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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定一年,春。
似雨非雨的奇怪天气,这几天来一直笼罩着东魏都城邺城。今天也不例外,阴霾沉郁的天空,如垂眉的惆怅容颜,朵朵乌云如墨,似浸饱发胀的生宣,仿佛下一刻就要滴下水来。挟带着一丝春寒的轻风陡然增急,卷起了无数花瓣,白色的花瓣在空中随风飞舞,更为邺城平添了几分萧瑟。
此时,位于城东的一栋普通人家的花园内,却是一番不同的景像。造型古朴的凉亭中,一位身怀六甲的年轻女子正伸手拈起了一粒红玛瑙般的樱桃,优雅的放入了嘴里,唇边的笑容仿佛阳光一般明媚,让人几乎忘记了这恼人的阴暗天气。
这名女子眉目如画,看模样已是风华无限,而坐在她身边的男子却更是姿容绝艳,竟还胜过这女子几分。男子含笑望着她,缓缓地开了口,“翠容,你这么喜欢樱桃,如果这一胎是女儿的话,不如就干脆取名樱桃吧。”
翠容抬眸又是一笑,“樱桃,樱桃,倒是很可爱的名字呢。”她飞快地又拈起了一粒樱桃,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手中的樱桃停在了唇边,“子惠,时候已经不早,你也该回府了。”
听她直呼自己的字讳,男子并不在意,只是恋恋不舍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道,“翠容,将来孩子出生以后,不如你也随我回府里……
翠容摇了摇头,笑道,“子惠,你忘了我曾经和你说过的话吗?我不想和你的那些妻妾们住在一起,我喜欢住在这里,只要有时你想到我,来看看我就够了。”
“但是如今你有了我的孩子,我想给你一个名分……”
“我并不在乎什么名分。”她垂下了眼帘。“而且,每次你来的时候不也说这里是最轻松随意的地方吗?”
男子无奈的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呀,还和当初相遇时一样固执。不过你说得对,只有在你这里,才能让我心情平静。”
半个月后,在东魏将军高澄的偏邸内,荀氏翠容顺利诞下了健康的婴儿。
听到婴儿响亮的哭声从屋内传来时,早已等候在外的高澄顿时松了一口气,也顾不得什么顾忌,等不到产婆的通报,就直接冲进了产房内,忙不迭的来到了翠容的榻前,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翠容,你辛苦了。
她的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问道,“子惠,是男……是女?”
高澄刚要说话,只听产婆已经将婴儿抱上前来,连声道,“恭喜将军,恭喜夫人,是一对!”
高澄惊喜万分,温柔地望向了榻上的女子,“翠容,听到了吗,是,是!”
翠容欣慰的挽起了一个笑容,强撑着支起身来,“快让我看看……”
产婆忙将擦干净了的婴儿抱了过来,和平时见惯的婴儿不同,这两个孩子却是格外清爽干净,模模糊糊竟还能辨出几分父母的轮廓。
高澄凝视着孩子,眼神温和,语调轻柔,“翠容,我真是太高兴了。”
见了孩子,翠容的精神顿时好了不少,她笑了笑,“看把你高兴的,你又不是头回做父亲,府里不是早就儿女成群了。”高澄摇了摇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那怎么一样,这是我们的孩子,是我和你的孩子。”
翠容正想说什么,忽听其中一个孩子的哭声格外响亮,她连忙低头看了看孩子,又有些惊讶的望向了高澄,低声道:“想不到,这个哭声响的反倒是个女儿,”
高澄颇为得意的笑道,“虎父无犬女。”
她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高澄顺势扶她重新躺下,柔声道,“翠容,你先好好歇着,我今晚不走了。”他低头轻吻她的嘴角,“今天你可是为我高家立了大功一件,龙凤双临门,一定是个好兆头。”
翠容点了点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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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高澄的府邸内。
一间装饰清雅的房间内,一位气质高贵的年轻女子正在床边全神贯注的绣着一副牡丹的图样,在她的身边,一位小男孩睡得正香,男孩不过两三岁,容貌清秀,和高澄倒有九分相像。
房间里静得几乎听见针掉下的声音,连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了。
“姐姐,您怎么无动于衷,那个身份低贱的女人,竟然为他生下了一对,大人居然还把孩子的名字上报宗室,姐姐,您怎么说也是当今皇上的亲妹妹,堂堂的长公主,您就这样不了了之吗?”一直坐在她对面的红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长公主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又笑了笑道,“那又如何?静仪,你也不是不知道,大人他一向风流。”
那叫作静仪的女子一脸的不服气,“若是女儿倒也算了,她偏偏还生了个儿子,大人本就来就宠那个小贱人,这下还不让她母凭子贵?姐姐,我可是为了您打抱不平啊。”
“那我心领了。”长公主似乎有些困倦的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好了,我也乏了,你也去歇着吧。”
静仪只得起身告辞,悻悻地朝自己房间而去。随身的丫环阿妙连忙跟了上去,低声道,“夫人,长公主她……”
“什么长公主,这个胆小怕事的女人。”静仪不甘心的说道,“给她面子叫声长公主罢了,就连她的亲哥哥,当今皇上,不也要乖乖听大人的话!
“那么夫人也就这么算了?”
“算了?”静仪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的神色,“既然她不管,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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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就是孩子满月的日子。邺城里刚下过一场细雨,四处弥漫着清新的味道。从将军高澄的偏邸内。不时地传出一阵阵笑声。
“看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必定是人中龙凤,”高澄笑眯眯地逗着孩子,“看我们樱桃现在已经是眉清目秀,将来一定是个绝代佳人。”
“女孩子的确是好,可她哥哥将来这般的美貌,只怕……”翠容的神色有些复杂。
“翠容,我高家的男子,几乎个个面目柔美,照样不也建功立业,权倾一时,又有谁敢小看我们。”他摸了摸孩子的脸,“只要大权在握,就算面如女子,别人也照样会畏他如虎。”
“儿子的名字你还没起好呢。”翠容轻轻一笑。
他笑着点了点头,“我的前几个儿子分别是孝瑜,孝珩,孝琬,那么他还是孝字辈吧。就叫作孝……就叫孝瓘吧,翠容,这个名字你喜欢吗?”
翠容想了想道,“瓘者,美玉也。就这么决定了。”
“那明日我就把孩子们的名字上报宗室。”他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低声道:“我知道你不要名分,可是我们的孩子却不能无名无分。”
翠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这些天我可能不能过来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他一边逗着孩子一边说道,“如今天下不宁,贪污受贿成风,清高廉洁者已如凤毛麟角。我想举荐一名合适的人选为御使中尉,查办这些贪官。”他扬唇一笑,“不知翠容有什么建议?”
翠容微微笑道,“如今那些无法天天的贪官污吏,多数是窃据高位的权贵,所以这个人选必定要刚正不阿,不畏强权,子惠可曾听过崔暹此人?听说他办事铁面无私,从不徇私情,如果由他出任御史中尉,也许能功半事倍。”
高澄的唇边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其实我也有意于他,夫人你和我果真是心意相通。”
翠容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嗔道,“好啊,原来你在作弄我……”
他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翠容,有你这样的母亲,将来孝瓘必成大器。”
“其实,只要他们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我就知足了。”她笑道。
“对了,明天你还要去普光寺祈福,还是早些休息吧。”他迟疑了一下,道:”不过,你的身子可吃的消?其实也不必这么着急,过段日子去不是更好?”
“我已经没事了,”她笑着摸了摸孝瓘的小脸,“这一个月都不能出门,我都快被关出病来了呢。”
高澄温柔的笑了笑,“这一个月都不知你怎么熬下来的,好吧,那你早去早回。别让我担心。”说完,他想伸手去抱孝瓘,只见一旁的小樱桃正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心里不由一软,手在半空换了个方向,将樱桃抱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小樱桃好像知道什么似的,竟对他甜甜笑了起来。
“好孩子……”高澄低低笑着,心里却仿佛被什么牵动了,虽然他的孩子并不少,但不知为什么,这个女儿和他似乎特别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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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天空下起了绵绵春雨,雨丝细细的落在庭院中,雨敲柳叶,稀稀落落的倒是映出了几分萧何。
翠容听从了高湛的吩咐,早早在下人的陪同下来到了普光寺祈福。等所有的仪式结束后,她走出寺门,正要上马车的时候,她只听身后传来了一个老人的声音,“这位夫人请留步。”
她转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化缘到此的外乡僧人。
“这位大师,有何指教?”她微微笑道。
“夫人,如果老衲没有猜错,你可有一对子女?”僧人脸上的表情却是格外凝重。
翠容一惊,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夫人,听老讷一言,您的两位儿女近日恐怕有血光之灾。”
翠容一脸震惊的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迸出一句,“休得胡言乱语。”说完,她便上了马车,不再去看那个僧人一眼。
“夫人,不听老衲所言,您一定会后悔的。”那僧人还在那里高喊。
翠容忙令马夫赶紧离开,虽然并不信他所说,但心里总是忐忑不安。衣袖下,她的手指一直在颤抖着,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刚回到府里,她就听到从府里传来的哭喊声,心里不由一悸,在下马车的时候猝不及防的跌了一跤,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就见随身侍女小娥惊慌失措的冲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又惊又惧,声音颤抖,“夫人,夫人,小公子他,他……”
翠容的心里一沉,颤声道,“小公子他怎么了?”
小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夫人,小公子刚才忽然浑身发热,喘不过气来,还没等御医过来,小公子他,他就去了……”
小娥的话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在她的头顶响起,她只觉眼前一片空白,眼前一黑,直直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刚睁开眼睛,高澄憔悴的面容已经映入她的眼帘,一见她醒来,他的面色微微一动,哑声道,“翠容……孝瓘他,他已经去了。”
翠容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边无声滑落。
“孩子是得了急病,所以……”高澄说到一半,声音哽咽,已不能再说下去。
“大人,夫人!”门外忽然传来了小娥惊慌的叫声,“小姐她,她好像有点不对劲!”
高澄脸色大变,吼道,“还不立刻去请御医!”
翠容面色苍白,挣扎着从塌上起来,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小樱桃的身边,泪如雨下,喃喃道,“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上苍夺去了我的儿子还不够吗?”
“夫人,听老讷一言,您的两位儿女近日恐怕有血光之灾。”
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位僧人的话。难道,难道他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说不定会有破解的方法!
想到这里,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刻令人备马,直奔普光寺。高澄心神大乱,非但没有阻止她,反倒问也不问得跟着她就出来了。
到了普光寺的时候,翠容一眼在门口就看到了那位僧人,不禁心头一宽,踉踉跄跄的跑到了他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师,大师,请救救我的女儿,小女子悔不该未听大师的话,请大师救救我的女儿!”
那位僧人仿佛预料到似的,只是叹了一口气,“可惜还是迟了,如今只能保住一个了。”
“只要大师能保住我的女儿,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高澄沉声道,他在马车上已经从翠容那里了解了来龙去脉。
“你命中有儿女双劫,如今一子不在,一女性命堪忧,但如果一子一女俱不在矣,这个劫数自然就可以破解了。”
翠容有些不解的望着他,忽然心里一动,“难道大师的意思是如果女儿不是女儿,劫数就可以破解了。”
“原来如此,”高澄也立刻反应过来。“如果将樱桃当成男孩来养……”
“的确如此。”僧人随手拿出了一根编织精美的红绳,“将它系在你女儿的手腕上,记住,到她年满十八岁时才可取下,一切都要等那个时候才可以恢复原状,不然她还是会有性命之忧。”
翠容感激地接过绳子,抬头道:“大师……”刚说了两个字,她瞪大了眼睛,后面的半句话硬生生吞了回来。那位大师,居然已经消失不见了。
说来也奇怪,当这根红绳系在小樱桃的手腕上时,她的症状居然就全部消失了。翠容静静的凝视着她,轻轻抚过她柔嫩的小脸,眼角闪烁着晶莹的东西,
“樱桃,我的好孩子,从现在起,你就叫作-------高孝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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