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朕曾两次向越凌风伸出手,想引她走另一条路,然,越凌风皆拒。
化为家禽的3453咯咯哒地叫着,羽毛在阳光下显得越发鲜亮柔顺。
“宿主,你不怕她拒绝吗?”
拒绝?
白朕弯唇。
月白色长衫曳地,掠过青草青苔,翠色染衣摆。
女子俯身抱起披着黄澄澄羽毛的肥美母鸡,伸手点了点那艳红的冠子,回答它:
“她不会拒绝的。”
“她想活着,还想活得好。”
世界线以文字的形式呈现,越凌风的一生在创作者的笔下不过是个增添趣味的玩笑。
——可于越凌风本人而言,那一字一句,都是由她的血泪着成。
因为她不被创作者所喜爱,甚至是被厌恶的,她的创作者、她的神明,将所有的恶意倾注在了她身上。
以至于最后,她那么狼狈地跌倒在那片雪地里,向那爱着苍生的神女、她曾在其面前做小伏低的三妹妹越芷沅求救,却至死也没等到对方向她伸出援手。
多么讽刺啊,她的身后是魔族的追兵,眼前是仁爱的神女,可是最后,也是神女的眼眸注视她如何死去。
漫天飞雪。
越凌风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高高在上的神女说她死时流出的血污了这晶莹洁白的雪。
语气那么轻描淡写,只是带着一丝对雪的惋惜。
越凌风只觉得冷。
然而,纵使跌地满身泥泞,纵使满身伤痕,她也不曾放弃过。
一次次被踩进泥里,又一次次爬起来。
不见天日的污浊泥潭里,有不屈的生命在野蛮生长。
这样的人——
恰是此时春光好,白朕抬头,眯起眼眸望着高悬于天的大日,轻声道:
“这样的人,来日,焉知她不能搅动风云?”
事实上,越凌风答应的时间比白朕本身想得晚了许多。
晚到,白朕循着她的呼唤前去寻她时,南昊国的国都早已换了主人。
同为这片大陆上的庞然大物,北凉与南昊都想成为唯一的霸主,数十年间,两国交战数次,各有所胜。
行军打仗毕竟需要耗费大量的钱财与人口,这么僵持下去,于北凉于南昊皆是有害无利。
于是,十年前,双方签订和约,互不干涉。
同时,两国君主分别遣皇子前往他国为质,以示本国绝无反水开战之意。
——然而三年前,质子及冠,已遵循礼法,各回本国行加冠礼了。
当年北凉遣往南昊的质子为该国九皇子,宫女所出,不得圣心,故被遣至南昊为质。
三年前回到北凉时,恰好是其父日渐病危、兄弟争权之时。
那时候没人把这个归国的九皇子放在眼里,他们提防着自幼长在北凉的兄弟,却没想过暗地里潜伏着一条毒蛇。
所以最后,没人想得到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的会是这位九皇子。
更出乎意料的是,他在一年后攻打了南昊国。
本就脆弱的和平被打破,北凉的新皇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入南昊,斩下国君的头颅,占领这片丰饶的土地。
而今南昊皇宫里坐着的,正是这位刚浴血奋战过的北凉国君。
熟练地避开皇宫内满身肃杀之气的军队,绕过翠绿芭蕉遮掩的回廊,白朕循着越凌风所在的方向前进。
檐下铜铃被风吹动,清脆鸣响。
留在殿内的唯越凌风和侍书二人,除此之外,并无宫婢侍从,金碧辉煌的大殿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越凌风摊开手掌,手心上躺着一枚破碎的耳环。
她抬起头看着白朕道:“现在,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漂亮多情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破碎的水光。
这是越凌风第一次捏碎那只耳环,也是自那天过后、这一年里,她们第一次见面。
较之一年前,将军府的大小姐还是那么美丽,只是无论如何也掩不去神情里的脆弱与郁色。
像料峭寒风里枝头上开出的第一朵木棉花,挣扎着生长,挣扎着绽放,显得那么易碎而倔强。
她是将军府的小姐,而今南昊战败,将军府的众人早已逃之夭夭,她却孤身一人置身于敌国君主占领的宫殿。
很明显,她是“战利品”。
不过,“反派女配”的身份至少有一个好处——男主绝对不会和她发生关系。
面对越凌风微红的眼眶,白朕轻声叹了口气,接过了那只被捏碎的耳环,安抚道:“愿意。”
“我的承诺,随时有效。”
她的眼神落在侍书身上,微笑道:“包括带走她,也是可以的。”
若是她再不开口,只怕越凌风就要掉小珍珠了。
她能感受到萦绕在越凌风周身的压抑和痛苦,她只想逃离,却逃不掉,万般无奈之下,白朕曾经的邀请是她此时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身后侍书眼里满是复杂,她不知道为什么白朕能悄无声息地进入戒备森严的宫殿,更听不懂自家小姐和眼前之人的对话,她只是相信越凌风。
马车车轮压过青石路,街上的吆喝声声声入耳。
不同于宫内的冷清肃杀,百姓的日子还要继续,于是人声不绝于耳。
马车内的越凌风和侍书还是满腔的不可置信,居然就这么离开了,那座犹如囚笼的宫殿。
白朕的唇角漾开一抹笑意,将几盘点心朝二人推了推。
马车与皇城的距离渐远,缠绕在少女周身的冷意也散去了些许。
萧煜,越芷沅……
在心里咀嚼着男女主的名字,白朕心里有了考量。
天道啊天道,你究竟是庇护着谁的天道,又究竟,谁才是真正的、与你同气连枝的气运之子?
男主萧煜于皇位的斗争中胜出,又大败南昊,为北凉开疆拓土;
女主越芷沅于战乱中携家人出逃,躲避战乱,韬光养晦以求来日之光明。
白朕真的会敬佩这样的人。
——如果,他们赢得堂堂正正的话。
一个是神女,一个是魔王,即使并非全盛时期,凡人与他们处于对立面,怎么做,凡人都是死。
所以,萧煜赢了,他的凡人兄弟和凡人对手都死了。
本该拯救世界与苍生的神女和身负魔王血脉注定屠戮苍生的魔王要如何相恋呢?
——当然是踩着无数生灵的尸骨。
一年前,萧煜身上的魔王血脉逐渐觉醒,他借此打败了于其夺位的凡人兄弟,又与下属一同潜入南昊,布下暗桩。
在期间的某一次,萧煜遇到了他魔王血脉吸引来的低阶妖魔,由于血脉未完全苏醒,实力低微,他虽杀了妖魔,却也受伤了。
而在这时,他遇到了外出的越芷沅。
越芷沅救了他,即使三百年后,萧煜当着她的面杀尽她的同门,让万物生灵活在魔王的血色阴影下。
原因是,他身负魔王血脉,即使现在杀死,等到未来复苏时这份血脉会更加强大,新任魔王也会更加强大。
——所以神女决定用爱感化魔王,让他放弃毁灭世界。
有了越芷沅的帮助和庇护,萧煜在南昊的动作更加隐蔽安全了。
因此,他攻破南昊国都时,也更加容易了。
至于越凌风为什么在宫殿里,很简单。
萧煜在南昊国为质时,曾受尽南昊皇室贵族的折辱,唯一对他以礼相待的,是越凌风。
所以,他傲慢地赐予她“活着”的荣耀。
敌国君主赐予本国将军府大小姐的荣耀,那明明是要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南昊的百姓——曾因她的善举爱戴她的百姓——憎恨这个“叛国贼”。
——同时也是萧煜和越芷沅用以试探对方情感的工具,为了魔王与神女的旷世奇恋。
真是,恶心荒谬的故事。
白朕垂眸,掩去了眼里明晃晃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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