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你来,是想告诉你……”
“半个月前,我去做了检查。”
“肿瘤复发了,医生说,只剩下最后几个月。”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跟你说这些,但是——”
“还是希望在我走了之后,你能放他们一马。”
当封镇弘在自己的书房里,放下尊严,跟封诣寻说这些话时,他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翻书,神情淡漠。
这种所谓重要的事情,大抵是对封镇弘很重要。
对他而言,并不那么重要。
书桌后的老人垂眸,眼神微颤着,沉默一会儿后,又开口了,“我也知道,这一次,是柔柔碰了你的逆鳞,但她其实还只是个孩子,不管怎么说,她是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他们,都是……”
言语之中,愈发有种,交代遗言的感觉。
封诣寻随手翻着页,“你想给她,或者他们以死谢罪?”
书桌后的男人抬眸看他,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悲戚。
“小寻。”他拧着眉头,喊他。
封诣寻又翻了一页,仍旧不去看他,“这些话,你该去和他们说,而不是和我说。他们不来找我麻烦,我并不会把他们怎么样。”
“你明白吗?”
说着,他略微抬眸,扫了一眼坐在书桌后的封镇弘。
封镇弘说:“我会跟他们都说清楚。”
纸张轻轻摩挲的声音后,封诣寻又翻了一页。
他似乎是真的在看书,并未将不远处的人放在心上。
“你说了几年了,也没见到真的说清楚什么。”他漫不经心地说。
封绮柔这种不清醒的女人,他让她活着,已经是宽宏大量。
他最近心情不坏,总是待人更宽宏大量一些。
封镇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又说:“他们要是知道我帮不了他们,就没那么大胆量了……承钧他学业即将结束,你以后,可以多带带他……他是个单纯的孩子……”
不知不觉间,他又细碎地说了许多。
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荒谬感。
封诣寻合上书,看向他,略显不满,“别在这里交代遗言了,你还没死。”
“放宽心,好好看医生。”他站了起来,补充了一句。
父子亲情……
恻隐之心么……
封诣寻想,自己大约是有那么一点吧。
不是因为他变得仁慈心软,他只是有了更多的软肋。
同为父亲,他终究理解不了封镇弘。
如今的他只是更愿意,让事情变得更简单一些。
倘若他已行将就木,又何必,再去怨恨什么呢?
怨恨一个人也需要力气。
有人值得他花费力气,有人不值得。
封镇弘抬头,静静地望着他。
忽而意识到,他带着迟觅这次回家,可能已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欲言又止之中,他的眼神颤了颤,到底还是没有足够的胆量,去告诉他,某种被自己掩埋的真相。一旦说出来,他对这个家,还会剩下几分慈悲之心?
封镇弘暗暗叹气。
他低眉,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小寻,迟觅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封诣寻只当他身体不好,病情复发下的胡言乱语。
迟觅好不好,他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说。
他淡淡地说:“别那么悲观,现在医学技术发达,听医生的就好,她头疼,我得带她回家了。”
最后,封镇弘看着他的背影,又陷入了兀自的感伤之中。
……
意料之外的是,迟觅晕厥在了封家。
……
白光,扎得眼睛有些发疼。
心跳声,仿佛都笨重无比。
一个一个形销骨立的寒冬,在她的脑海里走马观花。
艳阳下,一望无际的田野,又突兀地闯了进来。
冰凉的手背上一阵钝痛。
病床上的躺着的女人挣扎着醒来,像是结束了长梦。
记忆闪回到数月前的封家公馆。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迟觅皱眉,抬起手臂,看见了正在输液的针头。
她满脸扭曲,沙哑着发出了哀嚎。
“天呐……”
她都干了些什么……
这都什么事情……
她本来严肃的人生,忽然被搅得有点羞耻了?
仿佛演员看见自己最想删除的一场戏似的,她现在感觉很奇怪。
她马上就要二十八岁了。
却像个傻瓜一样,上蹿下跳了这么久。
那男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陪着她玩角色扮演吗?
迟觅在病床上,翻来覆去,恨不得将自己扭成麻花。
病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陌生看护走了进来。
发现她醒来之后,立刻唤来了医生。
她有种想拔掉针头马上离开这里的冲动。
只是四肢乏力,胃部也一阵不适,让她不得不放弃,只得勉强靠着床头。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走到床边。
“封太太,你醒了。”
迟觅认出了他。
李皓维。
但她实在是不想认识他。
她满含困惑地看着李皓维,“我这是在哪里?”
李皓维说:“你在医院,你躺了一个多星期了。”
迟觅没回话,神色恹恹。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能给你做个基础检查吗?”李皓维说着,与此同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她木木地点了点头。
李医生拨开她的眼皮,检查了一下双眼。
很快,便站定在床边,翻看起了她的检查报告。
“从脑部情况来看,并没有大问题,就是长睡不醒。封总很关心你的病情,我想,你要是再睡下去,我们可能要采取一些措施。”
话音落下,李医生合上报告,抬眸看向病床上的她,“封太太,我能问你一些问题吗?你记得你的名字,你的年龄,以及你的家人吗?”
迟觅微微低着脑袋,沉思了许久。
终于,她说:“我当然记得。”
李皓维问:“那你记得,你昏厥之前,最后发生的事情吗?”
她若有所思,“我、我记得……在封家……”
李医生又问:“日期呢?”
她说:“我也记得……”
然后,说出了那天的日期。
关于自己有些乱糟糟的记忆,她很可耻地扯了谎。
比起迎难而上,装鸵鸟总是更容易一些。
李皓维皱眉,不死心地又问:“除此之外,你还记得什么?”
她茫然地反问了回去,“还有什么吗?”
李皓维沉默了,没有回话。
但他已得出了初步的结论。
那就是她现在确实恢复了。
只不过,又忘了失去记忆之后发生的事情。
“封太太你好好休息,晚点家属会来看你。”
交代完毕,李皓维离开了病房。
迟觅没能找到自己的手机。
营养液也还没输完。
她颓然躺下,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愣。
心中,哀嚎不断。
其实日子本来过得好好的……
找个机会,和他离婚,他也就能彻底摆脱她这个拖油瓶了。如果不是因为她这层关系,安望宁又哪里来的胆量,去与封家的人,图谋瓜分更大的利益呢?迟觅以为,只要结束她的婚姻关系,就能劝母亲收手。但好像,十七岁的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搞定了她搞了几年都没搞定的妈妈。
然而,傻乎乎的自己还是整了一出糟糕的戏。
母亲与安达的事情暂且不谈。
她以后怎么面对女儿?
怎么回去工作,怎么面对自己的下属?
最重要的是,她怎么面对那个男人?
好羞耻。
一想到自己跟他说话,时不时冒出来的夹子音,自己就觉得羞耻。
除此之外,还有点不是滋味。
他明显更喜欢那样的一个迟觅。
倒显得她这几年努力地成长,像个笑话了。
他难道就是为了嘲讽自己这几年的努力吗?
他,倒也没那么坏。
或者说,她一直都知道他很好。
“唉——”
她不由得颓然长叹一声。
他好还是不好……
那样的自己都太傻了。
谁家马上二十八岁的职业女青年,天天打游戏看偶像剧啊?
眼下,只能装一无所知。
她在病床上躺了许久,胡思乱想着。
整合着乱糟糟的脑子,想到他那位姐姐说过的话。
她说,当年他在法国,差点死掉。
可迟觅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她只知道,封镇弘病了,他回来了,
他教她做报告,做企划书,教她写方案,教她如何去成为一个更有用的人,甚至,他还会教她如何做好一个母亲,怎么样照顾好琳琳……
可她总是惹他不高兴。
她去找他,他会不高兴。
不去找他,他也不高兴。
她明明,那么认真地,变得和他一样,不苟言笑,沉稳冷静。
长大成人,就是会这么累吧。
不知不觉间,已输完液。
期间,李医生又来了一趟。
窗外的光线隐隐带着几分橙亮色时,病房里便来了人。
迟觅还在恍惚之中时,小女孩已奔到了床边。
“妈妈!”
琳琳高兴地抓住了她的手。
迟觅见到熟悉的女孩,不由得莞尔,“琳琳。”
但很快,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封诣寻来到病床边,颀长挺拔地立在琳琳身后。
他看着她,神情复杂,有些讳莫如深。
她眼神闪躲,不知道该看哪里。
犹豫几秒,还是尴尬地开口,“封、封总……”
她大概,又给他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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