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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英接着水溶指挥众护卫又如此操演了三回,看得黛玉心情激荡,恨不得自己此刻也变成个热血的男儿。这时就觉得肚子里轻轻抟动了一下,黛玉扶了车脖子站稳了,眼含热泪,心想难道是这个孩子也感受到了壮士们的叱咤豪放?水溶回头看黛玉,只见她脚穿着掐着银丝边黑底白卷云的紫红色香羊皮小靴,披着一件宝蓝色轻柔羔羊皮面翻出白狐狸软毛的鹤氅,头上罩了紫红色挡风的昭君帽,面垂半透明薄纱,娇弱袅娜。便纵马而来,稍远就跳下了马,自有人奔过来牵住了马。水溶走近了见黛玉一双剪剪秋水般的眸子微微地闪烁着泪花,嘴角却含着花朵一般的笑容,便问道:“你觉得怎么样?”黛玉笑着道:“孩子,这孩子动了一下,可能是他也喜欢这些个--”水溶睁大眼,表示不信。张稳婆在旁边听见了就大声笑道:“我说是个小少爷吧,不会错的,爷儿们就是好乱动的。”水溶悄声对黛玉笑道:“管他是什么,只要是你我的孩子就行了。”说着一手轻拽了黛玉的手,往沙漠里走了几十步,两个人站住了,定睛看那垂阳。
好在那天万里无云,一丝风儿也没有。就看那玉白的日头消消停停地慢慢坠落着,地是平的,可以看见一道淡兰的直线横亘在那里,似乎举步便可以走过去一般。黛玉轻轻叹了口气:“昔日夸父追日,竟追不上,他若活着,今天必追的上了。”说的水溶一笑:“不如让我的弓弩手给他来上一箭,它若怕了,就坠的快了。”黛玉道:“弯弓射日,也是这般豪情了。我只盼这个孩子---能和你一样。”水溶大笑了:“会的。我也盼着,我盼着你平安,只要人好,什么都不在话下。”黛玉点点头道:“你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着呢。”两人都无语了。却见那日头说话间已经落下了多半尺,颤颤巍巍地担在那条线上了。黛玉便笑道:“长河落日圆,今天看是‘一线挑白日’了,你看这暮色---”水溶道:“四方—环暮岚。”黛玉笑着点头:“果然暮色环上来了,别等它落了,这样最好,咱们回家去。”水溶应道:“是,回家去。”于是率众东返。
大车走过十几里路,那日影已经模糊了,影影绰绰看见远处那片叫统万的大城黑乎乎地压在那边,也见那万家的灯火星星闪闪地亮起来了。水溶道:“下回再带你去城里逛逛,这次怕你累了。”黛玉道:“我不想逛去,在庄子里倒新鲜有趣,难道还没在城里住够么?”水溶笑了:“难得你和别人不同,不喜闹市。”黛玉凝神想了一下:“走之前,咱们再去,看给家里人买些什么。”水溶道:“这不劳你费心,王庄头自会备好了。”黛玉道:“别人倒罢了,只是太妃和水莹的,我要亲自挑一挑。”
过了一会儿,黛玉见水溶还是沉思地望向远处那城,便问他:“真的想去?那就等下次你再回来,咱们去好了。”水溶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你可知道这个城为什么叫统万?那是先皇和我父王当年在这里横扫千军时起的名字,统万,意为统领百万雄师。我父王最后那次在城里受了毒箭之伤,落下病根,刚四十岁就薨逝了,所以我承袭北静王之位时还不满二十岁。”黛玉第一次听他说起他的父亲,只见水溶的眼睛里慢慢漾出些亮晶晶的东西来,黛玉便轻轻攥住他的手,也不说话。水溶却把她揽在怀里道:“军国大事,我不愿和你说,可是有时也有些许感慨,觉得人生之中,什么最是要紧的东西。第一位自然要身子康健,第二就是能和心爱之人一起活到老。国事才是第三,人生有限,顾不了太多。人活一世,若草木一秋,尽了心力,就不枉此生了。当年先皇多么英武辉煌,如今也不过是黄天厚土而已。只可惜那义忠亲王千岁,他本也和皇上,还有我母亲,都是同胞,他后来坏了事---”说着,水溶又停住了,黛玉静静听着,也不问他。
水溶接着说道:“义忠亲王千岁,本是先皇立的太子,但后来却被人谗言击中。我年幼之时常到他的宫中玩耍,他与当今皇上的性格大不相同,更与忠顺亲王不同。”水溶知道黛玉从不探究这些渊源,只觉得黛玉若净水仙草一般,反而对她敬佩有加。但是有些话,还是要她知道,便解释道:“那忠顺王和皇后一家来往甚密,他是拥戴九殿下的,这与李家都有着莫大的瓜葛,你可明白了?”黛玉点点头道:“天下筵席虽多,终究都是要散的,难不成每天只在筵席上,撑死自己和他人?”水溶笑道:“你这话很有些意思,那筵席不散,人们不撑死,也要累死了。”
回到庄邸,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了,只见王庄头领了众庄丁在村口打了“王”字的灯笼等着。朱英派遣了护卫们各守其职,水溶便扶了黛玉回到内宅去。
这日水溶又要启程返回前方去。他自是不舍得黛玉,依旧是反复叮咛了,黛玉微笑一一应了,而后便掰了手指在那里数数。水溶只道她数算他回来的日子,便看着她笑。又见黛玉每次只数三回,或四、五回上就又重数,便不明白道:“三天,四天是回不来的,三十天或四十天还差不多。还是十天一封信,所以书信会也许有三、四封。”黛玉道:“我在数你那句‘听话’用了三次,那句‘走路当心’说了四回,那句‘多吃果蔬’说了五遍之多,以后我为你做个账房先生。”水溶看她那般娇媚可爱,忍不住便笑出了声,便搂过她道:“我本来心里不好受,你这一闹就不那么揪心了,你总是个鬼灵精的玉儿,和任何人都不同。”
两个人携了手走出房门,黛玉眼望庭院中一棵冒了花骨节的老梅道:“我天天盼它开花,现在又不盼了。”水溶问:“这是为何?”黛玉有些怅然:“若这几天它开了,不是我一个人在这里欣赏它?”水溶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心里又难过起来,想想又开解她道:“你真是一个人赏它么?还有一个人一定也和你一起赏它。”黛玉道:“你说紫鹃,她会的,只是老会说些:‘快进屋吧,看冻着你’的话来搪塞我。”水溶摇摇头:“不是紫鹃,是另一个人,只有我认识他。”看黛玉睁大了眼睛,水溶道:“你看见什么,他自然也就看见什么,你走他也走,你吃他也吃,你笑他也笑,你哭他也哭。”黛玉道:“如影随形,他---”一下明白了,就用粉拳轻捶他的肩头,水溶不躲她,只让她捶了几下道:“别闪了腰,你痛他也会觉着痛了。”黛玉马上停了手,捂住嘴笑。
正这时,朱英闪身走进大门,双手捧了几封书信,趋前跪下,水溶连忙接过书信,一封封先看了书信的封皮,马上又拽了黛玉的手回房间去。水溶自捡了最重要的那封看了,就见他眉头蹙起,一目十行,越蹙越紧。看完哼了一声,把信撂在桌上。又找到另一封,看着又呵呵笑起来。黛玉见他这样,不禁就觉得好笑了,就听水溶道:“母妃让我转告你,说她亲自到祠堂和家庙给你上了香,为你祷告了菩萨,还让我给你行个礼。”说着水溶站起身,整了整衣冠,正正经经给黛玉作了一揖,黛玉慌忙起身闪至一边笑道:“你做什么?”水溶正色道:“我行礼不为母妃说的这个,我是为我自己这心,这么多年,终于还是你让它放安稳了,以后就是遇到再难的事也打不倒我。”黛玉听了他这话,不禁红了眼圈。
水溶又递给黛玉一封信道:“这是你的。”黛玉接过一看,原来是水莹写给她的,连忙欢喜地打开了,水溶见黛玉看着信,眼里含着泪花,又是抹着泪又是笑,便道:“水莹说了些什么?看把你变成这个样子。”黛玉看着信道:“她只是说很想念我,也想念你---她说园子里那只母鹿怀了小鹿---”水溶笑道:“无非是这些了。”
水溶待黛玉看完信,便过去拉了她的手。黛玉知道水溶就要走了,谁知水溶又扶她坐下道:“朝中并不是很平静,半年之内必有波折再起,这次不知是谁家遭殃。李家这些人也上蹿下跳,大约是那李寿成,寿快终成了,临死要赌一把。”黛玉望着他的脸渐渐刚毅起来,便道:“筵席刚开始,还是要结束了?”水溶回过神来道:“不管他,咱们在这里是最好的,都和咱们无关。只是,这孩子的名字,如果是男的,必定是皇上赐名,如果是女儿,最好像你的品貌。无论男女,咱们先取个小名儿给他,自己叫着方便,你说叫什么好?”黛玉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水溶便道:“昨晚我想了半夜,叫他万儿好不好?如果是女儿,就叫她菀儿,草字头下有个宛然的菀。”黛玉道:“我知道你是想到那个叫统万的城,才起了这个念头。这个名字好,万儿,菀儿,叫着都挺上口的,就依你。”水溶便笑了,轻抚着她的头发道:“玉儿,只有你明白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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