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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又至,王府里热闹非常,各地庄头押了一年的收成进项折变成银两和珍奇的货物,赶在年下进京来,缴租送银的车辆络绎不绝。幸好水溶在家,把大部分事物就揽了过去,自和族中近枝兄弟盘收了几日,黛玉在里面登记造册收稳妥了,和太妃商量着将该支应的盘算清楚。宫里水莹的身子有些笨重了,黛玉有时还要到东宫去帮助水莹。又让紫鹃遣人给李纨他们送了些过年的银子和物品。
到了腊月初五那一日,彤云密布起来,眼看要下大雪了。宝钗想起设在城外杨柳村的棉花作坊的生意,明日就要停下歇息预备年节,今儿是最后一日,就要赶去送工人们的工钱。只因贾环这几日受了些风寒,躺在炕上发毛汗也不能出门。李纨前后伺候着贾环,湘云抱着芊儿也不能陪她。宝钗觉得年关马上就到了,不愿意拖欠银两与那些工人,一早就让新雇的车夫驾上那刚买了没几日带篷斗的毛驴子车,带了黛玉给他们使唤的梁婆子往郊外赶来。到了杨柳村把工钱散给人,就把门锁都上好,钥匙揣在怀里,准备回城里来。
正当晌午了,肚中不免饥饿,便到村口一处老街坊家吃顿中饭。因那日是腊月初六,过两天便是腊八节,这家人提前给宝钗两个煮了些腊八粥,配了些清淡咸菜,宝钗喜欢,吃得多了些,又说了会子家常话儿,耽搁了些时候,一时间就见那鹅毛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宝钗心说不好,雪大起来,恐怕天黑也赶不到城里去了,连忙告辞上车去。那赶车的吆喝了毛驴子,自己也不敢坐,只跟着车快走着。宝钗在车里袖了手对梁婆子说:“早上起来母亲还劝我不要来,看样子还是该听她的话。”梁婆子道:“芊儿小姐也哭闹个不停,想必她也是不愿意让你来的。”宝钗叹了口气道:“她是个不让爹爹疼的,可惜她刚会叫这两个字。”梁婆子也低了声儿劝道:“都说家里能出个佛爷,也是祖宗的造化修来的。二奶奶也要看开些。”宝钗正色道:“你不知道他,他原是衔玉而生,所以我知道会有个夙世前因的,这大千世界,有着一定的因果因缘,只是咱们都蒙在鼓里罢了。”刚说完这句话,就觉得车身猛一晃动,两人身子都随车身歪在一边。外面那车把式道:“对不住,二奶奶,车轮子磨了滑,陷沟里了。”宝钗探出头一看,果然一个轮子卡在一堆深雪之中,那叫驴喷着白气正挣命往上拉。宝钗连忙和那梁婆子下车,转到车后面帮着推了推。车身并不重,轮子却深深地陷在沟里,又兼着雪水打了滑儿,推了半天车也没能挪了窝儿。宝钗望向四野,一个人影儿也没有,只有几只点漆一般的寒鸦栖在不远处那些光杆树枝上,衬了洒着白雪的天地,越发有些孤凄苍凉的模样。那大雪越发下的扯絮撕棉一般。
宝钗命车夫把驴子卸下牵着,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不远处一间破庙而去。那庙里供着阎罗王,泥胎塑成凶神恶煞的青面獠牙状,虽落满了灰尘,却仍旧吓人。梁婆子便不敢靠近,只和宝钗靠着门边背风的犄角处挤着,那车夫牵着驴在门里那边墙下蹲着,三个人都在心里求告老天放晴。那梁婆子还兀自和宝钗说着些王府原先的闲话儿。耳朵里听着风儿呜呜作响,那雪片状如刀削,翩翩飞舞,一霎间又把门缝堵了个严实。宝钗心中烦闷异常,眼眸深远望着远处的泥胎。
忽然间,就听得远远地似乎有人在唱歌,梁婆子正眉飞色舞地说到高兴处,宝钗用手一挡,拦住她的话头。梁婆子也听到了,吓的张着嘴,是谁这时候在大雪中唱歌?不是疯子,便是—--鬼。风雪中那歌声颤颤悠悠地飘过来:
“问端的你如此哀歌唱,
直把咱男儿豪情折伤。
细思量心儿成虚妄,
笑看那飞雪满天落泪倚红妆。
相思豆洒,端媚淑娘,
都为谁人嫁衣裳?
柔情蜜意就看那今日白首在何方,
脂香粉浓描画了明月枝头乱山岗,
良辰美景休辜负这豆蔻年华时光。”
宝钗捂着嘴带着哭声儿道:“这是二爷,是宝玉!”说着疾步冲到门前,开了门便是一股大风携带了雪花扑进来。梁婆子赶紧去抓宝钗,谁承想自己倒被风雪顶了个趔趄。那车夫叫了声“鬼啊!”一个大男人竟吓的晕了过去。这当儿宝钗已经跑了出去。梁婆子也顾不得了,自己用胳膊挡着风雪,跟着追出去,嘴里喊着:“二奶奶,千万别出去,那是招你的魂儿!”出了门,就见漫天的大雪,宝钗的人影也没有了。梁婆子又害怕又担心,喊叫着,急得老泪纵横。
宝钗其实跑出去并没有太远,只是因为风雪太大,几步之遥人便被遮蔽住了。宝钗思量着那人并没有离的太远,但声音若有若无,宝钗也不敢做声儿,只循着声音儿摸索过去。人越走越远,但声音越来越近,走了约一刻钟,就觉得那声音已在眼前了。宝钗颤着声音喊了声:“宝玉。”那歌声就嘎然止住了,宝钗哭道:“宝玉,我知道是你,你出来让我见一面,我说一句话,说完了,你要去哪里,我不拦你。”那人也不出声,宝钗便禁不住呜呜地哭出声儿来,边哭边道:“宝玉,我不怪你心狠,我知道你的心是为谁。是我无能---所以我也不怨,可是你真的舍得你的女儿,让她这么小就没了父亲,让我们娘母子以后靠谁?”说完就细听着回音,风雪中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就听得一声长叹,把宝钗吓了一跳。就听那人道:“施主何必出此怪谈,既不怨,何说舍得,又讲依靠,究竟为了那般呢?”宝钗听着那人声儿并不像宝玉,自己便倒退了两步,往回看来时的路,可是只见天地一片白茫茫,哪里还能看见手臂以外的地方?宝钗这时忽然定下了心思,止住眼泪道:“先生到底是谁?如果能指点迷津,请告知宝玉现在何方?”那人笑道:“大荒山无稽崖青梗峰,没有宝玉,是块石头。”宝钗听不明白,但绝不相问。那人便呵呵笑了两声:“你我咫尺天涯,不是一类,何必多话,不如走开。”宝钗一听,连忙道:“先生勿走,石头虽不至贵,但是坚贞硬朗何曾输于宝玉?如今不要那些富贵,只求坚贞---先生可明白?”那人没有声息,宝钗向前走了几步,影影绰绰看到了他的身影,那人披着一件浅红色斑驳的风雪大氅,身形颇像宝玉,面目却风霜模糊,只是没有头发,显然是个和尚。那人道:“施主请去吧。”说着退后两步,立刻被雪幕遮盖。宝钗一看人没了,赶紧追上前去,可是漫漫大雪无边无际,自己行动困难,哪里追得上?一气儿追了几里地,只有漫天大雪,白茫茫一个世界都像白铅桶一般,雪片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痛着。但宝钗心更痛,她再也不能珍重芳姿模样,一下坐在雪地之中,放声哭了起来。
后来梁婆子待那半天一夜的大雪住了之后,踏雪深浅出去寻找宝钗,竟没有找到。让那醒过来的车夫匆匆跑回京都给家人报了信息,薛姨妈、李纨、湘云,还有病着的贾环都出来寻。那是百年不遇的一场大雪,雪深二尺许,野外沟坎之处被风堆积成几尺半丈厚雪壁。大家就在一处雪壁之后找到宝钗。她全身都被大雪所埋,只露出半枝金钗在雪地里闪光,薛姨妈当即昏了过去。大家看宝钗虽然脸上还有着泪痕,但眉眼都微笑着,丰肩润颊,鬟鬓垂云,嘴角含着五彩冰凌的雪花。似乎在临死之前感到燥热,她竟然脱了外面的大衣裳,只穿着贴身的红绫绣袄儿,下身水墨炭色绉裙。那袄上绣着几朵盛开的牡丹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真。一只手死死地抓着什么东西,大家怎么也抠不开她的手。直到订棺前众人烧香还愿之后,湘云去扶薛姨妈起身,那芊儿穿着麻布孝衣在宝钗身边玩耍,摸到她的手,却轻轻扣出一块晶莹如玉,五彩缠丝的鹅卵石来。大家都深感诧异,剧雪把大地皆埋,那石头儿若在雪下面,宝钗怎能看得到并寻到手里呢?石头儿白日平淡无奇,只在夜间幽暗之中,会时时发出荧荧玉光,似乎在那石心中藏有灵气一般。这石头儿成了宝钗留给芊儿的念物而,一直被芊儿珍重藏在身上。
待黛玉得知宝钗的消息之后,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事情,听罢黛玉又病倒了。此刻水溶才明白黛玉这段日子以来为什么有时显得忧心忡忡,蹙眉不展。宝玉出家已在水溶之料,可是没料想的是黛玉对此如此伤心,而且事发之后也不向自己言语,还私下让人去寻,难道自己在她心目中这样不得信任?还以为她为自己担忧,原来---水溶心中有些伤感,但看黛玉病着,又听说宝玉之妻被那日大雪所埋,也觉得事情蹊跷,只不便多说。年关已近,水溶顾着外面朝廷和兵部事情,再加上亲朋好友客人迎来送往。黛玉病了两日,依旧起来打理家务和外事。好在太妃对宫里的事情应对熟悉,府内有紫鹃协管,外有正一副二三位长史官通领,另有朱英前后左右护卫奔跑,各种事物黛玉管的滴水不漏,闲暇时候还和奶妈们看顾着万儿。黛玉的奶娘王嬷嬷身子也好了,认了雪雁为干女儿。黛玉为雪雁婚配了一个在王府管车辆马匹的英俊小厮,如今也升至管事。
日子只是:偷得闲暇半分醉,牵动故情一韵魂。
年节也就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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