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的小佛堂的确是重要之地。
每个安氏嫡系子弟每年都会焚香祭祖,以慰老祖宗在天之灵保佑后代子孙繁荣昌盛。
不过因为今年小佛堂出了一些事,又赶上汴京疫病,这才拖延了祭祖的时间,也没曾想有人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宝珠被人扶起来,又站到姜藏月身边伺候,替她顺着气儿。
主厅桌案之上苦涩的汤药烟气袅袅,那缕苦药气息不着痕迹萦绕在每个人鼻尖,不自觉让人皱眉。
少女静静坐在位置上,目光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众人将话题扯到她身上,那单薄的身影似微微颤抖了一下,日头从白皙窗纸上透光落在她脸上,连乌黑的发丝都撒上一层碎金。
想着二小姐可能因为之前的事还在害怕,宝珠呈上蜜饯轻声问询:“二小姐?”
闻言,少女突兀捏紧了手帕,那双眼抬起便是可怜垂泪的可怜模样。
齐刚和乔猛猛瞧着这小姑娘受这么大惊吓都忍不住心里软了软。
不过才十六七的小姑娘。
听闻这二小姐失踪在外将近十年,廷尉府遍寻不到,想来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头。这才回了自己家没安生几日便引得豺狼虎豹窥视,这样说来比起他们这些流窜在汴京的匪徒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小姑娘在破庙里与他们谈合作那清冷的模样,也不像是不谙世事的,齐刚觉得脑子有些乱。
“表妹。”安子明故作温和委屈的模样,只是一双眼死死看着她:“这匪徒污蔑我想要害你,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姜藏月身子一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不过自安子明说话开始,她就害怕的往宝珠身上靠,瞧着还有什么不明显的。
这就是在害怕安子明呗。
安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若非是子真的缘故,这孽障她早就乱棍打出去了,如今还敢把手伸到意儿身上,简直是活腻了。
安子明自然看到了老夫人的神情,只能将希望又放在了这柔弱踌躇的表妹身上。
乔猛猛一行人也还没有离去。
见他们看过来,姜藏月难得弯起眼眸浅笑,起身轻声说道:“多谢相救。”
安子明不甘心:“表妹,他们可都是绑架你的歹徒。”他狗急跳墙:“还是表妹也老眼昏花认不清人?”
姜藏月往后退了退:“谁是好人我清楚。”
乔猛猛咧嘴一笑,憨厚挠挠头:“二小姐这叫什么来着......慧眼识什么什么......英雄。”
安老夫人心疼瞧着姜藏月:“娘今日在这儿为你做主,意儿你一五一十说就是。”
姜藏月抿了抿唇,又看向主厅里的所有人,唯有安子明沉着脸不发一言。
“是子明表哥带我出府说是去如意坊看东珠,可我听见子明表哥与人商议要找了拍花子毁我名声,叫我在府中待不下去。”
这话一出口,安老夫人的茶盏重重摔在桌案上,乔猛猛几人的神色也是鄙夷。
安子明怒道:“我一片好心,表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般往我身上泼脏水!”
今日这事儿一定不能落在他头上,这么多年他明里暗里替大哥处理了多少事,从未出过岔子。
安老夫人让几个人把安子明按住,起身拍桌:“意儿你继续说。”
姜藏月咬了咬唇,眼眶泛红。
她开口:“若非是那些歹徒怕我感染了风寒病死在破庙,只怕意儿也没机会逃出来,子明表哥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多年,意儿不曾陪伴母亲,更怕母亲不信任,方许多话之前不敢说。”
“在如意坊被掳走的时候,意儿还看见子明表哥去对面见了旁人,那人......那人瞧着有几分像大姐姐。”
“后来意儿让宝珠去那茶楼瞧过,小厮说那位女子那日手帕还落在了茶楼,见我寻来这才交还,手帕上绣着一个栗字。”
姜藏月微微蹙起眉间,很是无助困惑:“我不明白,二表哥怎么会去跟大姐姐见面,大姐姐为何也不救我,这事宝珠是知道的,母亲可信我?”
安子明表情更加狰狞,只是被人按住起不来,乔猛猛状似无意间说了一句:“哟,这亲姐姐和表哥一起害人呢!”
这些权贵府上阴私事件层出不穷,其中不乏有那歹毒之辈,可亲姐姐想要毁了妹妹的名声这事儿也不是没有,但亲姐姐是圣上妃嫔这种身份还是少见。
姜藏月神色娇娇弱弱,泪落如珠:“母亲若是不信我,我大可以离开廷尉府,总也在外十年了,想来薛大哥和义兄也不会弃我于不顾。”
安老夫人一听这话心都揪在了一起:“这样的话莫要说了,母亲如何能弃你于不顾!”
“那母亲这件事打算如何解决,意儿日日担惊受怕,恐夜不能寐。”姜藏月适时单纯发问。
安老夫人手上青筋暴起,也不知在权衡些什么,片刻后替姜藏月将碎发挽至耳后。
她有些疲惫看着她,眼底闪过复杂光芒:“意儿,你与你姐姐一母同胞,她如何能真的害你,只怕是也着了别人的道,此事容母亲慢慢调查清楚。”
姜藏月慢慢垂下头。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么,安意能给廷尉府带来什么,安妙栗又能给廷尉府带来什么显而易见。
安老夫人自然不愿就这么折了一枚棋子。
见姜藏月不说话,安老夫人心底到底有几分愧疚,转而看向安子明怒斥:“安子明,老身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算计意儿,你即刻便去外面跪着,跪到意儿原谅你为止!”
安子明重重松了一口气,还想要说些什么,姜藏月在他之前凄凄开口:“子明表哥他......”
他心又被一口气吊了起来,姜藏月害怕的看向他,语气中尽是后怕:“意儿一个人受委屈确是没什么,可子明表哥说毁了我他和子真表哥将来便能接任父亲的职务。”她泪眼朦胧看着乔猛猛:“此事乔公子也是听见的。”
闻言,乔猛猛几人连连点头,表示完全赞同姜藏月的话。
安子明整张脸跟吃了苍蝇似的难看,连忙叫屈:“表妹可不要再冤枉我了。”
他眼下身上已经背着所谓的罪名了,若是这一顶大帽子扣在他身上那可比对付安意一个人扎手多了,义父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若是得知他们有这样的想法,那才是大事不妙。
觊觎廷尉府的位置,本就不能摆在明面上!
安子明磕了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义母,这样的罪子明是万万不敢认的!”
“够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滚出去跪着!”安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人将安子明拖了出去,这才让姜藏月将乔猛猛几人送出去。
“义母!”
“义母我没有!”安子明还在嚷嚷,下一秒就被廷尉府的侍卫捂着嘴拖了出去,膝盖重重磕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姜藏月领着乔猛猛一行人出去。
齐刚瞧着这柔柔弱弱的官家小姐,虽然没占到便宜可也没吃亏,嘴里笑着:“安二小姐不用送了,倒是答应的事做到才是。”
姜藏月抬眸。
“安二小姐想要我们宣扬的事也不过是小事。”
宝珠在一边默默候着,也没有多说。
二小姐若仍旧是这样柔弱的性子,只怕在府上没有老夫人护着能被人啃得骨头都不剩,自己有些自保的心思总归是好的。
若是要说穿了,二小姐背后有安乐殿和圣祭堂,不一定就站不稳脚跟,身上有了利益对于老爷和夫人来讲比一个女儿身份重要得多。
二小姐是聪明的。
齐刚也在等她的回答。
“识时务者为俊杰。”姜藏月道:“但两面三刀之人同样不得善终。”
齐刚顿了顿,又笑:“咱们不会接两家事。”
这是在表态。
兴许,这会是他们的另外一条出路。
“廷尉府今日之事安子明陷害绑架我。”她很是轻声,神情无助又单薄,仿佛一朵被风吹雨打的小白花,再经受不住摧残。
“但安嫔娘娘也参与其中啊。”
......
永芳殿内,安妙栗正在品茶赏花。
阿柳笑着在一旁伺候:“娘娘,这初春到底天寒,可要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府中事定然是顺利的。”
提到事情,安妙栗拢了拢身上雪色绣桃枝的斗篷,伸手接住纷扬落下的花瓣:“可有消息传来?”
“奴婢尚未听见什么。”
阿柳刚说完,却听见另外一道清丽声音传来:“安嫔娘娘瞧着消息并不灵通啊。”
安妙栗抬眼,却见一着碧绿宫装的丽人迎面而来,可不就是越贵嫔。她勾唇含笑:“今日什么风将越嫔姐姐吹来了。”
越文君倒也不见外,在婢女搀扶下悠然在安妙栗对面坐下,瞧着是听说了些什么这才过来讲上一两句。
她轻笑:“这几日汴京的传言倒是越传越离谱了,安嫔妹妹没听说?说是身为圣上妃嫔的亲姐姐联合自家表弟要害自己亲妹妹毁了名声,只为毁了亲妹妹的名声,好叫自己将人神不知鬼不觉送上圣上的床榻。”
安妙栗神色一瞬狠戾。
怪不得她没收到消息,反而汴京传得沸沸扬扬,不是父亲和母亲将消息封锁不让她知道,便是二人想要为了安意彻底放弃她这枚废子。当初父亲能将尧儿供出去,如今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儿,不要也就不要了。
不过,他们想要护住安意就当真能护住吗?
她被毁了谁也别想清清白白。
越文君澹然笑道:“宫中人人多说,安大人极其疼爱安嫔娘娘,从前什么好的稀罕的物件儿都往安嫔娘娘宫中送,如今传出这样不利于安嫔妹妹的传言,怎么不见安大人出来解释几句?”
安妙栗见她恶意毫不掩饰,也只是不疾不徐开口:“不过空穴来风之事,也不知道谁在造谣本宫,父亲正忙于修筑河堤,如何能顾忌到。”
“倒是越嫔姐姐,圣上已经有多久没去你宫中了?”
越文君跟着脸色难看一瞬。
她才懒得在这里跟安妙栗狗咬狗。
越文君拨弄着鬓边的碎金流苏,徐徐道:“圣上纵使一时忘了本宫,本宫也是宫中的老人,倒是安嫔妹妹这身上沾染的事儿一件接一件,还洗得清吗?”
“本宫瞧着这安乐殿的纪殿下跟安嫔妹妹的亲妹妹关系也不错呢。”
越文君说完这些话冷笑转身离开,瞧着这个女人离开的背影,安妙栗神色不明。
眼下看来不能再等了。
母族对于这些消息不管不顾的态度,可不就是放弃了。
他们想要重新捧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安意,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当年那般求着她入宫,在她风光时母慈女孝,在她落魄时划清界限,那就别怪她转身对付廷尉府了。
她的尧儿死了,她所爱之人也死了。殿中灯烛摇曳,将女子的背影映在红墙之上,那背后的影子像是忽而伸出双手,将自己破败的皮囊拉起,将支离破碎全部缝合。
它终于摇摇晃晃站起身,托着这一身可怖的皮囊,那巨大的嘴角向上扬起,尖利的嬉笑声似无声响了起来。
“娘娘......”阿柳头皮发麻还是只能上前开口:“除却这些,还有一件关于二小姐的消息。”
安妙栗伸手折断瓶中花枝:“说。”
阿柳犹豫了一下,顶着那种害怕到战栗的感觉,终是开口:“说是二小姐为汴京疫病捐善款设粥棚,在百姓间名声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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