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宿眼里寂静的波光重新流动起来。
他抬起头,却没看向叫他的虎杖,而是掀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看向那脸上嫌恶表情还没彻底散去的钉崎。
声音不复自我介绍时的轻细,依然很清朗,却莫名让人听着沉重。
“可以麻烦你不要在虎杖面前这么说吗?”
那个人……会听到。
虎杖听得抿紧嘴角,心里却在想着:明明听见这些话,身为朋友的神宿前辈本人,心里也会很难受吧……
却还是第一时间去关心宿傩啊……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有点羡慕自己体内的另一个灵魂了。
同样心绪莫名的,还有生得领域里的宿傩本人。
他烦躁得要命,很想就这么冒出来说一句“自己并不在乎这些愚蠢人类的看法”,但他说不出来。
因为现在明显不是他本人在不在意的问题,而是——他的神宿在不在意的问题。
他蹙着眉头看那青年明明不想笑,却强行挂在脸上的笑容,哑着嗓骂了一句。
白痴……
当事人钉崎听见这个请求时,愣了一下,眼眸在几人沉默的神情中扫过,发现就连平时最喜欢逗趣的五条悟都收起了笑容。
似乎……也许……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而且——钉崎小心地看着那个笑得生硬的青年,只觉他原先气质疏离的滤镜消失了,变成了一点脆弱至极的破碎感。
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都答应他吧!
“哦……哦!好的好的。”
神宿轻轻道谢,随即淡去笑容,转头冲着五条悟说了一句:“我接了其他的任务,就先离开了。”
五条悟动了动嘴唇,犹豫了半晌,最后只是回应:“去吧,这里有我。”
神宿敛了眉眼,转身离去。
虎杖看着人莫名有些落寞的背影,就想追上去,却被五条悟拉住了。
“五条老师!你放开我!”
五条悟没放手,淡淡地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进这栋大楼里,首次正式面对并祓除诅咒。”
“虽然这么说很伤人……但是,虎杖,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管神宿君的事。”
虎杖眼眸瑟缩了一下,眼睁睁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就连宿傩也在他脑海里说:“行了,小鬼,别管他了。”
“你老师说的没错,你……太弱了。”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你连多管闲事资格都没有。”
而且,神宿的事,自然……由自己来管。
宿傩闭了闭眸子,轻轻在心底呢喃出这后一句话。
听了这一番话语,虎杖心底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很想反驳,神宿前辈的事才不是闲事,可他却发现——无论是宿傩,还是五条老师,说的全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他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不管是反驳他们,还是反驳更遥远的别人,甚至是去反驳整个咒术界错误的观念,他都还不够格……
虎杖拳头攥得死紧,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想要变强的心思。
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吗——?
他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大楼走去,让其余两个人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五条悟的“六眼”清晰地看到,少年身上忽然有些沸腾起来的咒力波动,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倒是……也算一个意外收获了。
不过,也不能就这么让人一腔孤勇地就闯进去了。
他朗声喊住人,甩手丢了一把早就准备好的,用皮套套着刃锋的小短刀过去。
虎杖抬手接住,没有再迷茫开口,而是用有些沉着的眼神去询问。
五条悟摊手:“你现在虽然拥有咒力,但你还不会动用咒力,祓除不了咒灵,所以要借助一些蕴含咒力的外物。”
“这是一把名为‘屠坐魔’的咒具,上面寄宿着诅咒,在你学会调动自身咒力前,暂时借给你用着。”
虎杖垂下眸子,将皮套卸下,简单上手了两下这柄小短刀,随后动了动嘴唇,朝着五条老师轻声道谢,径自走进楼里。
而钉崎到现在还在震惊着“自己一句话,难受了五个人”的事实,没能反应过来。
还是在惠脸黑黑的催促下,她才回过神,眼前却早已没了虎杖的身影。
来不及多问什么,她也赶忙钻进了楼里,消失不见。
外头站着的五个人一下就变成两个人,而且最能活跃气氛的两人,一个人进了楼,一个人无了声。
本来很欢乐的氛围一下沉寂得让人心里不好受。
五条悟退后两步,坐在了一处石阶上,似乎在出神思考着什么。
惠走到他身边,也跟着坐下。
少年沉默了一会后,忽然轻声问一句:“神宿前辈……他应该没事吧?”
五条悟仰起头,似乎在隔着眼罩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他用近乎叹息的语调回答:“应该……”
很难受吧……
这种自己唯一的挚友在自己面前,遭受世人厌弃冷眼的感觉。
这种……熟悉得刻进骨子里,仿佛在不久前的过去,经历了很久的感觉……
真是的……怎么他也那么难受呢——
那段又怀念又不敢去触碰的……想遗忘又不舍到痛心疾首的……痛苦回忆啊……
神宿离开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所谓的任务地点。
他只是靠在某个指示牌下方,掏出宿傩给他买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宿傩亲手帮他换上的,独属于两个人的合照。
他静默地看着照片上那一身白色和服的人,忽然感觉很累很累。
整整一千年没有休息过,没有停止过使用的大脑,忽然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颤抖的嗡鸣,告诉它的主人:现在他很累。
他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哪怕只有半分钟也好……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难受呢……明明无数年前,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更加猖獗,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为什么只是一句不算污蔑的话语,也能让他沉静的心湖缭乱成这副不堪入目的样子……
难道是他变了……怎么能变得如此敏感?
青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心口上。
是了,他似乎真的变了,还变得不少——
这里面的冷硬在他没发觉的情况下,被来自那几个人的善意融化了很多……所以他几乎都要忘了,自己的朋友,如今还是那样的一个,被千人唾万人弃的状态。
不可以变得敏感……
敏感的东西就会是软肋,而在把那个人带回家前,他不可以有软肋……
不能这样……
神宿,你不可以这样——
往前走吧,不要停下来———
青年如是劝服自己,按压在心口上的手放下去了,连带着那强行挤进心脏半分的所谓“同伴”,也跟着放下去了。
只要自己一个人就好————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双手想揣进衣袖内部,却忽然记起自己此时穿的并不是那身熟悉的和服。
于是只能改而揣进衣兜里。
人行道对面的红绿灯已经转变成了绿色。
青年大脑放空,几乎是无意识地跟着人流,抬步往前走。
这一次,前面没有需要跟着的背影,后面也没有跟着他的来人……
没有时不时就要cue他的五条老师,没有总是故意冷脸的伏黑惠,也没有喜欢在他面前笑成眯眯眼的虎杖悠仁。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咦……刚才不还是晴天吗?怎么突然下雨了……
…
………
…………………
哦——原来不是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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