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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共有两只携带行李的工具,除了那只大箱子,还有一个异常结实的帆布背包。她寻它出来,掂量了一番,觉得无论如何安排,只有它仍是不够。
世界已经不是一个人,顾及的东西必然增加。
周六用了一个下午,她又添置了一只结实的旅行背包,摸索着上面小手指粗的实心铜环,想象着这次很让人向往的出行。
她第一次和一位男士结伴旅行,这不在她的经验之中。平素的独来独往,让她更喜欢这种倔强的自立。两个人或以上,则要顾及很多东西,这往往直接影响到旅行本身。但与他一起,她没有这种担忧。
出发那天清早,他在楼下等她。先看她的眼睛,然后目光落在那只帆布背包上,好像在目测它的重量与内容。
乘公车去火车站的路上,他伸出手摸了摸那帆布包,好像在给它把脉。
没有什么好吃的。她取笑着说。
他的印象里,她好像从未玩笑过。今天有些意外。
我带了两人份的压缩饼干,还有水,没带别的。他的胖手拍了拍自己的书包,这会儿他把包包放在腿上。
你有点军警崇拜?
有那么一点点,很喜欢有男人气质的东西,干净利落。我没说过我参过军?
没说过。
十六、十七岁那两年,我当过兵,是强制自己去当的,后来又考的高中。所以我年纪好像要大一些。
为了锻炼自己?
自我教育的课程之一,我知道,有过这样一次经历,有一些气质就会深入骨血,这是必须。
看的出来,你很有纪律性。譬如你的家,根本不像是一个地球人独居的地方。
在军营里的时候,我对那种纪律性一点都没有觉得难受,感觉那就是我性子里的东西,一切来的顺理成章,根本不需要适应的过程。那时我就意识到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为什么没有想办法留在部队里?
虽然觉得容易适应,但还不是我要的。纪律性我不在乎,但我不喜欢刻板和程式化。
嗯,了解。所以你的教官什么的,一定很舍不得你。
是啊。有领导找我谈过几次,但我很坚定。
嗯,一个人每次离开,都让身边的人不舍,这魅力了不得。
你在笑话我啊。男人轻打了一下她的帆布背包。
她一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哎,讲讲你当兵时候好玩的事?
那可不比当学生时候的少。我去的第一天就被欺负的够呛。
哦?有人欺负你?
其实,严格讲算不上欺负,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怎么回事?
第一天训练下来,一身脏,一身汗,同宿舍的战友一起约了去洗澡。我想单独去洗,因为我不太喜欢和很多人赤身露体呆在一起。但我的心思很快就被那几个猴精看穿了。不过他们断定我不敢露肉,是怀疑我……太胖,发育的不够好。
我明白,怀疑你那个很小是吧,你们男人还真是无聊。
呵呵。
那时你很胖?
按比例来讲,比现在要胖。现在比那时候结实多了。
然后呢?
他们允许我自己洗澡了,然后三更半夜把我骗到操场上,几个人把我剥光了,塞到坦克下面呆了好几个小时,我哭的心都有了。
哟,你没感冒?
身体还好,所以没有。只是当时很害怕,怕违反纪律。我可是暗暗发誓服役期间绝不违纪的,没想到第一天就出这种事。
那后来呢?
挺感谢他们的,去掉了我的阴影,我不再腼腆了,虽然还不是很喜欢去公共浴池。
看来副作用不小,他们培养了一个暴露狂,每天晚上都不拉窗帘,是吧。
我真没意识到整栋楼只有我那里没窗帘,也不知道我的窗户透明度那么好,我特意选的镀膜窗,白天有阳光的时候看不到里面,但我忘了晚上,失策啊。
确实挺失策的,告诉你吧,你买的很可能是假货,白天有阳光我照样看的你一清二楚,当然,也可能是角度的原因。
他呵呵,像个孩子那样,摸着后脑上的短发。那动作,让她目不转睛。
那我揭发你之后,为什么穿短裤了?
还是怕你们楼里的孩子看到,我可不想变成教材。
男人说完,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她注意到那是一块极新的卡西欧电子表,不俗的厚度,和他的气质倒是很相称。
以前追过你的人送的?她尝试问。
没,我舅舅送给我的。他晃了晃手腕。你总是笑话我。
我哪里有笑话你?女孩苦笑。
和一个没谈过恋爱没结过婚的单身男人总谈起那个,就是笑话人家。
哎,你知道么,你说这话像个女生。
怎么?
就是给人的感觉,一字一句,而且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太孩子气、太娘了,和你年龄身份气质严重不符,特搞笑。
男人脸上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没说话,只看窗外。
行了,看来错误在我。早就说过,不能用世俗的经验套用在你身上。
你我半斤八两。
自知之明,很好,无论什么样的人,有自知之明,总是让人喜欢的。现在社会上绝大多数人就是太缺乏自知之明,或者已经有了一点自知之明,却告诉自己没有,这种人最可恨。我坚决不和这样的家伙打交道。该下车了。
公车到站,两人驱步下车,穿过地下过街通道,进入火车站内部。在检票口前,他忽地停下身,从衣兜里掏出车票,递给她一张。
你都拿着不就行了,干嘛还要给我。
你那么独立,应该不会喜欢让别人拿着你的票吧?他看着她的眼。
哎,你越来越了解我了,不结婚,可惜了。
男人脸一红,通过检票口。
她追上去,拍着他厚实的肩膀:你没告诉我是卧铺啊,路很远?
不很远。只是卧铺包厢里比较安静。
噢,有道理,想必鄙视公共浴池的人一定不喜欢定员一百多人的车厢。她抬了下眉毛。
列车在一站台,很快找到属于他们的车厢,登车,找到车票上的铺位。
这车不错嘛,比我想象的好。
她打量着车体内部,用手拨拉了一下包厢的滑动门。
门关上好了,只有我们两个。男人把背包塞到铺位下面,在下铺坐定。
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就是知道。
你把这六个铺都买下了?
对啊。
哇,想不到你还这么浪漫。她乐了,用手指点了一下他T恤衫上鼓出的乳头:别有用心啊,说,有什么企图?
没有,我就是喜欢清净,你知道。而且这辆车上人向来不多,我这样也不算给人捣乱。
嗯,多几个你这样的人,铁路部门会很开心的。她把背包里的吃喝一样一样摆在餐桌上,然后把空了一半的背囊塞进铺下,叠着腿坐在床沿。
哎我说,别那么正襟危坐好不好,又不是开表彰大会。鞋脱掉,躺着多舒服。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看到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男人脱掉鞋子,白袜闪亮。
给我。她伸出左手。
什么?
你的脚,右脚,伸过来。
干嘛?
不听话,我就把你剥光。
他乖乖伸出右脚,放在她的手心。
她双手捧着那只穿着暂新白袜的男人的右足,仔细端详一番,目光像位老人查看一只茶壶。
看完一圈,她探过鼻子嗅了嗅,然后用手心大大摩挲一番。
不错,上品。形状好,健康,味道纯正。穿四十码的鞋?
三十九。
怎么那副表情,被我吓到了?
有点。
跟你说,男人的脚就像男人的发型一样,能给人很多信息,伪装不了的。这个我很有研究。像你这个,形状标准,肉略厚,和身高比例相符,一看就是在青春期经常锻炼的男人,和那些豆芽菜还有肉球完全不一样,有塑造过的痕迹,更完美。
你们女生总做这种研究?
嗯,不过,这么近距离、无所顾忌地研究,还是第一次。但有个问题,为什么是白袜子?白袜子,黑皮鞋,这可是着装大忌,你这时尚大叔应该懂得吧?
黑袜子也有,不过正规场合才穿。白的容易脏,所以必须每天都换,算是对自己的督促。
言之有理。她点点头,看了看他的鞋子内部。
穿多久了?
不到三年。他收回右脚坐在身下。
鞋垫也袜子换的一样勤?
是,每天都换,备用的有三副。
哎,如果每个男人都像你一样,那男人这个词该有多可爱。
怎么,对于女人,男人不可爱么?
首先,男人这个名词,要做个纠正。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他的鼻尖前一尺处:喝酒吃肉,满嘴脏话,浑身臭烘烘的,那叫畜生,那不是男人;男人和普通雄性动物的最大区别,不是使用工具和语言,也不是使用避孕器械,而是懂干净、有礼貌、懂得尊重,懂得学习。懂么?
懂。那其次呢?
其次,有自知之明。她放下那根手指,盯盯地逼视进他的瞳孔。不懂得这些的女人,就不是一个懂得欣赏男人的好女人。
不过。男人眨了眨眼。一般正常情况下,男人都是又懒又臭又满嘴脏话的。
正常?女孩哼了一声。正常是什么?不过就是俗不可耐的人给自己加冕的一个拙劣的标签,以掩盖自己愚蠢和恶俗。如果说又懒又臭又满嘴脏话是正常人的话,那么可以看出来,人也没有什么高级高贵的,以后就不要以什么地球主宰、高级生物之类的字眼修饰自己,那只会显得更蠢。地球人嘴里所谓的正常的东西,说到底都是恶俗,平庸,到处都是,没有特点,没有价值,就像垃圾场里的垃圾,垃圾场里到处都是垃圾,这很正常,对吧?如果垃圾场里到处都是金条,那才叫不正常,然而金条总是很值钱的——干嘛拿那种眼神看着我?
干嘛突然说这么多?
夸你啊。
那我当好话听了。男人清清嗓子,扭开一瓶矿泉水。
有人敲门,是乘务员换卧铺卡。重新关上门后,他看到她将门上了锁。
你要干嘛?
别紧张,只不过这样让我有安全感,仅此而已。她拿起一包压缩饼干,在男人眼前晃晃:这东西怎么吃?
掰一小块,放在嘴里,然后润一点水。
会膨胀的很大?
那倒不会,只是很干。
她撕开袋子,放了一块在嘴里,脸上透出演技样的小心翼翼,然后是排山倒海的失望。
我以为它是超浓缩的什么食物,看来和绿豆糕没两样,不过如此。
我觉得比绿豆糕要好吃。
那是因为你军警癖,绿豆糕如果打上“军工制造”的字样,你也会买。
他看着车窗外缓缓移动的站台,脸上透出温存的笑。
哎,终于出发了,太好了。女孩向后一靠,笑吟吟看着他。
真迷人,九十岁的大妈看到这样的笑脸,也会想要嫁给你的。
你这算是好话么?
当然,笑得好看的男人都是上品,笑得温存的男人都是精品,笑得可爱的男人都是极品。很荣幸,你是三位一体。
类似的话,二十年前听过一次。
哦?同样出自女生之口?
对,在高中毕业的时候,大家互相拍照留念,我们班女生集体和我合了个影,说要留下我的笑。
哇,那场面,难以想象。想不到那个年代你就那么有魅力,可喜可贺。今天应该喝一杯,没带酒吧?
算了,我哪里敢带那东西?男人颇担忧地看着铺下的包:你带了?
没有,我多为你着想啊,上次把你搞的那么狼狈,恨我吧?
没有。
差点引诱你犯罪。
别说了好吧?
其实那天晚上你是不是特害怕我把你怎么着了?我能看出来你眼睛里的担心。
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无论一个人说什么话,眼睛里都会相应地表现出配合言辞的眼神。而那天晚上你无论和我谈什么,眼睛里都有一种担忧,恒定的,在我给你斟酒之后。
你倒会察言观色。男人摸了摸后脑的短发,发出爽利的沙沙声。
其实那天晚上如果发生了什么,你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是吧?
男人呵呵笑,没做回答。
说真的,想不想和我睡一次,不像性伙伴那样的关系,是纯粹朋友之间的,权当一种交流,好比我请你喝下午茶,或者你请我看电影之类?
没想过。短发又发出沙沙声。
怎么,不敢?有顾虑?怕侵犯到我?觉得不合适?不忍心?
都有吧。
还是我不够好?
不是。你别折磨我了。
哎,说正经的,你对性这事怎么看?
反正不像你们年轻人那么随便。
哎,哎,别一竿子打死好吧,我还是很纯洁的。
反正你们这代人比我们要开放很多,要求的更多,思考的更少。
那倒是,我承认。我们这代人会找出很多貌似道理的东西贴到脸上当理由,盾牌的后面往往是胆怯,这是公理。平时越能张牙舞爪的人,像我,可能反倒越传统;相反,锋芒内敛的家伙私下里是最跋扈的。佛经里怎么说了?凡有所相,皆为虚妄。佛陀真是厉害啊。不过话说回来,至少我们会找理由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你们叔叔阿姨们,甚至爹爹妈妈们,虽然很渴望,但也只会找理由证明自己不需要,是吧?
你说我啊?
你很有代表性。女孩看着男人闪亮的腰带头:告诉我,虎狼之年怎么会没有需要的?是被脑子里的五行山压的太久,还是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坦诚地说,都有吧,不过没你说的那么直接。脑子里的五行山不是自己堆积起来的,我也承认很多人都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嗯,满大街的洗脚屋,定位群体都是你们这些叔叔。
男人只是笑。
话说回来——如果那天晚上,我执意和你睡,你也没有办法是吧?
你怎么就卯上这事了呢?
我特好奇你知道么?凡事到了你身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是怎么发生的,或者是直接采访你,而决不能做出假设或用世俗的经验来套用你。所以我要你说出来,既然你没做。
我也不知道,这事没法假设。
知道那晚我摸着你的身体,我有什么感觉?
不知道。
有一种阅读感,就像摸盲文——摸过盲文么?复杂的感触,通过皮肤转换成层次纷繁的电流,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那过程很奇妙,每一秒钟都有无数的信息传递过来,哗啦哗啦的,很刺激,很强大的感觉。摸着你的肉皮就是这感觉,好多好多的信息,排山倒海。就像一个科学家终于破解了来自外星的磁盘,非常吸引人。那不能说是生理快感,而是一种精神交流,你那边有信息流过来,和我本身的意识相撞,共鸣,然后我再流到你那边,形成一个灵魂的回路。你当时都没感觉了吧?
没感到你说的那么神奇,我已经不省人事了。
你骗人,我能看出来,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触,至少你有过,不一定是和我。女孩向前倾了倾身子,眼神里闪出巫婆盯住水晶球的样子。有那么两秒半,你在回忆,两秒半中的一秒,你在痛苦。
男人没有说话。她看到他在搓动右手。
你结过婚,对吧。
是。
唔,终于等到你说实话了。女孩把身子缩回原来的角度。你呀,以为五行山真的能压住孙悟空吗?
男人欲笑。
算了,笑不出来就别不要笑,还没见过你这么难看。
蓦地,她伸出两只手,手心向上。
给我。她说。
男人伸出右脚,被女孩一掌拍下去。
完了完了,陷入往事了,人都傻了。
她捉来他的两只大手,轻轻摇晃着。
大叔,振作点。
我没事,都过去了。只不过,一开始就不该向你撒谎。
有点无地自容?
有点。对不起。
嗯,很坦诚,有希望。她拉着他,轻轻摇晃手臂。不想说就不说,那是属于你的故事;想说,就告诉我,如果你认为能舒服点的话。我已经习惯给人做垃圾桶了,天赋和经验并存。
时至今天,也没什么了。我确实结过一次婚,十年前,是我追的她。她很在乎我,我也舍不得她。但是,我太蠢了。她向我和我妈妈表示不想要孩子的时候,我放弃了她。在她和母亲之间,我对母亲做出了让步。她很痛苦,但还是收身而退,我没有表示出挽留。
我能听懂。
那段时间,我死了,我不想再多回忆那个时候的状态,太可怕了。虽然后来,她又回到了我身边,似乎一切都开始好转,经过风雨,一切都趋于童话,趋于完美,但是,她还是走了。我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一切。
她生下孩子,然后离开你?
她和孩子都走了,死于难产。
天哪。
女孩沉下手臂,不再摇晃。
上帝总是会给出最完美的剧本,作为演员,我们不应该做任何更改。这就是我的教训,一辈子的教训。
你等等,别说了。
她放下他的双手,退到自己的床铺上,双臂抱住膝盖,埋下头。
你怎么了?
别说话,让我想想。
她的声音空前温柔,他听得真切。
她的头埋进臂弯,他看不到她的脸。
女孩伸直一只手臂,准确地捉住桌上的矿泉水瓶,对准男人的脸,等他接住。
你没事吧。他结果那瓶子,看她收回手臂,圈住膝盖。
包厢门外,乘务员推着售货车叫卖着路过。
你这个幸福的老胖子。
男人看着她的头发。
你这个幸福的老胖子。
你没事吧。
你这个幸福的老胖子。
男人放下水瓶,放脚穿上轻便拖鞋,坐到她的铺边。
哎。他摇她的肩膀。
别碰我。讲起你的爱人的时候,不要碰别的女性,这是对你爱的人基本的尊重。
我都没事了,你这是干嘛。
她放下手臂,深吸一口气,在他的目光里,穿好地上的鞋子。
胖子,从今以后,我还得高看你一眼。我去上厕所。
她扭开包厢门锁,走向车厢一边。夕阳西下时,她捧来两份盒饭。
白菜胡萝卜,素了点,但我猜你能喜欢,对吧。
她把饭盒放在餐桌上,从包里悉悉索索翻了一下,笑着递给他一双筷子。
我肯定你不会用卫生筷子,就带了两副,体贴吧。
谢谢,吃完我去刷。
嗯,知恩知报的男人,加一分。女孩掀开饭盒,把盒盖侧到一边。
我特爱看你吃饭,特香。这点和你高中同学们也一致吧?
是啊,都这么说。男人笑笑,看着她的眼。
吃相美的男人很性感的,让人有安全感和依靠感,说不好为什么,但很强烈。也许一个人的吃相里能传地出很多隐秘的信息,就像性爱的抚触。
我说,你这就不好,脑子里总装着性,这也是一种病。
你再说一遍试试。女孩用筷子尾端顶住男人眉心。
不说了不说了,好好吃饭。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有这么漂亮的女孩陪着吃饭,还挑三拣四。
呵呵。
呵呵呵呵,就知道傻笑,熊一样。女孩白了一眼,旋开一瓶果汁。
沙棘汁,增强性功能,拿着。
你对谁都这样?
体贴?
不,什么功能什么的,对谁都这么说话?
不啊,只对可以说这话的人。
真疯。
哎,说真的,你那东西发育的怎么样?
你不总拿个望远镜看,你问我。
你的意思是有了望远镜就不用登月了?
这没可比性。吃饭吃饭。
说正经的呢,给我看看吧今天。女孩停下筷子。
看什么看,吃饭。
真的,给我看看吧,近距离的,我保证不笑话你,看完就得,好吧,就像给我看看你的领带那么简单,就是看看效果,不必翻来覆去的,行吧?
吃饭,别闹。
好,有能耐你今晚坐一夜,别睡。女孩墩了下筷子,夹起一片胡萝卜。看把你乐的,想笑就笑出来吧。
我这是苦笑。有什么好乐的。一点姑娘家样子都没有。
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千金难买真性情。女孩喝了一大口沙棘汁。哎,知道么,其实女生啊,是特渴望男人的,超乎男人想象。
那你为什么不找男朋友。
你不就是我男朋友么,想不承认,不负责任?
女孩看他不做声,低头扒饭,幽幽一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不合适啦荒唐啦差距太大啦,随便说那句都能搪塞过去。但你得面对现实,一把年纪的人,不需要我提醒你吧?精神上,我俩有相似,有互补,互相欣赏,互相取悦;肉体上,我迷恋你,关注你,某种程度上,还想得到你。你别笑,说正经的呢。对于一男一女,这些已经足够构成一对恋人了,你不能否认。
我不否认。
嗯,那就是已经面对现实喽。
你那东西给我尝尝吧。
哪东西啊,说明白。女孩飘忽的眼神当仁不让。
真没正型,我不喝了。
这瓶沾我唾液了,我再给你开一个。女孩放下筷子,从铺下翻出旅行包,先拿出一包纸巾,一包花生米,一盒安全套,最后是沙棘果汁,统统放在桌上,然后拧开果汁盖子,递给对面的男人。
男人看看桌上的东西。
你带这个干什么?
什么?
那个。男人指指那纸盒,纸盒上印着一对激情男女。
哦,你说它啊,这个大有用处。女孩若无其事地打开盒子,取出一枚,撕开独立包装,套在嘴唇上吹鼓。末了一只手伸向男人的裤子。
哎你干嘛?
别紧张。女孩的手伸进他的裤袋,摸索一下,取出他的手机。
看到吗,手机,塞进去,然后,扎紧,这样,可以防水,野外生存知识。
呵呵,你真聪明。男人放松式地笑。
有创意吧,可惜不是我原创,摘自美军野外生存手册。
你什么书都看是吧。
除了言情小说,都看。读书破万卷,开口如有神。
看的出来。
还给你。女孩一扬手,包扎好的手机丢到男人裤裆上。
哎呀,弄油了。他赶紧拾起。
油了怎样。女孩两指夹起一张纸巾。是你自己擦,还是我替你擦?午夜
还有十分钟熄灯了。
男人看看手机,放在餐桌上。
嗯,洗洗睡吧。女孩放下手里的杂志,找出洗漱袋。
你先去吧,一会熄灯了我再去洗。
为什么?哦,我知道了,不想让车上的陌生人看到你洗漱的样子是吧,穿着拖鞋,内衣,脖子上挎着毛巾,端着牙刷,那形象不能现于人前。
你越来越了解我了。
那你怎么让我去现眼呢,你咋想的大叔?
呵呵。
哦我又知道了,不想和我一起洗,不想让我看到你洗漱的样子,对吧。你别忘了,你光着屁股的样子我每天都看,我对你了如指掌。
呵呵。
呵呵呵呵呵呵,傻乎乎的。女孩重新拿起桌上的书躺下。一会熄灯的,我和你一起去。
好吧。男人亦抓起书本,侧身倒在被子上。
丫头,你看啥呢,这么安静。他侧脸问。
男性杂志。女孩头也没抬。别叫我丫头,你还没到我爸的年龄。
大姑娘看什么男性杂志。
你也不教我,我只能自己找渠道去了解男人喽。
你对男人比我都了解了。
我只了解男人的心理,不了解男人的生理。你看这上面写的:据调查,我们这个国家的男人们,百分之七十五不能保证每天都洗澡,百分之九十五不能保证每天洗包皮。太恶心了。
呵呵。他的脸回到书本后面。
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牲口,受不了。女孩啪地合上杂志,坐直身子。
她看着床铺上的男人,侧身倚在还未展开的被子上,两足相叠,白色的床单平展展地在他身下,这会儿已经脱下牛仔长裤,只穿一件白色平角短裤,上身是白色T恤,一本厚书遮住了胖脸。
咔哒一声门锁响,男人放下书时,看到包厢里只剩自己。
片刻,有人踢门,男人拨开锁,她端了一盆水站迈了进来。
为了让你不堕落成牲口,我管乘务员借了个盆,刷干净的,水是温的。看我体贴不?
女孩放下水盆,回身锁门。
洗吧。
呵呵,别闹了。
怎么,还不好意思?你洗什么我没看过。女孩说着一屁股坐回床铺。
不用这么正式吧,一会我去卫生间洗就好,卫生间也有水龙头。
可那是凉水,开什么玩笑。
没关系。
那这盆水你擦身子洗脚吧。
好。
来,站起来。女孩率先起身,朝他伸出右手。
他懵懂地看着她,脸上显出担心,顺从站起。
我帮你脱衣服。她说着架起他两臂,向上掀起T恤,他没有反抗,任凭T恤衫从头上拉了出去。
女孩把衣服靠在身上叠好,和中铺的牛仔裤放在一起。
床铺间狭小的空间被男人宽阔的肩背填满。他赤膊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好结实的二头肌。她捏了捏他的胳膊,轻轻赞叹。
毛巾浸入温水,捞起,拧干。她仔细擦着他的肌肉。脖颈,肩膀,胸腹,后背,腋下。他老实地任她摆弄,看到她的眼神,像在完成一件雕塑。
末了扶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坐在铺上。
给我。她抄下方伸出右手。
男人顺从地把右脚交给她。她脱去那白袜,把那大脚抬到齐眉,男人不由向后一靠。
女孩飞快地吻了下他的脚底,把那只脚按进水盆,然后又伸出手,如法炮制他的左脚。
他坐直身子,看她把一对袜子放在上铺,拍打平整。
好了,不打扰你了,我去忙我的了。一会见。女孩拾起自己的洗漱袋,开门迈了出去。
男人长吁了一口气,看看脚下的水盆,像刚做了一场噩梦。叔叔,我睡不着。
她反扣住手机屏幕,幽幽地说。
过来吧。他在暗处叹了口气。
哎。女孩掀开被子,摸索到男人身边。钻进被窝的时候,他听到她心满意足的笑声。
进来可以,不许闹哦。
这个闹字比较难定义。你这个所谓的闹又是什么意思呢?不许强迫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你不挺了解我的么。
她拉过他的手臂,枕在头下,侧身面对黑暗中男人的脸。
知道么,青春期大门口的时候,我妈和我姥姥就反复告诫过我,长大了,不许学坏。我思考了很长时间这个所谓的坏是什么定义,后来实在想不出,就去我妈那里请教,你猜答案是什么?
早恋呗。
不对。
嗯……厌学?
不是。
喝酒打架去游戏厅台球社?
也不是。
想不出还有什么叫学坏了。
我担保,那个年代你也学坏过。身体刚刚萌动,意识逐渐觉醒,没有异性,一切只能自己解决。就像国际歌里唱的: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不是吧,你妈嘴里的学坏就是指这个?
博大精深的一代人,难以理会。女孩在他的臂弯里摇了摇头。
在你眼里,上了年纪的人都是怪物,对吧?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怪物,你不觉得么?老实的菜包子,在痞子眼里是怪物;搞原子弹的,在妓女眼里是怪物;正在发育大脑的学生,是人民教师眼里的怪物;解救人类的医生,不用说,在所有人眼里都是怪物。还有卖保险的,唱歌的,写书的,扫大街的,当兵的,卖肉的,还有你这样做媒体的。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什么特长什么特点都没有的人,那在众人眼里更是怪物,不是么?
呵呵,有道理。
都是人心给贴的标签,不足为道。女孩长出了一口气。所谓地球呢,就是宇宙里一个独立的怪物收容所,外围是一辈子都冲不出去的太阳系围墙,灵魂不健全的都来集中放养,不会影响到其他星球正常高等生命的生活,有忏悔倒健全人格的,来生就能去其他干净地方生活。而这个收容所的人还在围墙里大喊:这里是天堂,我们是主宰,我们是高等生命,我们人定胜天……
呵呵。
嗯,并且他们最大的病理特征,就是呵呵地傻笑。女孩说罢,一把揽住男人的脖颈,重重地吻上黑暗里的嘴唇。
她嗅到他呼吸的味道,一种带有健康男性肌体气息的温暖甜香。结实而略鼓胀的肚腹,散发出身体的热度,像一个小反应堆,而反应堆的燃料是沙棘汁。她想到这比喻,心里窃笑,想象沙棘汁在男人体内翻滚沸腾的样子,涌出丰富的气泡和水汽,这让他必须不停地呼吸,他尽量不让那呼吸过于强烈,免得她一会松口就会说自己像条浮出水面的鲸。自己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女孩背后,这让他足足吃了一惊,意识到的时候,掌心已经感触到T恤衫的帖服,还有它帖服着的皮肤。她的身体那么纤细,像每天晚上手里的铅笔,久了,总会有一种轻易折断它的念头。
我要断了。
她松开嘴,对着他的鼻尖说。他在她的口中,嗅到了自己的味道。刹那有了一种照镜子的错觉。
你太重了,侧一点。
她的手从身后扳着他的肩膀,让他另一只手臂从身下穿过。
吃荔枝和吃话梅就是不一样。她似在自言自语,双手捧起他的脸,又轻啄了两下他的嘴。然后把唇压进他的右眼窝。
似一尊雕塑,谁也不愿再动一下。他甚至不由停止了呼吸。
还是肉呼的好,还是叔叔好。女孩囫囵着。
荔枝是怎么回事?
你的触感,像荔枝。我之前抱过的几个,都是话梅,皮包着一个核,很没意思。
你抱过几个啊。
两个,不过都不是这么抱的,都是在操场上或者公车站上抱的,纯朋友那样抱的。
呵呵。
我得告诉我的姐妹们,赶紧退货,都换荔枝。她半玩笑地直起身,在暗里摸索着他洁净的短发。
不剃个光头呢?
以前剃过的,怎么,喜欢光头?
嗯,大荔枝留光头特性感,特男人,就像一瓶纯雄性荷尔蒙放在那一样。
你这什么比喻啊?
我觉得男人进化到最后就应该没有毛,毛发越多,就越原始。像野人,像公鸡,像雄狮,毛都特多。人应该和牲口有所区别,低级应该和高级有所区别。
念叨什么呢?他问。突然心里很没有安全感,有一种自己要失去什么的慌乱。
我就这样,爱抽风,你还没习惯?
呵呵,习惯你要很久。
很不简单是吧,嗯,我当好话听了。女孩直身坐起,翻过餐桌上的手机,查看了一下时间。
睡觉吧,明天还要翻山越岭是吧。
嗯。
是不是睡不着,突然身边多了一个人,不习惯?
有点。
奢华的单身生活啊。她向后退了退身子,把被子都推到男人胸口。
哎,你干什么。
别紧张,我不闹。女孩双手探入被窝,顺着男人的大腿外沿摸索上去,牵住他的短裤下边,一把撤了下来。
哎呀你……
一级睡眠,彻底放松身体,好好睡。女孩摸下地去,听声音已经回到自己铺位上
给你放上面了,和袜子在一起,你醒来之前我不下床,放心睡你的吧,晚安大叔。
然后传来悉索躺入被窝的声音,女孩鼻息里一声心满意足的“嗯”,一切趋于平静,只有枕下不断的车轮撞击铁轨的前进。
车厢里的空调有些凉意,这会他才感觉到,遂把薄被子拉到鼻子下面,面朝墙板躺好。一闭上眼睛,列车的前进就更加明显,给身体带来一种横向的漂移感,甚是怪异。只有这种熟悉的感觉才让他返回真实:似乎不会停息的车轮声,干巴巴的空调气味,明天迎接自己的青山绿水……除却一米开外横陈的活生生的女孩之外,这次出行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自己确实被强行除去了遮蔽身体的最后一件衣物,肉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与散发着轻微消毒水味道的被褥真切地接触、陷入。这感觉确实让人更为踏实放松。就这样下去吧,他实在没有胆量起身去找那件短裤,这会儿她一定没有入睡,如果自己这边有任何可疑动响,她一定会用手电照射他的身体,并且免不了被言辞和行动无情地掠夺一番,所以还是安于当下为妙。这个总是满嘴惊人之语、不时诱人之举的女孩子此事让他不免暗自苦笑。她居然会出现在他初秋的列车上,这一点本身就不太真实。他设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将不再一个人乘坐这辆特别列车之时,身边会是怎样的以为旅伴,但万万没有料到其年芳多少、霸道几何。
他并不讨厌她的霸道,她的霸道看似和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但针对于自己,作为当事者的被动一方,那一切都是一种当仁不让的善解人意。她总是能在最后一秒、最后一步掐住自己的分寸,热情而理性,大胆且成熟。时而会心惊胆战,但总是有惊无险。对于长期独自生活的他,恰到好处。
悄悄地长出一口气,他似乎嗅到了她口中鲜活活的气息。他惊异刚才她的气味居然在他口中留了这么久。那个吻让他这会儿多少有些尴尬,自己已然像那个孩子说的——已经一把年纪,却和那样一个孩子在奔向深山的寂静列车上赤身拥吻,而自己却不知不觉中紧紧抱住了那孩子的身体,并以一种占据的角度压在身下。浪漫么,有一些,他想到浪漫这个词,脸不免有些涨;荒唐么,说荒唐好像不恰当,这会儿夜深人静,仔细梳理一下她留在他脑子里的每一个影子,理智告诉自己,这确实是一对恋人一次普通的出行而已。对于恋人这个人世间最为特殊的身份来讲,似乎什么都不过分,都无所称其为荒唐。
苦笑在心口渐渐散去,随着睡意漫上来的,是那么一点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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