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白茫茫的一片,一时间分不清是阳间还是地狱,直到身体的疼痛传来,我才确信我是真的还活着。
阿婶打着水进来,眼睛肿肿的,看我醒来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下来:“醒了月月?”
我呼吸都是痛的,不想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吓死我了。”她用棉签沾了水一点一点的帮我湿润干裂开的嘴唇。
浑身疼痛的厉害,我想伸伸腿让自己舒服一点,却发现了什么不对,左腿能够活动自如,但是右腿?
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我疑惑的想抬手去摸摸我的腿,身上的疼痛和手上打着的吊瓶让我我无法做到。
“没关系月月,会好的,以后阿婶就是你的腿。”阿婶的声音颤颤巍巍,虽未开口,却告诉了我一切。
我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将头蜷进被子里,而后呜咽慢慢的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没有腿了,我再也不会是一个正常人了。
我的哭声引来了医生和护士,大概是见多了各种病人,他们象征性的安慰了几句。阿婶捂着脸借口说上厕所,可我明明听见厕所的水声夹杂着她的哭声。
我成了一个瘸腿姑娘。
我没敢当着我阿婶的面哭,只是偷偷的低下头,任由眼泪湿了枕头。
当我再次回到那座小村子,已经是一年后了。
经过一年的复健,我已经可以不用拐杖,能够灵活的使用义肢了。
这一年我不光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阿婶还四处借钱,还欠了不少外债,我们只能回到这个让我充满恐惧的地方,我和阿婶无处可去。
回到家以后我们家就关门闭户,我不爱出门,每天都坐在院里晒太阳。
直到有天,李仙娘推开我家的院门,我只是睥睨了她一眼并未和她打招呼,我变得不太爱说话,谁也不想搭理。
她自顾自的走到我面前叫我:“陈月。”
我嗯了声,抬头看她,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她的脸上有一块醒目的疤痕,伤疤从左侧额头一直到下巴,连左眼都是疤痕。
“你……”
“那晚不是我不救你,我……”她指了指脸,她的脸不自觉的抽搐,应该是后遗症。
“已经不重要了。”我指了指旁边的矮凳示意她坐下。
“陈月,我来是要告诉你,那件事还没完。”
“大不了我这条命给他。”
我苦笑。
知道失去一条腿的时候,复健一次一次摔倒的时候,断肢和义肢连接处的磨合血迹斑斑,我都强忍着牙告诉我自己,我之所以活下来,是为了阿婶。
如果不是担心我阿婶,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在医院的时候,我就已经从楼上跳了下去。
“你自己决定。”她见我坚决便不在劝说我,拍了拍我的手,起身就要走。
“我回来一点事也没有,噩梦也没有做过,一切如常。”我想了想还是在她踏出院门的那一刻告诉她。
“你看看你的手臂。”
我抬腕,手腕处一条隐隐的黑线。
她说,她也有。
她还说,当这条黑线变成红色和我的血液融合在一起的的时候,每天子时我们就会不受控制的去往那个坟破,将一座座坟扒开来,将他们送回家。
就像,我爸一样。
我震惊得合不拢嘴,对那片坟破又惊又怕,急忙叫住她问个究竟。
据李仙娘说,那天晚上,她用打魂幡打鬼的时候,我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她,她见没什么危险便放心的去追那只白衣女鬼了,可当她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我不见了。
她着急的到处找我,却在原地被鬼打了墙。
她费了好一会儿劲才脱身,往坟坡追去的时候被大张子挡住了去路。
“桀桀桀,留下留下留下。”大张子留着口水不让李仙娘往前去。
李仙娘手中的打魂幡打在大张子身上,他虽然发出怪叫却站在原地不肯让路,李仙娘又急又气从包里拿出师傅留给他的九挂钱套在打魂幡上,大张子只挨了一下便受不住隐在黑暗中不再出来。
忽然她被掀翻在地,地底下爬出来许多的小鬼儿们,那些都是刚出生的婴儿,发出呜呜呜难听刺耳的哭声,那些婴童趴在李仙娘身上又咬又抓,李仙娘双拳难敌四手,只能往后退。
忽然那些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婴童全都停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也不发出声音,像是玩具一样趴在地上安安静静,李仙娘顺着月光看去,她前面站着的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爬头散发,血水还顺着腿间不停的往下流,发出阵阵恶臭。
忽然她肚子里的孩子撑开肚皮爬出来,趴在女鬼的怀里,嘴里喊着饿饿饿。
李仙娘心想,完了。
遇到鬼母子煞了。
鬼母子煞是女人生子的时候难产,生产过程遭受了极度的痛苦,母子俱损,女人怨念太重,便形成了母子煞。
李仙娘从来没见过,只是听师傅说起过,见过鬼母子煞的人非死即残。
那女鬼轻轻的安抚着怀里的鬼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李仙娘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大丈夫能屈能伸。
当下跪在地上磕头,请求母子煞放过自己。
那女鬼哪里肯。
“死。”这话一出,周围原本静止的鬼婴们全都疯狂的躁动了起来,争先恐后的往李仙娘身上爬,逮哪儿咬哪儿。
李仙娘只能用打魂幡把自己的身体裹住,那些鬼婴一碰到打魂幡就尖叫着跳开,只能包围着她却并不敢上前,母子煞哪里肯放过她,只见她大叫一声朝李仙娘扑过来,只不过在碰到打魂幡的时候皮肤发出滋滋声像是被灼烧了一样。
那女鬼喉咙干哑的声音,而婴童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样,又朝李仙娘爬去,一批一批的鬼婴童被烧伤发出尖叫声退下,其余的又接着扑过来,那些鬼婴靠近李仙娘就撕打魂幡,几番下来,打魂幡已经破烂不堪。
那母子煞奸笑着朝李仙娘伸手,李仙娘在地上滚了三圈,她长长的指甲就狠狠的剜在了李仙娘的脸上,这才留下这么醒目的疤痕。
李仙娘将破烂的打魂幡在身上紧了紧,将自己整个裹住顺势就滚下了坟坡,这才逃过一劫。
那些鬼婴本来还在后面紧跟,但不知道为什么到坟坡中央的时候便停住了,连那母子煞也不再追过来,李仙娘忍着身上的痛跑回家。
她说,当晚她没敢通知我阿婶去找我,怕去找我的人遇到那鬼母子煞,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通知我阿婶让她多带点壮年男子去找我,这才将我救回来送进医院。
我静静的听她说完。
原来,那晚,是这样的惊险。
我躺在崖底却什么也不知道。
“陈月,你想以后每晚都去刨坟搬尸吗?”
我自然不想。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们?”
“只是从我们开始而已。”她痛苦的摇头:“这里的每个人都逃不掉,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不懂她的意思,李仙娘流着眼泪:“那些鬼婴,全是女孩儿。”
我瞬间就懂了。
我们村子和我一般大的,都是男孩儿,很少有女孩儿。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穷,大家都想生男孩,男孩儿是劳动力可以传宗接代,女孩是赔钱货。
生出来的是女孩的话,有直接扔在尿桶里溺死的,也有掐死的,还有直接扔出门让野狗叼走的。
小时候还听说,村子里有户人家接连生了好几个女儿,那家男人气不过,把刚生下的孩子扔锅里炖了,那肉汤白花花的上面飘着一层脂肪,他还招呼全家人把汤喝了个干净。
“报应啊。”李仙娘粗哑着声音。
她这么大年纪,看过的听过的肯定比我知道得多。
坟坡的方向冒着雾气,看得不太清晰了,我揉了揉眼睛,虽然阳光明媚却给人一种愁云惨雾的感觉,整个村子都灰蒙蒙的。
“你也发现了?”李仙娘问我。
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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