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禹住在了许清涯的家里,开始在电瓷厂上班。
主要上夜班。
他的工作很简单,每隔一小时记录一次三台马弗炉的温度,并且按照既定的曲线升温或降温。
马弗炉本身具有自动控温功能,但不会控制时间,比如你调节到某一温度,它便拼命往这个温度上靠,而烧成曲线要求在规定的时间内达到某一温度,快了不行,慢了也不行。
这就需要不停地手动设定,把整个烧成过程划分成若干区间,一夜的时间也就被切分成了若干段,不需要调节的时候,就设定好闹钟,抓紧时间睡一觉。
可想而知,这一个月来,许清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好在赵小禹睡眠好,倒头便能睡着。
不用上夜班的许清涯,气色好了许多,恢复到了元气满满的样子。
赵小禹每天白天补会儿觉,剩下的时间用来钻研菜谱。
活了三十来年,他最讨厌做饭,也曾应付差事地做过几顿,但仅仅是熟了而已,色香味一样没有,然而现在,他却喜欢上了做饭。
任何工作,只要认真投入了,就都能找到乐趣。
许清涯为了早点接替他,每天五六点钟就去了单位,赵小禹回家睡三四个小时,然后翻开菜谱,选定一两道菜,把所需食材、调料等记录在纸上,就开车去了菜市场。
买回东西来,就开始做饭,往往从半上午做到中午,因为他很难一次性做成功,要么味道不行,要么色泽难看,每道菜都需要做两三遍才勉强像个样子。
做废的菜,装进垃圾袋里,在许清涯回来之前,扔到楼下的垃圾筒里,如此就能得到许清涯几句衷心的赞美。
有时睡过了头,时间来不及,难免偷奸耍滑,跑到外面的饭馆打两份菜回来,倒进锅里,假装炒一遍。
当然,要把一次性餐盒、塑料袋及时地扔到楼下去,毁灭一切证据。
有一天,赵小禹又睡过了头,下楼买了菜上来,正在往锅里倒的时候,听到许清涯问了一声:“你在干嘛?”
一转头,许清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
“我,我……”他一时窘得说不出话来。
许清涯似乎明白了,一下子笑了出来,扶着门框,弯下了腰。
赵小禹红着脸解释:“今天睡过头了,来不及做饭,我就买了两个菜。”
“我知道呀,”许清涯边笑边说,“我刚才在沙发上坐着,看见你回来了,我是说,你刚打的菜,怎么又往锅里倒?没冷吧,都冒着热气呢!”
赵小禹羞得无地自容,暗骂一声该死,她早回来了,自己进门时怎么没看见?
太着急了,一进门就钻进了厨房。
鬼子赵的脑子果然大不如从前了,这时其实只需说一句“不太热了”,就能蒙混过关,然而他说的却是:“今天是买的,以前都是我做的。”
许清涯听到这话,笑得更厉害了,手放开了门框,索性蹲在了地下,一边说:“我没说你以前是买的呀……”
“真的,我没骗你,以前都是我做的,”赵小禹急了,走到厨房门口,“只买过两三回。”
“我相信,”许清涯站起来,还在笑着,“你那么认真干嘛?你越认真,我越觉得可笑……”
“你肯定不相信!”赵小禹恼了,委屈地说,这回不是假装委屈,是真的委屈。
“相信,相信,”许清涯连连说,“你可爱死了……”
“你看你还在笑!”赵小禹瞪起了眼睛。
“好了,不笑了,”许清涯擦了擦眼泪,“可累死我了,我知道我为什么吃不胖了,笑太消耗体力了。”
吃饭的时候,赵小禹一本正经,连话也不说,有点“恼羞成怒”的样子。
沉默了一会儿,他赌气说:“明天你回来以后我再做饭,你根本不相信我!”
许清涯又笑了起来。
赵小禹瞪她。
许清涯说:“你搞笑的时候很搞笑,你认真的时候更搞笑,和你在一起,开心死了。”
第二天中午,许清涯提前回家了,说:“我要吃鱼香肉丝。”
赵小禹爽快地答应了,屁颠屁颠地跑进厨房。
因为这道菜他最拿手,比饭店里做的都香。
这段日子过得很恬淡,赵小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有时候错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跟许清涯说话时也常常是“咱们家如何如何”,比如说,“娃哈哈,咱们家的锅铲哪去了?”
受了许清涯的感染,他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许清涯从来不会生气,反倒是赵小禹爱耍点小脾气,每当这时,许清涯就笑个不住,说:“没想到你还会撒娇。”
她把赵小禹的耍脾气认为是撒娇,赵小禹仔细回味一下,好像自己确实是在撒娇,就有点脸红,这时许清涯就会爆发一阵大笑,她一笑,赵小禹也跟着笑了。
两人相处得无比融洽,不用刻意去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仿佛由来如此。
每天吃完饭,两人就坐在沙发上聊天,许清涯一边修剪着指甲,给自己修完,再给赵小禹修;修完手指甲,再修脚指甲,谁都不会觉得别扭或暧昧,就像进行着一项常规的工作。
有一天,实验室的炉子没烧东西,两人在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赵小禹不停地打盹,许清涯说:“瞌睡回屋睡吧。”
赵小禹说:“懒得动。”
许清涯拍拍自己的大腿,赵小禹自然而然地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一觉睡到后半夜,电视关了,灯还亮着,许清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赵小禹把她抱进卧室,放下她的时候怕惊醒她,就自己也躺下了,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睡觉。
第二天早晨,她上班走了,给他盖上了被子。
中午两人见面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仿佛“前半夜他枕她的腿,后半夜她枕他的胳膊”是他们的日常。
赵小禹忽然发现,自己的睡眠又恢复到从前那样了,睡着了不再做梦了,睡起来神清气爽的,像许清涯一样元气满满。
他还发现,自己爱打扮了,仿佛是出于本能,每当他对着镜子修饰自己的面容时,脸就有点发烫,他大受挫折,觉得对不起筱筱,他只能自欺欺人地想,他和许清涯,不过是比别人亲近一些的普通朋友而已。
他们不可能的。
然而他分明那么喜欢和她在一起,那种踏实感,平静感,温暖感,是从来没有过的。
也许,那天晚上,他不回屋里睡觉,并不是懒得动,只是不想离得她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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