了花生油,或者新熬了猪油,也会煎顿饼让大家过过嘴瘾。
她有一次在阿婆家吃豆蟹的时候,突然就想到可以把它也放进饼里煎。
但是吃煎饼太费粮食啦。
鸡蛋、面粉和油都是很精贵的。
阿婆家没有田地,每一样都要拿辛辛苦苦做海得来的东西去换。
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讲,就把自己的想法跟好吃的豆蟹一起,都吞进肚子里去了。
“妚草,你做得很好,是个懂事孩子。”
伍竺鹓亲自给孙女加了勺豆蟹。
见她一脸渴望地看着自己,忍俊不禁地扬起了笑。
丈夫说得没错,小姑娘确实挺懂吃。
光听这个做法,就知道味道绝对差不了。
“懂事的孩子有奖励,所以今晚就做煎饼,怎么样,满意吗?”
“满意,满意,无敌满意~”
徐木兰迭声欢呼,干饭热情持续高涨。
嘿嘿,昨天吃蜂蛹,今天吃豆蟹,过两天还有晒好的酸枣糕吃,她好幸福啊~
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的。
哪怕是看到汪哥在吃鸡屎,都会觉得,那坨屎对狗来说肯定很香很美味。
也是啦,石坑尾婆家这只公鸡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羽毛油亮光滑,眼珠又黑又圆,红冠厚实,鸡腿结实。
那坨屎也很新鲜。
徐木兰和阿哥亲眼看着大公鸡拉下来的。
圆圆的一坨灰绿色,看起来软硬适中、柔软蓬松。
总而言之,“是一只很健康的鸡。”
“妚松和妚草真厉害,都会看鸡长得好不好啦?”
石坑尾婆从屋里颤颤巍巍地抱了一个小箱子出来。
在树墩上坐下的时候,正好听见兄妹俩的结论,乐呵呵地笑了。
“会啊,阿公有教过的。我阿公很厉害的,什么都会看~”
徐木兰一脸骄傲,眼里写满了崇拜。
“不只是鸡鸭鹅、猪牛羊马,小鸟、松鼠、兔子、狐狸……他通通会看。”
平时在家如果不讲古,就喜欢给他们讲怎么看动物长得好不好。
好比枝头啾个不停的那几只麻雀吧。
圆滚滚的,羽毛舒展又贴服。
唱起歌来中气十足,声音清脆。
而且,就算是在唱歌,也很警惕地东张西望,不是懒呆呆的样子。
这种就是很健康的雀。
烤起来也会比别的雀仔好吃很多。
听鸟叫听得兴起,徐木兰没控制住,也跟着啾了起来。
要是麻雀能像鸡一样,咯咯哒叫两声就会靠过来,该多好啊。
这样她以后想什么时候吃烤麻雀,就能什么时候吃上。
“啾啾啾~啾啾啾~麻雀来啊,跟我回家啊~”
好吧,麻雀没来,狗来了。
徐木兰脑袋一偏,避开汪哥要舔自己的舌头。
往常她是很乐意给它舔的,但现在不行。
它刚吃完鸡屎,都没有洗嘴巴呢。
“平时舔的时候,你也一样不知道它有没有洗嘴呀。”
伍竺鹓拍拍又凑到自己身边讨摸的大黄狗,似笑非笑地提醒道。
两个小家伙平时玩得疯了,还会让狗给自己洗脸。
她说了好多次,硬是改不过来,现在正好能下一剂猛药。
徐木松听着伯婆的话,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
不只是脸,有时候嘴巴也会被亲到。
他心情复杂地摸摸大狗头,“以后,先洗嘴,才能亲。”
……
石坑尾婆抱着自己的箱子,不说话,也不动弹,就一直笑眯眯地坐在那里看着。
等他们消停了,才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箱口的锁。
她眼睛不好,手也抖抖索索的,动作很慢很慢。
如果换成别人,徐木兰一定会主动请缨,过去帮忙打开。
但她知道,那个小箱子是石坑尾婆最重要的,从来不肯让人沾手的宝贝。
箱子的主人其实是她的二儿子明博伯爹。
当年,他考上了大学,要过海去省会五禾市读书。
石坑尾婆便找上门,拜托叔公帮忙做个行李箱。
用的木材,就是她屁股下坐着的那棵苦楝树墩长成的。
做完大箱以后,叔公又用剩下的木材做了两个小箱,方便收纳零碎物件。
这个箱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徐木兰还知道,石坑尾婆的宝贝小箱子里,装的既不是银钱,也不是珠宝。
里面是信,全是信,只有信。
她丈夫从南洋寄回来的信。
她大儿子从南洋寄回来的信。
她二儿子从省城寄回来的信。
告知她丈夫死讯的信,在里面。
告知她儿媳有孕的信,也在里面。
每天每天,阿嫲都会过来,帮忙念一封。
信不多,总共也就二十来封。
念了这么多年,念信的人、听信的人,都早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徐木兰其实一直都想不太明白。
明明石坑尾婆一听信就会哭,又为什么还总要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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