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阳在正头顶上时,男人把最后一桶水倒入屋顶的水槽。
好了,够晚上我俩用的了,现在等它热了就好。男人赤着身子攀下梯子,回到地面上来。
时尚大叔越来越像野人了,就是体毛还是太少。女孩双手插在胸前,嘴里喊着太阳镜腿儿,面试官的表情。
我还想进化呢。他弹了她一脸的水珠,取下窗沿上的鞋子嗅了嗅。
烟味已经散掉了,不错。
穿鞋干嘛,你不是一直喜欢光着。
我想带你去山上转转,没有兴趣?
好啊,具体计划怎样?
你也看到了,只有河对岸的山最近,所以必先渡河,工具嘛,还得麻烦筏子,我不想到了那边再换衣服。食物带一点临时补充能量的就好,在山顶上小吃一顿,带上相机,休息片刻就返回,争取天没黑的时候能回来洗澡。
好,我这就去换衣服,准备食物。女孩拔腿迈向屋门。
我去把筏子放到河里,穿上长衫长裤,不然就遍体鳞伤了。男人提醒着,走向橡皮筏子。
回到木屋外,女孩已经等在那里。
结实的沙漠迷彩布裤,黑色的旅游鞋,短襟牛仔上衣,太阳镜,头发扎的利利索索,瘪瘪的背包。女孩手叉裤兜里在檐廊上正望着自己。
野人大叔该去更衣了。
不错,够专业。男人看看她的装扮,兀自进了屋去。片刻出来,恢复了城市人的装束。
我几乎忘了你这个模样了,还是刚才的原始制服看的舒服。
你以为我愿意穿这个,还不是为了保护自己,走吧。男人推了下红色边框的流线型太阳镜,走在前面。
筏子已经晒的温暖,下水,过河,河水不急,上岸时只偏离了不到五十米。
只要保证房子在视线里,就走不丢。男人回头看了一眼,把筏子拖上河滩。
没有上山的路?
我踩出过一条,姑且还能用。
你专用的熊道么?
可以这么说。起初的山坡平缓的可爱,草地像人修整过的整洁,在阳光下折出一片温和的透绿,宛若绿色的奶油从山顶流到山脚。
赶紧拍下来,回去给我电脑做桌面,这景色,太桌面了。女孩提起相机,咔嚓了几张。
这段山坡我给起了名字,仙女坪,像不像神话里仙女下凡玩耍的地方?
仙女坪?
嗯。
哦。
怎么。男人隔着太阳镜看看她的脸。不满意?
算了,没什么,尊重主人意见。
有不满的说出来嘛,和我还见外?
仙女坪太俗气了,亏你还是搞广告的,没创意。
依你呢?
野仙坡。
听着也不怎样,像网络游戏里的东西。男人摇摇头,继续前行。
仙道怎样?女孩追上去。
仙道?还樱木呢。
哎,你也看动画?
当然,看的比你还多呢,聪明的一休,一集不落地看过,阿童木,机器猫,灌篮高手,攻壳机动队,高达,美少女战士。
难得找到你正常的一面。
你婶子,长的和美少女战士里的水兵水星特别像,安安静静的,眼睛里好像总有话说,呵呵。
唔。
之后再也没遇见过那样的女人了。
无声。
怎么了,不说话呢。男人看了她一眼。
你在讲她,我听呢。
对不起,不该对着你这么说。你有你的特点。
没关系,你别见怪,没有人能取代另一个人。
他捏了捏她的手臂。
你也带她来过这对吧。
每年都来。
走同样的一条路?
是啊。
看来,我已经足够幸运了。
他回头,看见她淡笑的嘴角,看不到她的眼。
坡顶,前方渐入一片黄绿相间的树林。
这颜色,太桌面了。女孩提起相机,咔嚓几张,然后回头,望着河对岸的木屋,按下快门。
走吧。
嗯,准备好你的小腿吧。男人在她臀上轻拍了一下。
树林开始便是真正的山路。一条干涸的季节河,从林子高处延伸出来,明显的冲刷痕迹。卵石稀稀拉拉地散落其中,枝叶在头顶编织起不太密实的树荫。
像山神小便时留下来的沟嘛。女孩看看那条路。这就是你的熊道?
嗯,大概一个多小时就到山顶。
不会遇到惊喜?野生的老虎啊山鸡啊什么的?
想看那些,你还得走五天五夜。
女孩扬了扬眉毛,拔步向前。山路超乎形象地易行,似与逛街无异,甚至腿酸气喘的过程都完全省略。一路上女孩一首接一首地唱歌,步履的行动丝毫不能动摇那高高低低的音调,若不是她就在眼前,真怀疑此时她正躺在廊檐的躺椅上闭目清唱。
最后一首唱完,她停下脚步,右脚踩在一块圆石上,回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递上一瓶水,看着她一口气喝完。
再唱我就要昏倒了,这里氧气过浓了。女孩晃晃空瓶。怎么样,是不是很羡慕我。
嗯,羡慕,我最羡慕会唱歌和画画的人了。
都是表达方式而已嘛,你写长篇小说,我唱歌摄影。其实摄影就是技术上的绘画,你不觉得?
是啊,只不过我总觉得,那种方方正正的画面太让眼睛受限,再美的照片和图画,美的后面都有一种很强烈的无奈,所以每次看到照片,赞叹的同时都会感觉惋惜。
你要什么样的画面呢,无边无际,看不到明显边界,立体交叉的那种?
嗯,差不多。
你的心过于自由了,你讨厌任何束缚。女孩看了看他浑圆的头颅。这也是你最可爱的地方,现在的男人,心都越来越小了。
谁说的,现在的男人,心里都装着全世界呢。
他们心里的世界都是为自己装的,而你,把自己给去掉了,你心里的世界不是你自己的,属于你的那个世界呢,比这个要大很多。
有点绕啊,不过我能听懂。
哎?这个就是泉眼?
干涸的河道在脚下消失了,女孩指着眼前小小的断层,已经被茂密的野草遮住了。
对,就是这,夏天的时候估计有泉水流出来,才冲出这条沟来,不过我从来没看见过水。
可能雨后才会有泉吧,这里已经距离山顶不远了,这种泉一定不会久。
是啊。
女孩哈腰看了一会那源头,又抬头看路。面前是一片整齐的阵仗。
没想到这里会有松树。
看到松树就要到山顶了,你看这分界线多明显。男人直指同一纬度的山坡。
走吧,一鼓作气。女孩又率先走到前面。
穿过松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黝黑的土层瞬而消失,大地骨骼般裸露的山石冲天而出,包围出一片不大的山顶,可以停泊一架小型飞机。
这……我们到了?
到了。怎么,太突然了是吧?
我还没做好登顶的准备呢,这里是火山口吗,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火山倒不至于,也许就是年代太久远,风化的厉害,或者地壳运动的太猛烈也不一定。
女孩环视了一下这个山岩包围出的浅浅盆地,沿着边缘慢慢走了一圈,男人无声地跟在后面。
这里真好玩,哎,没想在这上面盖个小房子,多有意思啊。她转过身来拉着他的大手。
你不怕被雷劈吗?
呃,这倒是个难题,估计这种地方,避雷针也无济于事。她点点头,摸出相机,咔嚓咔嚓拍起照片来。
你来这。男人走上朝南的一块最高的尖头,回身向她招手。
上来,小心脚下。他拉着她的手臂,让她和自己站在一起。石头刚好能容下大小两双脚。
这视野真好,太桌面了。女孩端起相机就拍,他赶紧扶住她肩膀。
按了一阵快门,女孩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怎么了?
你说的对,方方正正的照片,确实让人感觉很遗憾。她望着满眼的山峦和五色的树林,轻轻叹了一口。还是放在心里吧,和你在一起这么久,心好像也比过去大了。
能找到咱们的木屋么,在那边。男人的手指划过山坡,山风飒飒而过,树叶全翻了背,显出一道道灰绿。山脚下,河对岸,木屋像一朵刚出土的小小菌伞,屋顶上晒水的水槽,像细微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几乎察觉不到的亮光。
哈,真的能看到,像卫星地图一样。女孩倾着身子,眼下是陡峭的断崖。
咱们坐下看好吧,时间有的是。男人小心地蹲下身子,落稳臀下,脱下两只登山鞋放在一边,两脚悬空着随风摆动。
真可爱啊你,总像个大玩具。她按着他的肩膀,也学着坐下来,肩膀紧紧贴在一起。
他闭起眼,感觉一如从前。还是那颗太阳,还是那缕山风,还是那块山石。人坐在云端,在阳光中徐徐向前,脚下是山峦,是树林,是河流,横无际涯,绵绵无边。
风似已穿过胸膛,带走昔日的一切,路标消失,云层消失,钟表消失,人群消失。她感觉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轻盈,虚无,意识也在变得单纯,模糊。
叔,我想哭。她说。
心要哭是吧。
嗯。
让它哭吧,哭完,什么都好了。
她摸索过他的手,轻轻攥着,传递着微微的颤抖。日头偏西的时候,他们仍不愿爬起来。
这小盆地真好,睡在这里,特有安全感,像天堂里的摇篮。一朵白云的正下面,女孩趴在他的耳边。
太阳晒在他的格子衬衫上,晒出一阵淡淡的香味。
咱们俩真是太奢侈了啊,想想其他人,要么在床上睡大觉,要么在路上劳碌奔波,要么在家里家外大吃大喝,恐怕还有倒霉的要加班。我却被一个不爱穿衣服的大叔诱拐到这里来,奢侈的真想打滚啊,没有加入到改变世界的队伍中去,真有罪恶感啊。
什么改变世界,还不就是拼图游戏么,不参与,是免得添乱。
什么拼图游戏?女孩看看太阳镜后面那张胖脸。新的歪理么?
这世间的事,本来是好好的一张图,人非要自作主张把它打散了,然后按照自己的想象去复原,七手八脚,七嘴八舌,你说我拼错了,我说你拼反了,五千年过去了,还是满地的拼块。我俩是好孩子,不添乱。
是啊,晒自己的太阳,让他们拼图去吧。
没有负罪感了吧?
你呀,就是特会玩,特会给自己开脱。
聪明人用假话给自己开脱;我是笨蛋,只会用真话给自己开脱。
真真假假,还不又是标签,给你标签都脱掉你就闭嘴了。
哦,差点忘了。男人一折身坐起来。朝南边的石崖走去。
你干嘛?
没什么,晒你的吧,我要照例留个纪念。男人站在那最高的石上,解开裤子开始小便。
哎,我说,你那样特过瘾是吗?
男人尿完,系上裤子,回到她身边。
呵呵,有点失礼了,对不起。
那是个仪式么?女孩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撂在男人宽厚的肩上。
算是吧,找一点自信,人活着总要找自信嘛,只不过我的方式没有污染,也不会牵出一堆故事,不必吹牛,也不必挖空心思的。
站在最高处往下小便,洒向人间都是成就感。你很会玩。
(https://www.biquya.cc/id13274/7297817.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