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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诗情（上）
两人说着话，又信步在坡上走了几个来回。澄天碧野，花红半天，衬着这两个穿着银白色素服的璧人，仿佛上天所赐的美景都在眼前了。
水溶笑道：“记得先前曾问过你为何不喜欢李商隐的诗，你还没有答。我喜欢他那句：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还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正在我心里。后来看你病着，夜夜揪心，那时又不能时刻见你，只好立于壁后，偶尔听到你咳嗽声，也是好的。怕我们‘相见难’，亦怕你这‘玉生烟’。”
黛玉听了他的话，不由得动情，心里甜蜜又酸涩，像翻了两味沉檀香药，也答不成言语，只攥紧了他的手。一时两人漫步青原下去，就近前去看那花色。枝繁花重，密密匝匝地映着天日，好似要坠落了一般。黛玉又叹口气，水溶也叹口气。两人便一起笑了。
水溶道：“你还是没说，为何不喜李义山？”
黛玉转了水亮清凌的眸子，想了想细语道：“我不甚喜欢李义山，只因为他文字中善于掉书袋。我想诗词向来以明净深邃托人情思，若在其中缠绕着夹七夹八的典故，让人读起来不能直抒胸意，反而要找那古人的故事来解释半天，也无趣味。早先在舅父家的园子里，宝姐姐最善解典故，被人称为‘一字师’，那些典故我心中都明白，也佩服她说解得明白，但终究觉得，诗词歌赋乃发个人之语而释众人情怀，就是那半明半暗的心思方能让人悠然畅想，若让别人一字一句地说了，还有什么意趣？所以我只喜欢李义山那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那何等清灵，不杂其他。留得残荷，仿佛是人留了半片记忆，风雨来时，便点点滴滴敲响在耳畔，或是润了青草，染了香尘，湿了罗袜，更有那雨打芭蕉声声唤人心思的韵味。”
水溶听了，想着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所有的诗词之中都鲜有那绊脚的典故，可是读来也是让人遐思，像那句‘沁梅香可嚼’，还有‘冷月葬花魂’等，难为你怎么想来？”
黛玉微微仰首，向那边花树深处望去，又自语道：“那些便是我心内所想，不过是小儿女的心思，现在想有些太求新巧精奇了，不值什么，还是唐诗宋词里的词语养的住人。古人我最喜的是王维，虽然他也是位王孙贵胄，可他诗里的意境却无一丝杂陈俗欲，恰如空山新雨，自然灵透，清白爽直，便是像人的格调一样。词句主要是立意，这意又从心起，若意思对了，就是没有那些雕饰的东西，一样是最好的。”
水溶搂过她来，叹声道：“这便是你的真性所在了，果然是一样的，我很喜欢。我在外常受官俗国体所制，虽然不免要与人周旋客套，但我心里何尝不是你所说的这样？要谢上天所赐，才遇到了你，你的心像水中草藻，历历可见；好比青玉透润，并无杂尘。正与我想的是一样，是难得的。所以我只盼能给你一个清静场地，不让人沾污了你一丝一毫。你好了，我自然也好。”
黛玉心中感念，便偎在他怀中，只觉得他的怀抱又温暖，又熨贴。黛玉说道：“真要谢你，如今我也不羡古人了，就是那王维，又怎比得了眼前的？”
水溶愣了片刻，便笑道：“似乎说我呢，果真是否？你真的能怜取眼前人，便是我的造化了。”黛玉一笑出声：“我们女子总被说成可怜的，如何让你们男人，何况是你这王爷身份说的？却反过来了。可让我又笑不得。”水溶正色道：“怜者或被怜，都是人的感受而已，何必分成男女？想来是世道使然，女子都是被怜的，总因你们不仅体弱，在这世道上位份也弱，你们的聪慧虽不亚于男人，可终究不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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