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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湛的薄唇抿得更紧,心坎突然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漾开,心口猛的像是被人用一根细细的红线狠狠的使劲勒紧。刺痛,窒息,毫无防备的,无力抵抗。长恭,居然为了一个女人抗命……难道,长恭真的爱上了---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从这沼泽一样的心痛中缓过神来。

  “兰陵王,这可是违抗圣命。”和士开不咸不淡地又说了一句。

  “和士开,你别在这里瞎参和,”孝琬早已忍耐不住,望了一眼高湛,没好气地说道,“皇上,兰陵王并不想要这些女人,何必硬塞给他。”

  “三哥……”长恭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原来长恭看不上这些美人,那么,这些人留着也没用了。”高湛冷冷一笑,茶眸里掠起了一丝狠厉的杀意,“来人,将这些美人全都拉出去斩了。”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那二十个美人更是被吓得哭了起来。

  长恭也是大吃一惊,慌忙阻止道,“皇上,不要!”

  “皇上,臣倒有一个办法。”恒伽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微微一笑,“不如就让兰陵王在这些美人选出一个最为中意的,这样,也不算是拂了皇上的美意。”

  长恭心里微微一动,事到如今,这可能是最好的办法了,如果连累这二十个美女因她而死,也并不是她想看到的。而要她勉强接受这二十个美人,又确实困难,她的身份随时都有可能被拆穿。如果只是一个,也许会好办许多。她看了看恒伽,和他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顺着他的话说道,“尚书令大人的办法甚好,臣就收下一位好了。”

  高湛听她肯收下,面色已经缓和了许多,“既然这样,你就挑选一个吧。”

  长恭走上前去,扫了一圈那二十来个美人,目光落在了最初那个红衣美人身上,之所以留意到这个女子,倒不是因为女子的容貌是这些人里最为出挑的,而是因为这个女子,是唯一没有哭的一个。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可还有什么人?”长恭在她的面前站定,温和地问道。

  那女子微微一愣,低声道,“奴婢名唤冯小玉。父母早亡,家中----只有一名年幼的妹妹。”

  “嗯,以后你就跟着本王吧。”长恭伸过了手去,想要扶她起身,她显然吃了一惊,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交给了长恭,心里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涟漪。

  传说中的兰陵王爷,原来----是一位很温柔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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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宴之后,和士开立刻将今日所发生的事告诉了胡皇后。

  “想不到皇上竟然会赏赐美人给长恭?”胡皇后很是吃惊,“这怎么回事?”

  和士开笑了笑,“皇上必定是为了高长恭迎娶王妃一事所生气,所以才赏赐了美人给他,皇上的性格是绝不会容忍高长恭的心里有其他人吧,尤其是一个女人。”

  “上次的事情也没有成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呢?”皇后皱了皱眉,“高长恭这次又立了大功,只怕对我们的威胁是越来越大……不如,我们再设计一次……”

  “皇后,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和士开摇了摇头,“皇上对高长恭的感情,已经超过了我们的想像,他太怕失去高长恭了,所以自从上回之后,他已经将自己的想望又一次压下去了。这一次,恐怕藏得更深了。除非有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来说恐怕是很难奏效。”

  皇后的目光一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喃喃道,“想不到皇上对长恭……”

  “娘娘,您也不要太过伤心……”和士开的眼中带了几分怜惜,几分隐忍。

  “伤心?”她苦笑起来,“当我知道自己要嫁给九王爷的时候,我也在心底偷偷的感激着神佛的恩赐,当知道自己的夫君心有所属,而那所属之人竟然是他的亲侄子,我也曾咒骂痛恨过神佛,但是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看到太子早日登基,将这个国家牢牢掌握在手里。至于其他的,我早就已经没有念想了。”

  “娘娘,从小我就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要达成目的,求任何人,任何神佛都是没有用的,能够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和士开挽起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皇后似乎想到了什么,“士开,说起来,我对你的过去倒是一无所知。”

  “那并不重要,”和士开笑着转移了话题,“这条路行不通,自然可以走另一条。虽然难度会更大,却也不是达不成的。”

  “什么?”

  “让高长恭和皇上反目成仇。”

  “可是这很难,之前你也看到了,长恭还是原谅了皇上,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娘娘,您难道忘了,高长恭还有一位最为亲密的兄长?”和士开笑得十分诡异。

  “士开,你刚才说的话也不完全对,”,皇后扬起了妩媚的凤眼,微微笑了起来,“至少现在,我还有你可以依靠。”

  欲加之罪

  最近刚下了几场雨,为初秋时节的长安城更是增添了几分诗意。尤其是将近傍晚时分,晚霞洒金,雨后黄昏,夕照一抹,烟陇薄纱般凄迷清明。

  王宫里的红叶,也开始染上了秋天的颜色,深深浅浅的蔓延开来。

  宫里的御医正忙碌着,为斜卧在软榻之上的皇上更换着药膏。

  “韩大人,都已经好些日子了,皇上的刀伤怎么还没有痊愈?”阿耶担心地问着那位御医。

  “皇上所受的这一刀伤及肩胛骨,自然不会这么快痊愈,”韩御医上完药,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那个伤口,“不过,再过十多天应该就能痊愈了,只不过,在阴雨天时或许会有后遗症。”

  阿耶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韩大人,你可以退下了。”宇文邕示意御医离开,将外衣披在了身上。

  “皇上,臣将来一定要杀了这高长恭为您报一刀之仇!皇上,您打算何时再攻齐?”阿耶怒气冲冲地说道,那日在金墉城,他并未看到长恭的真面目,所以自然也不清楚长恭的身份。

  宇文邕倒也没说什么,一脸平静地望向了窗外,庭院里的池水远没有春天时那么清澈,似乎染上了一层暧昧不明的绿色,一旁的枝叶倒影在水面上,歪歪的,幻化成扭曲的姿势。

  “齐国有兰陵王和斛律光在,攻齐之事就暂时搁置下来吧。”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有这两人在,消灭齐国将会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对了皇上,虽说您和阿史那公主已经行了礼,可是……”阿耶面色微窘,似乎难于启齿,“臣听说您一直没有在王后宫里过夜,这……”

  宇文邕挑了挑眉,“阿耶,你管得可真宽啊。”

  “臣不敢,只是----”阿耶涨红了脸,支吾着没有说下去。

  “朕看你来作个内务总管更是合适,“他弯了弯嘴角,“你说呢?”

  阿耶大惊失色,“皇上,你可别戏耍臣,臣还想娶媳妇呢。”

  宇文邕笑出了声,忽然见阿耶愣愣盯着他,不由笑道,“怎么?想媳妇想呆了?”

  阿耶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是,皇上,您平时笑得不多,可是您笑起来比女人还好看。”

  宇文邕更是哑然失笑,“阿耶,你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竟敢把朕比成女人。”

  阿耶慌忙摆手,“不,不,臣不是这个意思,皇上一点也不像女人,要说最像女人,臣看还是那斛律家的小公子……”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宇文邕敛起了笑容,若有所思地将凝望着自己肩部的伤口,露出了一种极为奇怪复杂的神情。仿佛,在这一凝望中,他看到了很多东西。一些,这段时日内无法释怀的东西。还有,他现在究竟要做什么。那伤口隐隐作痛,始终提醒着那个女人是他的大敌,先前细微的迷茫挥之不见,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玄妙的贯穿。说不清楚,可不知为什么,内心的那种思念的感觉却变得更加强烈……

  “阿耶,朕以前听母后说过一个故事。”他缓缓开了口,“她说,每个人只有十夜的生命。第一夜出生,第二夜成长,第三夜遭遇想守护的人,第四夜珍惜想守护的人,第五夜失去那个想守护的人。最后,死亡。”

  阿耶的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色,“才只有五夜。皇上,您才只说了五夜。那么剩下的五夜呢?”

  “剩下的生命里,只有无法遏止的思念。你懂吗?你知道思念的味道吗?”皇上似乎轻叹了一口气,那沉浸在夕阳下的轮廓变得模糊了,深深浅浅,带着一种忧郁的哀愁。

  长相思,在长安。

  长相思,摧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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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长恭也正为那个叫作冯小玉的美人而感到头痛,无奈之下,只好先将她安置在了府中,打算等过段日子,这件事情淡了之后,给她一些盘缠就让她回老家去。

  幸好这冯小玉也是个安份的女子,这些日子倒也太太平平地过来了。

  不过长恭并不知道,宫中已经暗流涌动。和士开连同几位大臣,三番五次在高湛面前密奏诉说河间王的不是,而且挑的种种毛病都犯了高湛的大忌。高湛本来就非常不喜欢孝琬,听得多了,更是疑心陡生。几次已经忍耐不住想要将他叫来问个清楚,但每次一顾及到长恭,又只得硬生生按捺下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在几个月后的一天,孝琬去天平寺找方丈下棋时偶遇正好云游至此的西域高僧,一番相谈之后,那高僧甚为欣赏他,并认为他是有缘之人,私下里将自己从西域带来的一颗佛牙舍利连同一卷大集月藏经一并送给了他。

  孝琬深知这佛牙舍利不但世间罕有,还有保佑国运昌隆的寓意,按理说此等稀世珍宝应该献给当今皇帝才对,但他素来不喜欢高湛,于是偷偷将这颗佛牙舍利供放在了自己偏邸的密室金龛内。

  这件事孝琬做的极为隐秘,再加上舍利又是被存放于偏邸中,所以就连长恭也不知道三哥藏着这么一件宝贝。但高孝琬显然忽视了和士开分布于各处的众多耳目。

  在收到这个消息时,和士正好在府中调试着新的琵琶弦。听了之后,他也似乎没有什么多大的反应,继续拨弄着琵琶弦。倒是一旁和他同出一气的大臣祖珽沉不住气了,“和大人,河间王分明就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我们是不是立刻将这件事告诉皇上?”

  和士开停了下来,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祖珽,再等几天吧,现在还早了些。”

  “早了些?”一脸的莫名。

  “祖珽,这么好的机会我们不能浪费了。”他轻笑着弹了几下,调好的琵琶音清脆婉约,“我可是---一直都在等着这样的机会呢。”

  “和大人……”

  “祖珽,这三天之内,还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三日之后,和士开进宫晋见了皇上,将孝琬私藏了佛牙舍利一事告诉了高湛。

  “皇上,这佛牙舍利理应是天子之物,河间王居然私藏起这件宝物,而是将其献给陛下,分明别有用心。”他一遍观察着高湛的脸色,一边添油加醋地将这件事往一个意思上靠。

  高湛的脸上虽然还是一片清冷,但眼底的阴霾已经泄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愤怒,冰如刀刃的眼神仿佛能将一切都冻结。

  “皇上,您听到民间最近流传的歌谣了吗?”他不慌不忙地眯起了眼睛,“河南种谷河北生,白杨树头金鸡鸣。河南、河北,正是河间王的封地啊。金鸡鸣,这不是暗喻有人可能会夺帝位吗?河间王平时就对皇上不敬,仗着自己的身份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如今私藏起这件宝物,莫非真有谋逆之心?皇上,您可千万不能轻视啊。”

  谋逆两字一入耳,高湛的眼中已经飞快掠起了一丝杀意,对于高高在上的帝王来说,这两个字是最听不得的。

  和士开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之所以之前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么多河间王的坏话,做了那么多的准备工作,那都是为了最后能给河间王安上一个足以致命的罪名。

  谋逆-----这是个皇上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的罪名。

  任何人都救不了他,包括---兰陵王。

  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霏霏细雨,风雨声听起来宛如低泣,不远处的池水,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之中。秋意更甚,风雨交织出的天籁曲谱,就似千丝万缕的章节凑合而成,极尽缓急起伏之能事。

  “九叔叔,我只想要全家平安,你能给我吗?”高湛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话,一想到那个人的身影,他生生克制住了自己内心不断涌出来的强烈杀意。

  那种特别的杀意,他再熟悉不过。当他挑拨高洋残忍杀死三哥七哥时,当他亲手闷死自己的二哥高洋时,当他派人扼死侄子高殷时,当他设计谋害六哥高演时,当他一剑砍在高百年头上时,当他逼着孝瑜喝下金杯之酒时,当他下旨杀了斛律光的孙子时……他不止一次地感觉到了这种杀意。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跟随父亲去草原打猎的情景。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那些草原上的鹰,它们的幼雏,成长的方式非常特别。一对鹰,会下几个蛋。开始的时候,几个幼鹰都会孵出。而最先出世的小鹰,会把它的兄弟姐妹挨个挤出巢穴摔死。或者,它在巢中,就会依次把幼者咄啄而死。为了自己更好的生存,除掉对自己有威胁的亲人,不仅仅是人类的本能,兽禽也是如此。

  更何况是拥有了这大好江山的一国之君。

  “和士开,你立刻派人带禁卫军去高孝琬的府上搜查,”高湛敛起了杀意,冷静地用指节轻轻扣了扣面前的石桌,“若是真有此事,就削减了他的爵位。”

  为了长恭,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皇上英明。”和士开低下了头,扬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皇上啊,臣等的就是您这句话。

  河间王,没有人能救的了你。

  没有人。

  (第二部完)

  第三部

  入狱

  去年春天的时候,河间王高孝琬曾经去了一趟南方,从那里购买了不少极为珍贵的异种枫树移植到高府,所以到了今年的深秋之际,白霜盛时,满院红叶似火,直直沿著向上的石阶铺散而去,厚厚的一层,鲜艳俏丽。不时也有一些枫叶在空中翩翩起舞,用艳丽的红色在空中晕染出几近极致的凄美,仿佛在无声地祭奠着即将要逝去的秋日。

  其时斜阳如血,将整片院落更是染得有如一片嫣红的落霞。在这梦幻一般的景致下,高家两位公子正在亭子里边品茶边玩着双陆,在一旁观战的还有经常来串门的尚书令斛律恒伽。

  从局面上来看,长恭这一局明显落于下风。

  “长恭,你三哥的马已经快要出尽了。”恒伽还不忘幸灾乐祸地提醒了她一下。

  “狐狸,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观棋不语真君子,听过没有?”长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掷起了手中的青玉骰子。

  孝琬哈哈一笑,“恒迦,他就快输了,心情不好,你就别招惹他了。”

  “谁说我要输了?”长恭不服气地挑了挑眉,“主要是因为这只狐狸总在一旁干扰我,所以我才大失水准。”

  “狐狸狐狸,你倒也叫得顺口,好歹人家还帮你挨了二十军棍呢。”孝琬笑嘻嘻地打趣道。

  长恭嘴上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那----也是狐狸最够义气的一次了吧。

  “好好,那我就不说话了。”恒伽微微一笑,果然不再作声。

  没过多久,长恭就毫无悬念地败在了孝琬的手下。她恼怒地站了起来,忿忿道,“不玩了!”长恭的棋品一向很烂,只要输了棋就会发脾气,不过这个坏毛病只有和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这时,恒伽慢悠悠地开了口,“长恭,其实你刚才只要走那一步就可以扭转全局了。”说着,他顺手指了指其中一粒棋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长恭一看果然如此,更是怒气冲天。

  恒伽还是保持着那抹优雅的笑容,“咦?不是你说的吗?观棋不语真君子。”

  “你-----”长恭被气得翻了一个白眼,这只狐狸……明摆着就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孝琬的随身侍从刘岷匆匆走进了院子,附身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孝琬的脸色一变,立刻起了身,“长恭,恒伽,我的偏邸那里有点事,我要先过去一下,你们接着玩吧。”

  “三哥,什么事?这都快吃晚饭了……”长恭见他面色奇怪,不由也有些担心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我去去就回。”

  “三哥是怎么了……这么着急。”长恭不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恒迦没有说话,只是眼底飘过了一丝复杂的神情,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孝琬还没有回来。一家人倒开始焦急起来,长公主正打算派人去找他的时候,刘岷忽然惊慌失措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不,不好了,王爷,王爷他被皇上押入大牢了!”

  “砰!”长公主手中的杯子掉落在了地上,砸成了碎片。崔澜的脸色也是大变,一旁的小正礼偏偏不合时宜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高府里顿时乱作一团……

  “皇上好端端地怎么会把三哥押入大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一五一十说清楚!”长恭一把将他从地上扯了起来,焦急地询问道。

  “是,是这样的。今天小的见到偏邸外有些可疑的人,所以前来禀告了王爷,王爷就打算去看看,谁知道……”他的眼眶一红,“谁知道一到了偏邸,就发现那里已经被禁卫军包围了,领头的祖大人一见王爷,立刻令人将王爷抓了起来,说是……说是……王爷有谋反之意……”

  “胡说八道,我三哥怎么可能谋反!无凭无据又怎么能说我三哥有反意!”长恭在听到谋反那两个字时已经被震得心胆俱裂……这是个必死之罪啊!一种极度不安和惊慌的黑暗气息弥漫开来,带着寒彻心扉的冷风,仿佛就像是无边的幕布,将她牢牢围住,困难得不能呼吸,像是灵魂一点一点剥离身体。

  长公主的身体一晃,险些晕了过去,几位侍女赶紧扶住了她。崔澜紧紧抱住了嚎啕大哭的小正礼,面色犹如死人一般惨白,浑身好似落叶一般颤抖着,她比谁都明白,如果夫君有谋反之意,那么她的儿子……必然也是难逃一死。

  “可是,祖,祖大人搜出了王爷私藏的佛牙舍利……”刘岷带着哭腔道。

  “佛牙舍利?”齐国素来尊佛成风,所以长恭也知道这件宝物的珍贵,佛牙舍利历来是帝王才可拥有之物,如果真是三哥私藏……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她不由怀疑地地望向了刘岷,又重复了一遍,“三哥当真私藏了舍利?”

  看到刘岷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心就格登一声沉了下去,脱口道,“三哥真是太糊涂了!”短短时间内,她的脑中一转,又立刻质问道,“可就算是私藏了舍利,也不能证明我三哥想谋反!”

  “光凭这个当然是不可以,不过,”刘岷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惧神色,“除此之外,祖大人还搜出了王爷私藏的许多兵器!”

  “什么!”长恭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只觉得有一只手伸进她的胸腔,抓住那裂开的半爿心,连皮肉带骨血,生生扯了出去。那一下快如闪电,她竟不疼,只是心口空空,天地漆黑。脑中一片空白,喃喃的重复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长公主此刻已经回过了神来,轻轻唤了一声孝琬的名字就流下泪来,崔澜则好像失去了魂魄一般,只是双目发直地抱紧了正礼。

  “三叔叔,我要爹爹……”小云拉住了她的衣袖抽噎着哭泣道……整座高府,顿时被笼罩在了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见此情景,长恭更是心如刀割,只得按捺住了自己的惊惶,拼命地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在高家,她是她们眼中唯一的“男人”,她是她们唯一的希望,她必须冷静。她没有时间继续在这里发呆了,她该去找九叔叔问个明白才对!

  “小云,我这就去宫里,一定将你爹爹带回来。”她没有再多考虑,一个转身冲到了马厩,牵了飞光马就往宫里赶去!

  一路上,长恭不停地挥舞着马鞭,催促着飞光跑得快一些,更快一些。风不停地吹拂过她的耳廓,刺啦刺啦的声音不断震动着她的耳膜。

  秋雨绵绵风萧瑟。空茫茫,混沌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人。

  此情此景,为何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在很久很久,也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

  对了,那好像是高洋还在世的时候,听到三哥被高洋押入大牢的消息,她也是这样在风中几近疯狂的策马狂奔,那一次,如果没有九叔叔,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可是,为什么偏偏这一次,原本是属于高洋的角色却换成了九叔叔……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一定是……

  昭阳殿内,烛火昏暗。殿外开满了的菊花,厚实的花瓣洁白晶莹,还带着夜间的露水,风中有淡淡的幽香飘了过来。长恭刚到了殿前,就被王戈给拦了下来,说是皇上已经休息了,任何人都不想见。她哪里听得进去,推开了他就要硬闯,王戈只好死死抱住了她的腿,死活不让她闯进去。

  长恭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又不能一剑砍了他,只好冲着高湛的房间大声道,“九叔叔,我知道你没睡!为什么不见我!”

  “兰陵王,你竟然惊扰皇上,好大的胆子!”王戈气急败坏地低声道。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高湛略带无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长恭,你进来吧。“

  长恭瞪了一眼王戈,抬脚就走了进去。

  不出她的意料,高湛不但没有睡,还居然很有闲情逸致地在描着水墨画,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看到他侧面那完美的轮廓,在烛光下更是犹如画手精心描绘出来一般美丽。

  “九叔叔,你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对,我三哥是私藏了那粒舍利,他实在是糊涂,可是他绝不会有谋反之意的,更别提私藏兵器了。就算搜出了兵器,也有可能是别人栽赃嫁祸,和士开和祖珽本来就是一夥,素来看三哥不顺眼,我看就是这些奸臣趁这个事情害我三哥!”长恭上前了两步,开门见山地说道。

  高湛勾下了重重的一笔,轻叹了一口气,“长恭啊,你还是改不了这个急躁的毛病。你说的我自然也想过,但现在这么多兵器的确是从孝琬的偏邸里搜出来,我身为一国之君,也要做些门面功夫,所以才将孝琬暂时押入了大牢。趁着这段时间,我会亲自派人将这件事查个清楚。孝琬在牢中很安全,不会有人敢动他半分。”

  长恭听他这么一说,心情又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确定地问道,“但三哥他私藏佛牙舍利一事……”

  “如果只是私藏舍利一事,我会撤了他的爵位。”他抬起眼来,茶色的眼眸中仿佛有什么在涌动,“长恭,你的愿望,我一直都记得。所以,我会留着他的命。”

  “九叔叔……”酸涩的感觉在她眼中轻轻弥漫,让她一下子发不出更多的声音。其他的她都不管不管不管,只要三哥活着就好!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快些回去吧。”他清冷的眼眸深处涌起了一丝温柔之色,“就是怕你一时冲动,才想等查清楚了再召见你,哪能想到你这没规矩的孩子敢闯进来,若是换了别人,不知掉了几个脑袋了。”

  “我……”长恭有些理亏地低下了头,又蓦的抬起头来,“九叔叔,我明天可以去见三哥吗?”

  高湛抿着唇,摇了摇头,“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见他。我不希望你和这件事扯上任何关系。”

  长恭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以为然的神色,“我不在乎,我是他的弟弟,我和他扯上关系天经地义。”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阴郁,“长恭,我说过不会让他有半分损伤的。难道你不信我吗?”

  “我信,可是我也要见他。”她直视着他,明亮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之意。

  他得脸色一黯,淡淡道,“随你。”

  “多谢九叔叔。我……先回去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手上的毛笔轻微抖动了一下,一滴墨汁沁在熟宣纸上,散开的墨汁揉成一片暗灰色,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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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长恭就先去牢房里探望了孝琬,他的精神尚可,只是因为过于气愤而显得心情恶劣。因为私藏舍利的事,长恭忍不住骂了他几句糊涂,又详详细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之后就直接去上了朝。

  刚到了大殿门口,长恭就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气氛。往日里那些一见她就大献殷勤的官员们,今天见了她就好像躲避瘟疫一般,惟恐避之不及。长恭只是淡然一笑,她明白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河间王刚背上一个谋逆的罪名,谁不知道这谋逆的罪名有多严重,现在若是招惹了河间王的弟弟,那不就和谋逆者扯上关系了吗?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恒伽正在树下和几位同僚们闲聊着,依然是笑如春风,一派温雅。在抬头的瞬间,他明明是看到了她,可是,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一般,他又很快侧过了头去,连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她心里一凉,自嘲地弯了弯嘴角,狐狸不是说过吗,最重要的人是他自己。所以,现在他也和那些人一样,和她-----划清界限了。

  虽然觉得并不意外,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失落……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恼怒情绪油然而生。

  下朝时,她习惯性地往恒伽的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了他刚才冷淡的表情,这才赶紧停了下来。这不能怪她,平时下朝时她总是和恒伽一同进出,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她看到恒伽的眼角似乎微微一跳,随后又挽起了一个优雅的笑容,自自然然地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径直走向了另外一位同僚,一起谈笑风声地走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心里有一种奇异的郁闷在不断扩展,她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是不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所以,改变了,就会不习惯。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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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周五带老妈去坐地中海邮轮,在意大利,希腊和克罗地亚玩一圈回来,大概需要十天。所以更新暂停,十天后恢复更新。

  PS:兰陵3终结本已经全面上市,我知道很多亲已经看完了结局,不过这里的更新也会照以往的速度继续的。

  秘密

  很快就过去了半个多月,长恭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孝琬。尽管高湛旁敲侧击了几次,她也没有理会。在这种时候,她根本顾不得那么多。孝琬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太特别的存在,像父亲,像哥哥,像弟弟,像朋友,总之,那是她生命中绝对不可缺少的一个存在。

  在她的劝慰下,本来一直怒气难平的孝琬终于也慢慢平静下来了。

  这一天夜里,邺城忽然起了风。天麻麻亮的时候,长恭起身来到了庭院里,发现院角的一排银桂被吹落了无数。那些银色细小的花朵静静地在昨夜凋零,偶尔起了一阵微风,于是这些死去的,还依然美丽的花纷纷扬扬又无一例外地坠落了下来。坠落在力所能及可以抵达的地方,那里宛如冬日般,铺满了一层浅浅的、令人黯然神伤的积雪。

  长恭弯下腰,掬起了一把落花,那些细小的花在她的指缝里簌簌掉落,仿佛宣告着生命的终结。也许是最近实在是发生了太多事,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疲惫感。

  “王爷,您是在感怀这些花的离去吗?”一个清丽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并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来者是何人。

  “小玉,怎么你也起得这么早。”

  身后的人娇笑了一声,“人人都说兰陵王是如何凶神恶煞,好比修罗再世,杀人如麻,若是让那些人看到王爷现在这个样子,一定连下巴都掉了。”在高府里住了些日子,冯小玉也和长恭熟悉了起来。开始的时候,她也完全没有料到,有着战神美誉的兰陵王竟然有着和这个称号完全不符的个性。

  长恭淡淡笑了笑,“兰陵王又怎么样,也未必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王爷,您还在担心河间王吗?他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小玉收敛起了笑容,“您一回来就烧了奴婢的卖身契,还对奴婢这么好,您和河间王都是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好人的。”

  “谢谢你,小玉。”长恭抿了抿唇,“等我三哥的事解决了,我就派人送你回去,或者你要继续留在邺城也行,我会帮你买一处住所,你若要将妹妹接来也成,反正你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

  “多谢王爷……”她低低应了一句。

  长恭来到宫门前的时候,看到一辆犊车正缓缓而来,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帘子一掀,下来的居然是斛律恒伽。她看到他心里就来气,立刻转身就走。忽然听到他在身后低低说了一句,“长恭,今天下朝后我在宫门的西北角等你。”

  长恭一愣,也不搭理他,径直往宫里走去。心里倒有一些困惑,这只狐狸,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多久,皇上就驾到了。长恭直觉上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虽然隔着那层白玉珠帘,但她仍然能依稀看到今天九叔叔的脸色似乎一片铁青,阴沉的让人感到恐惧。

  在朝议上,像是说好了一般,好几个大臣奏请皇上尽快处置河间王,有的说要用酷刑,有的说要族诛,有的说要充军,总之是五花八门,但无一不是要置河间王于死地。长恭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原来愤怒到了极点之后,又会重新归于平静,然后被一种深沉的悲哀所代替。这里的人,很多的人,或者可以说,大部分的人,都这么希望三哥消失……她忽然觉得很无力,很疲惫,很失望。她在守护着这个国家,拼尽全力的守护着一切,可这些被守护的人,却是铁了心要她的哥哥的命……全部,全部是只为自己考虑的人,平时大献殷勤,可这个时候却都避之不及,为了划清界限,更要落井下石,赶尽杀绝。

  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那些人轮流上谏,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意思也不表态。

  “皇上,”又有一人开了口,“河间王高孝琬谋逆,证据昭彰。然宗室血胤,陛下可恕其子嗣。况且,兰陵王高长恭勇敢御敌,高孝琬虽然不道,其兄弟仍然是国家干城!”那人的目光一转,冷冷瞥向了刚才说族诛的几人,“难不成几位大人到时代替兰陵王去征战?”

  那几人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说什么。

  长恭望向了那个说话的人,心里更是震惊,原来那人竟是在晋阳保卫战中一同浴血奋战的的赵郡王高睿,虽然他并没有帮孝琬说话,却是为孝琬的家人说了情。在人人自保的这个世界,他已经尽力了。

  长恭冲着他稍稍点了点头,今天的事她铭记在心,将来有机会一定涌泉相报。但与此同时,一种更浓重的悲伤却袭上心头,在这个时候,和孝琬历来关系亲密的恒伽却始终一言未发,就好像完全置身于事外,冷漠到令人心寒。

  “不过赵郡王所说也不全对。”她的嗓子因连日来的怒急交加而变的有些嘶哑,刚发出声音,皇上面前的白玉珠帘就轻轻动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所谓证据,不过是搜出了一些兵器,这些兵器到底是原本就在那里的,还是被有心人故意放进去的,这谁也不知道。又何来证据昭彰之说?我也可以说是有什么人趁机栽赃嫁祸,意图谋害河间王。”她转向了高湛,“请皇上明察。”

  高湛的眼中流曳着冷冷的波光,用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说了一句,“要是没别的事,今天就退朝吧,此事明日再议。”

  长恭微微一愣,抬眼望向了高湛,正好撞上了他珠帘下的茶色眼眸,一瞬间仿佛触及了冰冷的湖水,丝丝缕缕的寒意蜿蜒着,弥漫全身。

  九叔叔的眼神,好可怕……她的心里一沉,难道九叔叔查到了什么对三哥不利的证据?

  下朝之后,她压根没想去见恒伽,而是打算径直去见高湛。就在她的心念一转之间,王戈已经笑咪咪地走了过来,“兰陵王,皇上在昭阳殿等着你,有事相商。”

  她的心里更加不安,难道自己的猜测……她也不敢再想下去,跟随着王戈匆匆朝着昭阳殿走去。

  到了昭阳殿的时候,长恭看到九叔叔已经换了一身红螺袍,斜倚榻上,手持茶盅,仿佛正在想着什么心事。

  “九叔叔,是不是你收到了什么消息?”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高湛看了她一眼,从怀里拿出了一份东西,冷冷道,“这是高孝琬去年在南方购买兵器时留在卖家处的契约文书,你看好了,这上面还有高孝琬的印章。”

  长恭连忙接了过来,上面果然清清楚楚地写着购买兵器的数量,连日子都写得清清楚楚,再一看到那个印章,顿时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将她的声音都炸成了一片片,“不,不可能,我三哥绝不会买兵器的,这份契约也可能是假的!”

  “据我所知,高孝琬的这个印章是无人能假冒的,而且,我已经查过,那个时候他正好去了一趟南方,还有什么可说的?”高湛垂眸,“长恭,看来他的确有谋反之心。”

  “不会的,九叔叔,不会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话到此处,她的声音有了丝丝的颤抖,脑袋里仿佛被塞了棉花,昏沉沉的。为什么每次遇到和自己在乎的人之间的事时,总是冷静不下来。

  “长恭,你最近瘦了许多。脸色也很差,一定是没有睡好,”高湛打断了她的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这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

  长恭直直地看着他,渗入血液的冰寒纠结着混乱,蒸发成不可抑制的颤抖。她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就有如心脏一瞬间被硬生生的拽离了身躯。九叔叔这是什么意思?他的意思就是相信三哥真的要谋反?不是的,不是的,三哥根本就没有谋反,为什么要背负着这个罪名!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她想冷静,她真的很想冷静,她比谁都清楚,不冷静就找不出任何破绽,不冷静就救不了三哥,千军万马前她都能镇定自若,可现在她就是做不到,一想到三哥被扣下了这个罪名,她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九叔叔,你还记得晋阳一战吗?我三哥还推荐了平时素来不合的赵郡王,结果赵郡王在那次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若是我三哥有反意,又怎会这么做?还有那时我三哥驻守邺城,如果真要反,为何那时又不反,那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高湛蹙起了眉,长恭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这契约又怎么解释呢?一想起高孝琬平时的性子,又不由冷声道,“那时我大齐正面临外敌,并不是个谋反的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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