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可能遇到危险,我没有理由不让他回家查看。
我说我要和他一起去,但是他不让,他说下雨,村里山路泥泞,我一个小姑娘弄脏了鞋怎么办?
我也是山里长大的,我才不怕这些。
他又说不想让我跟着他淋雨,他会担心。
自从我们在一起之后,他就没有让我淋过雨,一次也没有。
我想着反正路程也不远,不然就随他去吧。
于是帮他一起收拾好行李,送他到楼下。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将是我一生中做过最后悔的决定。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就不该听他的话,我应该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一起去。
哪怕是以死相逼,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但当时的我并没有这么做。
我站在屋檐下,任由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雨幕里,他撑着伞,朝我挥了挥手,依稀有些看不清脸。
隔得太远,以至于挥手这个动作,有点像是求救。
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攫住,我不明所以地捂住心口,难受到想吐。
又来了,不知道这种恐慌感从何而来。
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很久,我还站在原地没动。
最后,我像个木偶般走进暴雨里,迷茫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浑身湿透地回去了。
在我短暂的二十年人生里,苦难从来都没有放过我。
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爱情,但没想到,悲伤早已在一旁虎视眈眈。
夜晚,电闪雷鸣,天空像被撕裂成了两半,窗外的树枝被狂风骤雨刮断了不少,剩下的也都是摇摇欲坠。
我抱着膝盖蹲在床上,浑身不停地发抖。
我不习惯没有他的夜晚。
我害怕。
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唤他的名字,以此麻痹住自己的感知。
他最新发来的消息,是在三个小时之前。
他说村子里涨水,为了保证居民安全,整个村子都断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他要省着点用电,手机就先关机了,明天再跟我联系。
我以为,此次一别,只是生离。
但没想到,却是死别。
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等着他的消息,可等来却是惊天噩耗。
“死者姓名邓君竹,性别男,年龄22岁,身高184cm,体重75kg,死亡时间12个小时,死亡原因溺毙……”
医生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我们分别才不到48个小时。
他怎么就死了呢?
这一定是梦吧。
我的眼睛缓缓转动,视线落在医生胸口的圆珠笔上。
趁他转头和别人说话的间隙,我突然一把将圆珠笔抽过来,手疾眼快地往自己的脖子上扎。
在梦里,死了就会醒过来的。
坚持一下,疼痛很快就会过去。
医生大惊失色,慌忙招手叫人,很快一堆人齐齐将我围住,按住我的颈动脉。
医院天花板的灯,好刺眼。
他们七嘴八舌地围着我,声音嘈杂,像蚊子一样在脑袋边上乱飞。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
以后不要再来了。
即使下辈子还能遇到他,我也不要再来了。
他曾带给我很多很多的甜,但只要留下一点点苦,这点苦就会覆盖所有的甜。
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我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被命运无情地斩断了。
求求上天,不要让我活下去。
别把我救活……
通往黄泉的站台上,我被挡在了外面,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我看着所有已故的亡魂,一个接一个登上阴间列车。
先是桂桂和它的宝宝,再是步履蹒跚的爷爷,最后是邓君竹。
他回头看我,眼神悲悯。
他说,回去,回去。
我哭到喉咙嘶哑,拳头猛砸,却怎么也无法砸破那一层透明的屏障。
求求你们别走,求求你们等等我好不好?
不要留我一个人……
列车缓缓驶离,承载着我的所有思念和灵魂,只留下原地一副空空的躯壳。
现实里,我木然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死寂,脖子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
我真傻,居然会蠢到在医院自杀。
我默默离开了医院,回到我和他的小家里。
一回家什么都不干,就只抱着他的被子发呆。
天色渐晚,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四周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每一声跳动都像是在提醒我,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试图想象他在那片肆虐的洪水中的最后时刻,但每当思绪触及,我的心便会被紧紧地揪住,泪水也不由自主地涌出。
那天,他跟着一队专家深入山区进行勘测,准备做好预防措施,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山洪。
尽管这样的任务本不应该是他这个年轻的大学生来承担,但因为他自幼在村里长大,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而且村民们对他有着天然的信赖,他就义无反顾地前往了。
在危险悄然逼近之时,他第一个察觉到并反应过来。他眼疾手快地将同伴推开,紧接着突如其来的山洪如同从天上倾盆而下,瞬间将他淹没。
山洪犹如猛兽,咆哮着冲刷着一切,他拼命挣扎,希望能抓住沿岸任何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但凶猛的水流让他无法着力。
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断裂的树枝,他的手已经被洪水泡得发白,指甲破裂,鲜血渗透出来。他的脸上满是泥土,混合着雨水的眼神透露出对生命的渴望。
然而,凶猛的洪水并不打算给他生还的机会。它张开血盆大口,将他吞噬进去。他的身体在洪水中翻滚,声音被水流淹没,无法传达出去。最终,他的手松开了树枝,身体逐渐被洪水淹没。
我不敢再去想象这些细节。
这些画面犹如一把把尖刀,刀刀一笔一画刻在我心里,又深又重,直迸溅出一路血珠。
我轻声问道:
“邓君竹,你当时疼不疼啊?”
“你不是说以后再也不会让我哭了吗?可是我今天掉了好多泪,你看见了吗?”
“你带我走好不好,带我走好不好?”
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远方呼唤我的名字。
我猛然惊醒,抬头望去,四方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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