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夜里,方歌城悠悠醒转,却是到了他的专属饭点时间。柳凌霄给他打了一份紫苏鱼,一份炝炒莲白,自己却是弄来三勺烧酒,倚在窗边自斟自饮。窗外夜黑如墨,屋内一灯如豆,清净如许。
方歌城此时方才细细打量柳凌霄,二人在山洞过了数月野人般的生活,形貌衣物,出山方才置办打理,但见柳凌霄身形粗豪,浓眉英挺,侧面看之,虽说不上风流倜傥,自有一股英挺的风度气质。年龄也就大概四十许,也算不上很大。想想如今小半年已过,柳凌霄大概只有不到一年好活了。可是其人自斟自饮,眉宇淡淡忧思怀念,却无半点愁苦之色。
方歌城踌躇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柳凌霄,大叔,你到底是什么样人?为何和我师尊生死相斗,魔教到底又是什么样的门派,为何你这个左护法却与传言似乎有不同。”许是酒软人肠,柳凌霄只是斜撇了一眼方歌城,却不似以前不屑的不愿谈和自己相关之事。
柳凌霄再饮一杯,方才开口,“我乃流觞楼左护法,人称剑邪便是了。流觞楼就是世人所称魔教吧。其实我流觞楼不是一个教派,却是三百年前一代剑圣白破云所创,白破云祖师剑法通玄,却是个雅人。常效先代书圣典故,与风雅趣士聚于流觞楼,流觞曲水,或作诗挥毫,或舞剑林间,后来在长作聚会的天巍山头,建楼台一座,号为流觞楼,楼中人共称白破云祖师为天主。"
"祖师为人率性,流觞楼门规自然基本没有,随着威名壮大,有人快意恩仇,诛杀奸邪,自然也有人屠人满门,或者只为一次口角。偏生白破云祖师是个出尘之人,且极为护短,从不考虑人情世故,加上流觞楼威名日盛,其时江湖十二大门派,五莲寺,清音观,破天宫三个三教之地,再加上南山苗门,漠北马寨,西荒琉璃阁,东湖月影坞,以及中原倚剑,月华,暮雪,梦华,天玄五派,不满妒忌者自然有之。在白破云祖师驾鹤以后,趁着一次流觞楼弟子夜闯天南叶家,斩杀叶家公子之事,宣布我流觞楼为魔教,天下共击。"
"嘿嘿,那次天下十二大门派,却是去了九个,就只有倚剑,暮雪,南山苗门拒绝参加。双方战于天巍山胜景碧波潭,龙吟虎啸崖处,战后十年,那碧潭却成血谭。谭边山壁,剑意刀痕,至今犹存。那役我流觞楼护法长老,半数不存,掌门柳经天战死。不过十二大正派,从此改名叫十大门派了,梦华,天玄两派就此除名。其他门派参战高手十不存一,九个掌门战死七人。流觞楼自此屹立不倒。“
说到这里,柳凌霄将杯中热酒仰脖饮尽,忍不住弹指于重剑长均,剑音不绝。
方歌城半晌不语,想那此战惨烈处,不觉黯然。忍不住问道,“那弟子为何夜闯天南叶家,那这些江湖纷争,关我倚剑何事?”
柳凌霄默然不语,一叹,“所谓江湖子弟江湖老,既在江湖,何能免俗。后来数百年,双方争斗不断,倚剑派到底曾经经不住请求,出手参战,双方你杀我我杀你,血仇如何能算清,至于暮雪,南山苗门两门,倒是一直置身事外。至于那名夜闯天南叶家的弟子么,无非年轻人争风吃醋便是了,我流觞楼讲究率性而为,为红颜一怒,杀便杀了,又待如何。”
方歌城心中不禁不以为然,“看来这流觞楼被称为魔教也自有原因,率性而为,没有规矩,本性纯良之人自然为一代大侠,可是遇见那奸邪之人多了,岂不成了藏污纳垢之所。或许那白祖师本身是潇洒之人,但是他自己潇洒,流觞楼无数弟子,岂能不因此而有作奸犯科之辈。“
“那天,我大醉之下与东都六英中的翻云手动手,虽是重伤他自己却露了痕迹,引来中原正派万里追杀。不过那些名门中人,却是胆小,只敢聚众而来,却从来不肯人少的时候与我动手,直到蜀州越州交汇处神女峰被我剑劈清音观道一真人,竟然作鸟兽散。"
"哈哈,真是畅快。我养伤数日,路过蜀州境界,想想名门正派之人不过如此,久闻苍青山绝巅有凤凰树,其茶绝妙无比,然而只有绝顶洗心寺方能泡出最绝妙的凤凰茶,索性直上苍青山。我上山抓了其他八个和尚,丢在柴房,却让老和尚给我来壶好茶。却不想,唐龙游还真是条汉子,带了三个人直上绝顶。不过他到时,茶方泡好,我且让他稍带且让我饮茶一盏先。不想唐龙游也要茶一盏,细细品味,观其行,却是怀抱必死决心而来,饮茶一盏可无憾。哈哈,不愧君子如龙,温润如玉。那真是好痛快的一场战,可惜......“
方歌城心中一紧,忙道“可惜什么?”“可惜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再与君一战了,唐龙游受我一剑凌霄,全力一击,这辈子大概是不能动武了,以他现在的经脉,强行催发全力,则必然经脉寸断。”方歌城不禁心中大恸,欲破口大骂,想到柳凌霄却也剩下不到一年生命,强自忍住。
柳凌霄继续说,“我自知余力难以冲破倚剑派下山,不过以前楼中有先辈记载,苍青山巅,在倚剑派创立以前,常有游人舍生,他曾见记载,有好事者曾攀岩下山一探,山巅下数百丈,有山洞,不过倚剑派创立后,外人上不去,谁知道是真是假。老子想到反正无路,不如赌一把。”
柳凌霄再抿一口酒,“不过我人生最痛快一战,却不是和唐龙游。当年北域剑神欲与胡人国师合作,夜袭雁门关。老子得知以后,快马加鞭,日行八百里,终于赶到雁门城头,协与敌偕亡之势,单剑入敌阵,斩杀北域剑神,不是天主相救,就回不来了。不过真是痛快。哈哈哈。与名门正派那些鸟人相斗,谈什么率性而为,临阵斩国贼,那才是率性而为!”
言罢一口饮尽杯中残酒,弹剑成歌,壮豪不已。方歌城却是听的热血沸腾,对柳凌霄产生了佩服之心。危城残阳,单剑入阵,柳凌霄没有多言,方歌城却知当时必然惊险万分,不觉心中迷茫,“此人掳我东来,重伤我师,江湖上凶名大盛,然后为人却又英勇豪雄,甚至为国死战,慷慨赴死。我到底如何待他,却着实迷茫。我怎能敬服一个伤我师尊的人,然而闻此快事又岂能不敬服。“
柳凌霄虎目一横,却是笑道,“方小子,看你每日愁眉不展,可是忧心被我抓来?”
方歌城一哼,“此事何忧?不过我自小孤寂之时,总是要想想父母而已。”
柳凌霄浓眉一挑,“喔?”
方歌城轻轻说道,“我自小就无父母,师傅只说山上有我父母遗物,却总说时候不到。我历来有两愿景,一位学成武艺,行侠天地间。一为探寻父母踪迹,他们到底是谁,又为何留我孑然一身?”
柳凌霄问道,“你要怎么寻访?”
方歌城摇头,“我除了知道名字是父母所取,想来父亲姓方,其他一无所知,不过,我一定会找到他们!”
柳凌霄凝视方歌城,半晌叹气,“不想你小小年纪,也是忧愁满怀。也罢,你随我一路前去流觞楼,我定当尽力寻访你父母消息。”
当夜却是无眠,直到柳凌霄点他睡穴灌输绝学。如此这般,出了蜀州地界,进了襄崚。襄崚地处两江交汇之处,古来战时即为兵家必争四战之地,然后承平之时,却也必然日益兴盛。经过那日彻夜长谈,柳凌霄不再白天让方歌城昏睡,方歌城虽然不愿意主动学习柳凌霄武学,却也不再抗拒其灌输之为。
二人进了临江的酒楼天门楼,选了个临床之位。此处酒菜,不同于蜀州麻辣,却是鲜辣为主。方歌城何曾领略过蜀州以外的风光吃食,连续点了三镶盘、夹沙肉、红烧蹄膀、清蒸槎头鳊、配以糖醋白菜,石花三品酒,就着窗外美景如画,天下第一江若澜江呼啸奔走而过,大快朵颐。
柳凌霄为之一笑,“所谓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崚好风日,留醉与山翁。我厮杀半生,却从来不曾留意我大楚山川如画,可惜如今死期将近,说不得却要学那腐儒,感慨一番。”
方歌城不禁默然,遥望远山如黛,江湖如斯宽远,但是人如蝼蚁,任你天大英雄,不过一坡黄土,一时不觉痴了。
柳凌霄却是洒然一笑,再呼两壶石花三品,一饮而尽。以筷击桌作歌,歌声豪气却悠远,方歌城不禁已是热泪盈眶。歌毕柳凌霄呼道,“且看这千里江山如碧,我一生快意,有不平者直斩之,此生何求。贼老天,却是待我不薄。
二人直坐至日薄西山,才施施然往客栈行去。是夜月明如玉,繁星如洗,柳凌霄意兴所至,协方歌城出城至江边,舞重剑长均于月下江边,直至以剑气引江水如锋,击碎江中巨石一座,方才长歌而返。期间方歌城心怀激荡,折柳枝作剑舞,使出本门诸剑,却觉得与平日练剑,大有不同,问于柳凌霄,柳凌霄大笑道,“不想你小小年纪,居然能引出一丝剑意,实在不错,哈哈。“
二人踏月而归,月影婆娑,江流风急,粘得一身水雾与月色。方到门口,方歌城认真的看着柳凌霄,言道“你不必再损耗功力灌输记忆武功于我。我虽然永远不能承认自己是你弟子,但是受你衣钵,使之流传,方歌城对天发誓,必然做到.”柳凌霄不语进门,却不小心被门框畔了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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