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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像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见面的地点就在他所在那栋楼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那扇单元门外;时间亦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他下班到家的时间。
太阳向西最灿烂的时候,他准时出现,和每日一样。看到她,他的脚步放慢,脸上露出笑意,她看得出那是一种有些得意的笑。
她终于看到了那张神秘的面孔,与她想象的有所重叠,亦有惊喜。那是一张淡定的、轻松的、快慰的脸,看不到沧桑的痕迹,也没有世故的笑容。唯有的,是一份出乎她意料的大孩子般的气质。浓的眉毛,干净得超乎寻常的皮肤,整齐而白的牙齿,有一种一下子把人拉近的力量。
你好。她略带惊奇地伸出手。
没料到你这么小。他也伸出手。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而非透过望远镜看清楚那只手,厚实,粗短,白皙,富有力量。一股暖融融的动力,直通她的掌心。
瞬间,她有了一种回家的错觉。
你以为我多大?
以为你至少三十岁了。他的声音清亮,些许外地口音。
周岁二十六。怎么样,心里美开花了把。你刚才笑的很得意。
嗯,和素描上的人很像。他又得意一笑,很淡,却笑得更像个孩子。
我得好好采访你,为什么把我画得那么像。
走,上去说吧。他提了一下手里的布袋,青绿色无纺布,看不到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电梯箱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看着那布袋。
晚饭我可以帮忙。她说。
嗯,我们做个汤就好,其他都现成。
他的声音不大,从容,好像在和一个老朋友不经意地闲聊。
她不再说话,一种强烈的感受攫住那心,那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想起自己曾设想过这个情景:和他一起,站在这样一个地方,向那个熟悉而又神秘的房间进发。然而就在此时此刻,它正在实现着。
电梯门打开的刹那,她感觉到自己的腿在微微颤抖。
男人熟练地用门卡开门,把她让进去。她的步伐缓慢庄严,她知道这对自己是有历史意义的一刻,曾无数次猜想过的情景,就这样此时此刻成为不可倒拨的现实。
棕色亚麻塔垫,像是新购的一般干净。灰色的地毯铺遍面积不大的客厅地面。他在她身后关上门,褪下皮鞋,白色袜子踩上地毯,活像给地毯做广告。
比你想象的干净是吧。他放下手中的袋子和钥匙,看着她的眼睛。
进来吧。
踏上那地毯,有一种异样而温暖的感触,像是故地重游,又似回到自己家中。亲切,熟悉,一切都在经验和记忆之中,与现实所见不断弥合、重叠,感官强烈。
空气中有一丝极淡的男性味道,是一种男性生活空间的独特气味,一种皮肤的气味,生活的气味,不易被捕捉,然而贯穿每一个被分隔出的空间。她看到那厨房,与以往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相同的器物和摆设,凝重在固定的空间里,有强烈时空感,像多年以后翻到了熟悉然而几乎被忘却的老照片。
他没有像惯常那样,褪下衣服直接步入浴室,而是把布袋搬进厨房,回头看着她。中年男子的臃肿一概没有,壮的挺拔,肉的可人,甚至可以说胖的干净利落,说是一种另类的俊朗也不为过。
你带的酒吗?
是。她递给他那纸袋,站在厨房门前,观察光泽细腻的金属灶台泛起的微微灰光,洁净异常。
他仔细找到酒标上的数字,微微调皮地努了一下嘴唇,一刹那,就是个大孩子。
看来今天又有挑战了。他用食指点点酒瓶。我还没喝过这么高的度数,二十一度。
真的?
嗯,以前接触过的红酒都只有这个的二分之一。
我想送你些茶叶,但后来发现我不太懂,所以就折衷了一下。
他从橱柜中拿出两个杯子晃晃:没料到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从没想过会用到吗,还是仍抱着一丝侥幸呢?她调皮地望着他的眼睛。
嗯,如果你这样说……还是有点侥幸心理的,所以就备着了。
侥幸有女孩子来家里么?
呵呵,不一定非得是女朋友吧。
她一笑,看到他还穿着白天的西装,白袜踩在亚麻垫毯上。那样子,活像自己的男人,而非一个刚刚见面的朋友。
我去准备一下,袋子里有吃的,帮我打开吧。他对她说,笑着看她的眼睛,侧身退出厨房。回来时,身上换上了白色的家居服,赤脚。难得看到这样一双男人的脚,绝不单薄,透着健康的遒劲,些许的肉感,然而没有肉包子样的蠢,脚趾端正匀称,没有多余的增生和厚茧,一看这双脚就知道主人有着养尊处优的健康,总之完美得可以拍摄下来放进美术教材。
怎么了?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下,反射地动了动短趾,煞是好玩。
性感的家居男人。
她取过他的食品袋子,把里面的食物一样样端出来。熟羊排、鸡腿、一种从未见过的凉拌菜、五香花生。她洗净手,接过他递来的托盘,一一放进去摆好。
男人打开冰箱,两只番茄,泛着水珠。
你来做汤?
可以,我最擅长的。她自信一笑,拂了一下长发,拈过手边的西餐刀,那已经在望远镜中窥见过无数次的餐刀,洁净,狭长,泛着优雅的白光。她望着它,心里涌上一丝异样的幸福。
如此,女孩切料,男人涮锅,开灶,纯青的炉火,几近崭新的餐具。这间房子里的一切,包括他身上的衣服鞋子,都像是上午刚从商店里搬回来的一样,崭新,然而却又和刚装修好的房子完全不同,空间里有让人心安的居家气息。她心下赞叹,置身这个生活高手的小天地,一切比镜头中更加直观透彻。
他转身洗番茄的瞬间,她捕捉到成年男性身上干净的皮肤气味,还有身体的热度。柔软的家居服袖口拂过她裸露的手腕,让厨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变得熟悉而鲜活。
她瞥见门后面挂得规规矩矩的围裙,设想如果像往常一样,他身上只有这件东西,现在该是怎样一种情形。
食材下锅,覆盖。他对她说,我带你看看我的窝。
她随他走进那个房间,她在望远镜中无法看到的房间。十余平米的地面被淡黄色的塌塌米覆盖,屋中央一架竹制的小桌,桌上置一香炉。窗台上一只剔透花瓶,净水中浸着七枝水竹。
这是我的禅房,进来吧。
他的赤脚踏上塌塌米,细碎的声音,安静而甜腻。她随他进去,靠近花瓶,看那竹。
没办法,南方的竹不能在这里养,只得用水竹代替。
我还以为你养猫,没想到只养竹子。
为什么?
听说养猫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同性恋,用来怀疑你这种一把年纪还是处男的家伙顺理成章。
你总说我一把年纪,我有那么老?
说实在的,男人老不老,其标准不是脸也不是脖子,而另有标准,为了第一次见面保持我的淑女形象,我还是不说为好。
他呵呵笑着,似乎听懂了。
他们在塌塌米上坐下,面对面。
你是佛弟子?她问。
我还没有皈依,但精神上很喜欢那种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洁净、平和、与世隔离。
那这间禅房,不算是修行的地方?
姑且把,我打坐,就像你们女孩子练瑜伽,说业余爱好也好。
听说禅坐有可能会激发人的神通,你有么?
没有啊。他笑。
那,你怎么会把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画的那么像。我怀疑你有天眼。
和你聊的时候,脑子里就在一笔一笔勾画出来,到了那天,我几乎已经完工了,真的就是这样。你打出的每一个字,都是有相貌的。
也许你真的对文字很有天赋,我想读读你的小说,你说你写了很多。
嗯,稍等。他起身。
当那双干净厚壮的赤脚回到她面前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大叠的牛皮纸袋和一杯果汁。
一共十份纸稿,封存在十只纸袋中,贴上打印出的标签,作品名称,创作年份。
“这么多,从没想过发表?”她感到惊异。抬头问。
没有,和养竹一样,纯粹的自娱自乐,没想到去参加园艺博览会。男人淡笑。这对我是一种代谢,每年心底都会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故事,没有构思的过程,我只是誊写出来,像个打印机的作用,严格讲不算作者。我的原则,和你讲过,尽可能、再尽可能地压缩自己对世界的影响和作用,悄悄地活着,不让世界知道。
无限地内敛?
差不多,尽我所能,尽可能。
世人都在尽可能地和你作对啊。她笑。
由他们去吧,大多数人还都没见过兴安岭的夜空。
这话怎讲?
那天我和你说起的,我在山林里独自度过半年的经历,就是在更北方的兴安岭,夜里是没有任何人造光线的。连月亮也没有的夜晚,我就在开阔地里看星星,在那种条件下,星星超乎你想象的多,距离你那么的近,有一种强烈的压倒气势,人躺在那里,真是渺小到极点了,就像兴安岭里的一棵落地的松针。
渺小……
嗯,从那时我知道,人定胜天是一种自欺欺人,没办法,绝大多数人总是乐于面对假的东西,真实带给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是恐惧和愤怒,因为大家平日里接触真实的东西太少太少,都把虚假当做真实,一生一世都是如此,一旦有真实路出端倪,人都会疯狂的,人都过于在乎自己,不是么。
发展带给人心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自满和膨胀。好像某一天起,突然有了彰显自我的口号,这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大错误。
是啊。男人微叹一口气。好在还有极少数人没有这么做。
你算是极少数人之一么?
我是在努力的人之一。
世人需要长大,到了今天,人类仍然是不懂事的孩子。
嗯,你和我母亲说一样的话。
她在很远的地方?
千里之外,和我父亲和弟弟一起生活。
让我猜猜:老人家生活富足,背景雄厚,生活上没有后顾之忧,尽兴度过,无牵无挂,无意无欲,只消一杯白茶,就对整个世界满足的那种?
差不多。
你不在身边,他也不很想念?
嗯,她把每一个人都看做是暂时的,包括自己的子女。淡然对待每一个人,不附加太多的情感。
她信佛?
是,不作为信仰,而作为一个学科,孜孜不倦,我父亲和他一样,两个人不像夫妻,更像师兄妹。
很奇特的家庭,在家里生活感受也会不同吧。
嗯,我的同学朋友来我家做客,能很明显觉察出那种不普通,不像家庭,倒像个学堂。
你的弟弟和你性格不同?
是,他对父母依赖性更大一些,至今还没有结婚,据说,也从未恋爱过,比我小一岁半。
你不打算结婚?
不是很确定,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认真去想过一次,不是逃避,而是觉得,没那么必须。结婚生子,人生大事。我觉得这句古训是对人生的一个误读和曲解,要不得。不同的人,生长在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气质,却要走相同的路,这是个大错误。好比水竹可以泡在水瓶里,毛竹就不行,对吧。
是啊,在自然界内,就要遵循自然界的规则。
违反规则,自然要生出很多很多不必要发生的故事。
你的风格,就是我的生命尽量少发生故事?
差不多。
这个世界果然是对立统一的,有高调生活的人,也有你这样无视自己的人。
呵呵,大自然安排的。
不过,看来你的故事还
是不少。她望着那一大叠封存的书稿。
相信你也能做到,每个人,每年,如果愿意,都能写成也许不只一个故事。
相视而笑。
对着他孩子样的笑容,她感觉温和,安稳。她从未奢望过有这样一日,与他在席上对面笑坐,侃侃而谈,这一切,突然,然而温暖。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
我在想,这一天怎么会发生的这么快呢。
我们见面的这天?
是。
不真实是么?
嗯。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还没做好来到这个城市两年内就在家里会客的准备,更没料到会见一个……网络上就谈起来的朋友。
其实不必对网络过于敏感,不过就是一种联系渠道,如果是笔友,也许感觉更舒服些?
大概是吧。
网友也好,笔友也好,同学也好,同事也罢,都是标签。这是个到处都是标签的世界,撕掉所有的标签,世界就纯粹简单了。
不错的标签理论,你的原创?
嗯,我大学的毕业论文。
你是学哲学的?
社会学。
哦?
很稀有是吧。这也在我意料之外,本来想读新闻的,做个记者,拿着一架相机到处扫射。
嗯,你很像记者了,我从刚才就像感觉参加个访谈。
哎对,你这把年纪,在公司很高的职务了吧?总裁?
男人摇摇头。三个字。
哦,那我知道了。女孩一笑。不喜欢那个称呼是吧,那以后在我俩的话题里拉黑。
男人呵呵笑着,露出整齐的白牙。
谢谢你。
谢什么,穿着家居服光着脚就别用外交辞令了嘛。
好。
她看到他的眉毛放松到一个相当的角度。
虽然……你比我小那么多,但是,我希望我们之间,什么都可以谈,不知道为什么,很奇怪,面对你我没有拘谨,在MSN上聊的时候就是。所以,可能网聊的时候,我的语气有些过于随便了,或者说,让人感觉不舒服。过去就有人这么说过我,所以我不怎么上网聊天,总让人觉得不亲切。
确实有一点,好在我看过你小半个侧脸和你的体型,知道你是一个很好交往的人。
就那么一眼,就知道了?
当然,我看男人就像你看文字一样。你这种体型的人啊,最亲切了。可能你的职务和社会位置让人感觉有一定距离,或者高高在上,但撕去事业上相关的一切标签,譬如办公室、西装、车子和名片,还原成裸体的人,就会让感觉趋于真实。
我们不谈事业,绝大多数人说的事业,其实还是职业,养活自己和家人的渠道而已,生存途径。
嗯,和猴子上树摘苹果、老鼠搬鸡蛋、蚊子吸血差不多?
呵呵,和你说话真有趣。
你也是,很像我的一个教授。
总是拿腔拿调,上纲上线是吧。
没有,是一种很潇洒的,娓娓道来的从容,不惹人讨厌的,放心。
你很会关心人。男人歪着头望着她。像你这样的女孩子,这个年龄的不多了。
大概是一直没有男朋友的缘故吧,爱都分散开来成博爱了,就显得好像很关心人的样子,其实我这人呢很粗糙的。
你很直率,但不粗糙。
也许吧,异性的评价比自我评价准确,我听你的。
呵呵,真的从来没找过男朋友么?
没主动找过。
你这样的女孩子在校园里应该很醒目的。
确实,不过,我不喜欢同龄人,总是给人的感觉,过于单薄无力。还是喜欢心地善良,真正年龄成熟的人,有小太阳的感觉。
小太阳的感觉?
嗯,就是那种,呆在他身边,时刻受到他的辐射,让自己有所得,有所进步和进化的感觉,非常棒。就像你。
我哪有,我看你比我辐射大得多。
那是因为我比你性格外向一点,我是照射,你是辐射,不可见,但威力更可怕,能懂?
学社会学的人还是少点好。
两人相视大笑,她能看出他真的开心。
哎,话说回来,不找男朋友,你不觉得孤独?
你也不觉得孤独?
当然孤独。但是孤独在你我这里,恐怕都是褒义词吧。
他笑了,让人读不透的笑。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温存的脸。
孤独在你我这里,不是坏事,对于爱清净的人,清净不会显得讨厌。他调换了一下盘着坐的腿,用宽大的手掌悄悄摩挲脚底。
但人毕竟是群居动物。
群居当然方便,这是城市带给人类的最大福气。不过,我更倾向于人是家庭动物,只不过,家庭有大有小,还有一些,一个人就是一个家。
嗯,很有道理。你本身就是个例子。
城市越大,孤独的人就越多,这点不觉得奇怪么?无论你们年轻人还是我这个你嘴里一把年纪的人。
你想说,孤独与否,幸福与否,和人多人少无关,和自己的心有关?
一切不实,皆为幻相,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看来你是个唯心主义者啊。
嗯,我过去的同学和老师都这么说过。
不过话说回来,唯心还是唯物,我觉得这种分类方式根本就是个错误。
哦?怎么讲。
我写过一篇论文就是这个题目,我觉得把认识世界的方式笼统地分为唯心和唯物太不负责任了,很多人都跟着前辈和课本叫着唯心唯心、唯物唯物,但他们都没有多想一点:为什么非要这么分类?这种分类对吗?
嗯,说下去。
很简单的例子:唯物主义的定义是物质世界不以人的内心转移,但问题就在这里——人类对物质世界的认识凭借的偏偏就是这个对外界作出评断的心——也就是意识。譬如辣椒是辣的,这是舌头通过神经传递给大脑的电信号,大脑再告诉我们它是辣的,如果从来没有人吃过辣椒,那么辣椒还是辣的吗?
那就没有辣椒是辣的这种经验了。
所以说,这个物质世界是人心给下的定义,是人给自己找麻烦,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但你还没有解释完——物质世界真的会被人的意志改变吗?
当然会——你爱吃苹果吗?
不爱吃,没什么好吃的。
但是我很能爱吃,苹果是最好吃的水果。
也就是说,同样一个苹果,它的值是5,但在我的认知里,它是1,而在你那里,它却是10,还是人的意志给物质世界下了评断,对吧?
你爱吃苹果酱吗?
苹果酱还是很好吃的,我做过。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是觉得苹果不好吃的人把讨厌的苹果做成了可爱的苹果酱。
物质世界可以凭借人的意志发生转移?
对。改变物质世界的是人,让人作出行为的,是人的意志。看看外面就知道了,人的意志已经让这个物质世界面目全非。
真好,苹果真是个伟大的东西,总能让人看到新世界。男人长出一口气。
还没有完——也许你也会说,苹果也好,苹果酱也好,人并没有改变什么,一切还都是分子。
这倒是。但两千五百年前,佛陀就说过,世界万物是邻虚尘组成的,一种极其微小的接近于虚空的尘粒,这话在当年无法理解,但在今天,我们都知道那指的就是分子和原子那些东西。但几乎所有人都把佛学定义为和科学对立的那一类。嗯,还有,佛学还是佛教,这个名称也一直有待揣测。
宗教与科学,这种分类方式我一直都怀疑它的正确性。
同感啊。男人揉了揉耳廓,看着桌面上细密的纹路。本来宇宙里那些东西就是ABCDE,但是人非得把ABC分成一组,取名叫科学,BCDE分成一组,起名叫宗教,活生生给拆开了,重合的部分BC,只能马马虎虎地定义为不可思议、自然之谜、有待揭开之类。
这就是我的标签理论,一切本来就是那样的,是人非要凭自己的意志贴上标签,把这个世界贴的乱七八糟的。
所以你主张撕掉标签?
这事不能主张,只能我俩关起门来撕着玩,一旦推广出去,那就乱套了,人们肯定要震怒:凭什么就把我撕的一干二净?忙了一辈子图的什么,不就是这些标签吗,都撕光了我还是什么了?所以这事不能推广。什么事参与的人多了,肯定麻烦就大了,人最大的本事不是会使用工具,而是把本来简单的东西无限复杂化。
唔,这话对,把本来简单的东西无限复杂化。
譬如刚才说的所谓科学和宗教。
对立的并不是科学和宗教本身,而是把宇宙里那些东西唯心地贴上科学和宗教标签容的人,问题在于人,对吧。
没错。一切的战争也好、争论也好,不明也好,都是因为人,而不是事物事理本身。用有限的东西去套用无限,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但没有办法,人本身的认知能力就很有限,而且人都很自我,越来越自我。
情理之中啊,对于宇宙来讲,人类的存在才几年,还是自己的玩具房子被人撞塌了就掉眼泪、看着同胞兄弟手里的东西好就要抢过来的小孩子嘛。螳螂都敢挡车,小孩子当然也想上天。
嗯,你我都一样。
所以嘛,佛陀两千五百年前就说众生平等了。
你也信佛学?
我觉得信与不信什么这种说法本来就有问题,东西就摆在那里,信也在,不信也在。两千多年了,一点都没变,过去没信,现在信了,那是过去人的所失,现在人的所得,信与否和标的物本身无关,所以说信不信不严密,应该说,愿意接受与否。
愿意接受?
就在那摆着的东西,干嘛还要捂着眼睛说我没看见呀没看见。你也知道,我向来是不看标签就拿的人。所谓科学也好,宗教也好,谬误也好,真理也好,对也好错也好,撕掉标签,全盘接过,塞进嘴里,能消化的自己就消化了,不能消化的,像食用色素和糖精,自己就走掉了,全凭自己的身体特质,有影响也好无影响也罢,再把自己这个标签撕掉,什么都不重要了。
无我境界?
无我境界也是标签。过去叫无我,现在叫FREETHEMIND。这就像一双无辜的旅游鞋,贴上对号就叫耐克,贴上错号就是特步。消费者执着的是标签,不是旅游鞋本身。当他们知道真相以后,恼羞成怒之余,又会把真相贴上不可能的标签,然后继续执著。
真是强大啊。
说我?
说你的标签理论。
标签理论本身也是标签,贴上这个标签只是为了方便识别和查找,其实道理早就摆在那了,我不是发明者,我只是发掘者,强大的,还是大自然本身。
呵呵,真的是这样,聪明的小家伙。男人喜滋滋地望着她侃侃而谈的小嘴。
其实,你贴的比我强大。女孩喝了一口果汁,声音一下被滋润得可口好多。
你说我俩的工作?
对啊,你有自己的标签公司,给商品贴上不同的标签,创造财富,直接给国家贡献GDP。
这会儿听起来好像在讽刺,呵呵。
哪有,同样一把刀子,就看切的是什么,你是切菜切的好,标签就是大厨师;有人切人切的好,标签就是刽子手。
人切的好叫孙二娘。
嗯,还有个附属标签叫母夜叉,标签越多附加值就越高,传媒行业的准则。东西不值钱了,换个标签,也许就咸鱼翻身了。
越来越像讽刺我了,呵呵。
好了好了,都是同道中人,不分你我。看我俩,像大一的学生,没完没了。她提醒道,我的汤好了。
餐桌上的食器简洁,两只酒杯,分立左右。两只汤勺,聊以自助。
你烧汤的时候,都不去看?
嗯,自己琢磨出来的方法,食料下锅后就不用打理,出锅一切刚刚好。女孩自豪地一笑,递上勺子。
尝尝。
唔,比我做的好。男人称赞。这偏方能教我么。
我只教我的丈夫。
嗯,我听说过的最昂贵的偏方。男人淡笑。你打算单身多久?
和你一样,没有把它当作一个问题认真考虑过,一切顺其自然,我不知道属于我的剧本是怎么写的。
的确。尤其是缘分这种事。
听起来很消极是吧。
不算消极。花朵到期开放、落入河水、化成春泥,无论哪种方式,都是美,自然而然的事。
某些程度上,我也是一种避免,避免像我认识的其他人那样的生活。那种生活,不必让每个人都无休止地拷贝下去,我只要做一个旁观者就可以知道那种生活是什么样子,没有必要付诸实施。和你差不多,尽可能避免过那种和绝大多数人绝对相同的生命。
很多人都这么想过,但也有很多人都轻易地屈服了。
他们都把无所谓之的世俗当作了法律,而把法律当作无所谓之的儿戏。
他抬眼看她:这句话又是你原创么?
对。怎么,开始佩服我了?
男人笑着摇头:我第一部小说的草稿里写过类似的话,那年也是二十六岁。
唔,听着很像是套近乎。
呵呵,小人精。男人笑得像个大孩子。
先别急着夸我嘛,你也聪明的很,虽然一把年纪了。
我对世俗的态度是从我母亲那一串过来的,她经常对我说,无论如何,不要过和大多数人没有本质区别的生活。她自己做得就很好。
她知道你过得更好,所以就没对你的生活任何干涉,是吗?
她对自己的作品非常自信,从不询问我的事,我也没多少主动汇报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我在哪个城市。
你多久回去看他们一次?
六个月。
他们从没问过你的婚事?
从来没有。
该为你了不起的父母干一杯。她说着,举起那杯红酒。我干,你适量。
空余半杯,她看到他的面色倏地潮红。
我开始头晕了。他说,瞬时,眼神有些涣散。
我看出来了,你对酒的经验和对女人的经验差不多。
可能听着像骗人——这是我今年第一次喝酒。
工作上不应酬么?
具体的工作我不谈,所以应酬极少,仅有的机会也几乎都被推掉了,所以一直幸免。
看来我不该让你喝的。
没关系,这种感觉挺怪的,我把这杯喝完吧。不过碗得你刷了。
我开始担心如果你撒酒疯,我能不能制住你。
有困难,找民警啊。他笑了,咧开了嘴。
你知道么,你笑的时候像个大孩子。
嗯,上学的时候我同桌这么说过。
她喜欢你,对吧。
是毕业了才知道的。她一直没有说,我也没感觉到。后来她说,自己没有选择幸福的权力。
为什么?
她没有说,我估计还是因为世俗吧。
那你对爱情的经验比对酒多不了多少?
嗯,也许那种感觉也挺怪,挺奇特。
你才够奇特,我估计那个喜欢你的同桌女生,嫁给你也未必会幸福。
为什么呢?
她和你既无法互补,又不属于同类。即便幸福,恐怕也是极短暂的——凭借女人的直觉。
也许你我这样的人,就该孤独。
你对孤独的理解是什么?
一种美德,一种胆量,一种实力,一种生命存在的方式。
世人说,孤独可耻。你说呢?
世人说的,都是大多数人内部的道理,仅适用于他们自己。大多数人认同的道理,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他们之外,当然也不认同他们之外,这是一种刻意的回避。
而你呢,回避的正是他们。
没办法,世界存在的规则——对立,然而统一,就像“人’字,起点一致,方向不同,互相支撑,构成完整。
没错。
为了世界的完整。他举起杯。让我把它都喝了。
透过酒杯,她看到他领口内的白肉都成了潮红。
不能再喝了,你已经变颜色了。
她看到他放下杯子的手在抖。
我想躺下。他重重出了一口气。
她扶她走进卧室,那间她几乎每晚都要窥视的隐秘空间,没有想到此时是这样第一次走进。
女孩帮他放下身子,看他闭目。壮实的男性肉体,通体麻痹,脚趾微微颤动。他挣扎着要褪下上衣。女孩帮他脱出袖子,男人完全袒露上身,全然变色的胸膛和肚腹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真是奇怪,四肢不听使唤,但我心里很清楚。
男人每说一句话,都要长出一口气。
清楚什么?她坐在他的床沿,单手放在。
现在九点多了,是吧。
她看了看桌上的电子钟:九点二十分。
只有那些自称男人实质理智不足的男人才会撒酒疯,你不会的,放心吧。想吐吗?
没想,就是很热。
想喝冰水吗?
嗯,冰箱冷藏室里有,下面第二格,八百毫升的玻璃瓶。
你确实很有理智。她笑说,起身拿水。路过饭桌,她看到那只空掉的酒杯,心下愧疚,撅了撅嘴。
打开冰箱冷藏,她看到十数只精巧的雪茄盒,整齐排列,里面绝无残羹剩菜,气息清凉香馥。
男人喝了水,合目而卧。她起身收拾杯盘,如以往她窥见他的表现,将食具一一清洗彻底,而后擦干龙头、灶台、水池,不留半点水渍。
回到男人身边,他气息渐匀。发觉她近前,半睁双眼,淡然而笑。
太晚了,不要回去了。
回去也没有什么区别,我就住在你的对面。我留下来照顾你。
你每天都能看到我,是吧。
是,只有你这里最透明。
我还以为不拉窗帘,没有关系呢。你都看到我了,是么。
是,都看到了。你每天饮食起居,我看的一清二楚,我买了一个不错的望远镜。
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喜欢看着你,真的。
这么老的身体,有什么可看。
我就喜欢看大叔,厚重,像长辈留给我的书。不喜欢同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脑袋,都太单薄。我看你,不单单是看你的身体,还有你的生活。
不嫌我老?
老不老,不是看出来的,抱着,才能感觉到。
想让我抱着?
嗯。
不怕我喝成这样?
你是理智的人,喝得再多都是理智的,你和别人不同。她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软软的。
他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笑着,不再讲话。
她的双脚轻轻抬上床沿,躺在他的身侧,右手轻轻放在他的肚腹上,感受着他的呼吸。
他浓的眉毛静静地卧在那里,沉静的眼窝里满是放松,灯下,等清晰地看到他洁净醺红的脸上每一个毛孔。这一切在望远镜里无法捕捉。
她看着他的嘴唇,深深的唇沟,有一种欲吻的冲动。
你这么喜欢大叔,那以后可怎么办?
喜欢,必然是一种因缘,只要有因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呵呵,好可怕的女孩子。
但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剧本是什么样,有一半的时间里,笔并不握在自己手里。
我们的确很相似。
是,很亲切。这就是我每天望着你的原因,我停不下来。我看着你的活动,你的生活,也没有很唐突的感觉。
你看着我多久了?
有三个多月了,我来这城市不久。
她俯下身,深深吻着他的嘴唇,他闭目,笨拙地应和着,手揽上她的腰间。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似乎无寻理由。
许久,她抬起头来看他。
他神情淡定,还带着酒后的面红。那红过渡到脖颈,她心里赞叹这个男人的颈子居然没有一道不经意暴露年龄的褶皱,这样的皮肤势必长期精心照顾,设想无论搭配怎样的衣领,都会让衣衫栩栩生辉,提升一个男子的整体观感。
你这孩子。他说,略有些嗔怪。
你是个好男人。
可能现在也有人在看着我们呢。
她笑了,伸手按掉开关。四围里陷入沉静。她的手攀上他厚实的肩膀,这一次,她终于确定了那种触感。她感觉到他的心跳,似乎要跳出胸膛。她的手拂过他的胸膛、肚腹、柔软的家居裤,以往窥视到的信息和真实的触感一一相印,体会到一种真实的交流,那是一种语言,一种对话,一种电流,通过他们的神经,血管,来往不息,喃喃细语。
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对么。他的声音带着酒气,有些许颤抖。
他不再说话,右手托住她的身体,把她揽得更近一些。她半俯在他的身体上,覆盖着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温度,肌肉,毛发,搏动和怂恿。
他的手攀上她的脖颈,纤细,将她的嘴唇揽近,笨拙而有目的。她的脚底感受到他厚实的脚背,那热度一直传到心里,未有过的踏实。
他不舍地离开那嘴唇,注视着黑暗里的她的轮廓。
她能感觉到那注视,那种有些让她感到无法自持的目光。也是为了摆脱,她移开那视线,埋下头,吸吮那结实且泛着轻汗的肩膀,一寸接着一寸,吮遍他身上的每一方裸露的国土,那是一种阅读,逐字逐行,毫无遗漏,从肩膀,胸膛,肚腹,甚至脚趾。几近纯净的男性肉体,令她惊叹不已。她每一次热唇的起落与吸啄,都带着他不自觉地颤抖。
她再次注视着黑暗中的他,他呼出的空气里,能分明感觉到他的害羞。
你这孩子。
他含混不清,大孩子样般的羞涩。
柔软的家居裤感觉到她的手心,这让他更为紧张。她感觉到他的腿在抖。
他也感觉到那种无法自已,像开学的第三天里,不知缘由地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里一般,不安,紧张,不肯定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情,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要就范,很快,一切的心思都模糊起来,灵魂和肉体一并沉入惊呆,无从思考。
她平伏在他的身边,这种感觉极不真实,这一切都在自己的剧本之外。然而,男人的心里却没有那种被打破常规的反感。她安静地抱着他,手心贴在他的肩膀,两人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平日里的感官重又回到身上,他又感觉到风从窗子吹进来,汗湿的毛发在风中拂动,夜里的阵阵凉意,还有她俯在自己身边的热切的体温。
雄性荷尔蒙的气息随着那份体热徐徐发散到空气中,将她的意识完全包裹。那种气息仿佛一种无法抵抗的引力场,将那颗磁性的行星拉入到他的热力范围。她紧紧拥着他的身体,那以往充溢着神秘的背影,洁净色泽和当仁不让的健壮,此时统统化身为一个可拥抱可吸食的实体,就在自己的怀抱里。
我们做错了吗?她突然很想问出这句话,然而,没有。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也想问出同样的问题,她能感觉到那坚实的肉体内部有一种不安,一种迟疑,一种犹豫。
她又寻到他的嘴唇,温热。她能够清晰地品味到男人口中的热烈,酒气此时荡然无存,唯有一份极纯净的男性肉体气息,让她不禁沉迷。就这样接受着,沉醉着,以致多半时候,有一种不真实的感知闯入,让她怀疑此时此刻的一切是否梦境。
怀抱中的肉体,带来的是真实的感触,和虚幻的意识。
抬起头,街对面她居住的那栋大楼里亮起灯光,笼罩在男人的脸上,她清切地看到那羞赧的脸,不敢将她直视,只是看着窗外。她的脚背抵上他汗涔涔的足心。
大叔出了很多汗。
吓的。
我有那么可怕?
以前没有过,所以就这样了。
你也是,很特别,和我之间见过的男人,都大不一样。
怪物么?
不,像另一个世界的地球人。
现在有点难理解啊。
刚才的表现确实像这个世界的人了。
我觉得,那样那是一种侵犯,我不想侵犯任何人。
那我刚刚对你呢,也是一种侵犯?
那不是,谁让我不挂窗帘呢。现在你对我了如指掌了。
我还没有近距离看过你的身体,它很让我着迷,这是实话。
别开灯,行么。
好的,我不开。我知道你宁愿我突然闯进浴室,也不想我现在开灯,是吧。
你在笑话我了。
你害羞的声音能让我把一切都忘了,我喜欢。
不做声了。空间像丢进口袋的硬币。
她的手臂放在他颈下,另一只手轻轻盖在他的肚脐上,紧贴着他的身侧,一动不动。
他极其安静,让自己尽快平复下来,酒精的作用在慢慢衰减,红色的柱状图无限地下落。只是身边那强烈而体贴的脑电波,让他今夜无法入睡。
她就那么静静的呆着,保持着一秒钟前的一切。
杯子里融化的冰块跌落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
还难受么。她保持不动,轻轻问他。
好多了。
喝水?
我去洗澡行么,出了很多汗。
好的。
女孩看着他踉跄坐起的样子,担忧地扶住他汗涔涔的脊背。
我没关系。
男人脱下家居服,递到她手里,自己只穿一件白色平角短裤。
这个给你做睡衣。
她捧着他的衣服,看他走向浴室。
男人在黑暗中的轮廓摇摆着,浴室的灯光亮起,又消失在门后,只余一线光亮,投射在地毯上。
门的另一边,他坐在细腻温润的马桶盖子上,此时灯光普照,四下里清清楚楚,意识也逐渐凝结稳定。
一双赤脚踏在紫色的地砖上,他似乎仍能够感觉到她留在上面的残温,他回忆起那感受,距离此时是那么近,似乎又突然遥远。脱去家居服,扭开花洒,任凭温水顺头而下。
闭目的时候,意识里没有来由地浮现出母亲的形象,好像在一如既往地温和地望着自己,在母亲眼里,他永远都是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忽然很想和母亲说话,但却发现无从找到话题。
花洒中的水像雨,很细,很快身体尽湿。他低头,褪去短裤,细看自己的私处。这会儿,它成了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身体的一部分,像第一次看到镜子里长起细软胡须的脸庞。他拨弄着,然后认真清洗,同时他瞟了一眼浴室门的缝隙,好像在寻找门外的眼睛。
她没有在门外看着他,只是原地坐在床边,手心里按着他的余温,还有他留在她手心里的感受。那种心境,让她感动。好像她已然看到从未见过的兴安岭的夜空。
他走出来了,下身缠着白色浴巾,略鼓起的肚腩在上面形成一个微微的堆叠,皮肤光洁。
她已经扭开电灯,看着融融的黄光里他的样子,像自己准备入眠的男人。
她举起一根食指在他眼前,测试他双目的聚焦,他笑着拿掉那手指,坐在床沿。
睡觉吧,我不会侵犯你,信得过我吗?
嗯。
男人温存地笑笑,拨去落在她眉上的一根头发,侧身躺在光影里,看着他。
她躺在他身边,肚腹轻触,四目相对。翌日,他睁开眼睛,身边无人,浴巾已经打开,盖在他的身上。
看到她正从浴室出来,已经换好了衣服。
酒后感觉不太好,头疼。他自嘲一笑。
浴室我打扫干净了,你可以去看看,和没用过一样。她有些自豪。我去给你做早点好了,和你往常一样么,面包片,橙汁。
他看看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一身白肉。
你已经很了解我了。他看着她还未干透的头发。
去冲凉吧,还要上班。她看看他的身体,走进厨房。
当温水敷在脸上,他清晰地记起昨晚的故事,有些遥远,有些难为情。仔细刷好牙齿,剃须。这会儿她已经把早餐端上餐桌。
他来到桌边,见她正在静静地等在那里。
他已经换上一条洁白的平角短裤,坐在她对面。
还有一个小时,你步行上班么?她递给他餐具。
是,只有四站地。你呢。
我坐公车。
嗯,很像你的脾气。她一笑,端起果汁。
不必干杯了吧?他看着她的眼,满脸的调皮,像个大孩子。走到路边,她知道该道别了。
我要上车了。她说。我可以再见你么。
呵呵,我还没想买窗帘呢。
那,再见了。
你若想来,可以随时来。
给我你的电话号码吧,相信你更是个喜欢预约的人,你需要自己的空间。
他接过她的手机,按出了那串数字。
你的家居服,我放在洗衣机里了。她望着驶进车站的公车。
嗯,那瓶酒,我会留着下次再喝。
我永远不会再让你喝酒。
那我给你留着。
她笑笑,迈上公车,刷卡,入座,看着车下的他。
他摆摆手,目送那车远去。片刻,手机震颤,是一条短信。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只让我妻子知道。”
他撅了撅嘴巴,发出那条信息,末了,沿着雨后微湿的人行道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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