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恋爱、上课和写诗,还有一件事是何志彬一直想做的。
来到复旦之后,他经常会想起随何博文进山的情形。想到那晚在冯家老宅后山山顶草原上仰望过的星空;想到冯家手作工坊旁边那台吱呀作响的老水车;想到满目的翠绿笼罩整个荆山群脉;想到那平日里看似平静的漳河源;想到冯家老宅窗棂上的雕花以及那些散布在山脉之中像冯家老宅这样的古建筑……他总是在想,要做点什么才不负大自然所给予的这么丰厚地馈赠。
那次从薛坪回到县城之后,何志彬和父亲有过一次长谈,内容就是关于荆山山脉之中深藏的那些“宝贝”。父亲告诉他,荆山之大,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荆山之富有,永远会给我们带来无穷的惊喜。
这些年,何博文深入荆山腹地,有时是与市地质勘测局的工作人员同行;有时是与省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搭班,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只身前往。通过几年的摸查,在荆山之中发现了众多名贵的药材、千年的古木、远古时期的化石群、神秘的植物、濒临灭绝的动物、嶙峋怪石、钟乳暗溪、七彩瀑布群……当然这些都是大自然的馈赠,还有许多人为的风物,建于山巅之上的古山寨、和氏壁源生地、明清就已形成的古山道、星罗棋布的古民居建筑、古法造纸、荆山山歌、端公舞、呜音喇叭……
何博文讲述的这些“宝贝”深深地吸引了何志彬,他没有想到,看似平静无奇的荆山,居然是一个巨大的宝库。为了验证父亲所讲的这些,他还特意跑到图书馆去翻查资料,除了早期被发现的,父亲所讲述的大部分都没有记载。他又翻看了一些杂志,却发现几乎没有关于荆山之中的只字片语,对此,他有些失望。
何博文曾经试探性地建议他先选择历史系,毕业之后回到这里,与自己一起并肩战斗,一起发现荆山之中更多的宝藏。
何志彬依旧坚定地选择了新闻专业,他和父亲讲,发现宝藏固然好,但是荆山之中已有太多像他这样的“发现者”,却没有可以推广这些宝藏的“宣传者”,他想成为“宣传者”,毕业后用所学知识去宣传、推动这些“宝藏”的开发和保护。上海是个多元化的城市,也是通往世界的窗口,将来一定是一座国际化大都市,借助这样的平台,可以更好的宣传与推广。
做父亲的最能理解儿子的想法,他不再试图去说服何志彬,而是放手让儿子去做自己的选择。有一点,他觉得做的很对,那就是带儿子进山,带他走进自己的工作世界,他相信这将会在儿子未来的职业梦想里播下了一粒种子,儿子所说的那些关于推广的愿望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实现。
父子俩有一个共识:保护荆山之中的这些“宝贝”刻不容缓!
这些“宝贝”之所以能完好地留存下来,得益于“交通不便”这一因素,恰恰也是这一因素制约了整个荆山的发展,导致山区贫困局面的形成。
路不通,人出不去也进不来,原有的古山道早已破败不堪,难以应对复杂多变的山区气候,很多好东西运不出去,也鲜有人问之,这是导致贫困的主因。路通了,解决人进出问题的同时也会导致很多事物遭到破坏。
比如说,修路就得开山,开山就得破坏植被和山体,并且会促使动物被迫迁徙,这是一种生态链的破坏,但不是最可怕的破坏,最可怕的破坏还是路通后,更多别有用心的人深入山区,大肆砍伐、猎杀等行为必将带给这里更多伤痛。这既是一对保护荆山的矛盾体,也是一对经济及社会发展的矛盾体。
从长远的发展角度来看,修路利大于弊,而且应该加快修路的步伐,只有这样才能改变山区贫困的局面。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事情,可能需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持续不懈的努力,或许需要几代人。
如何博文所愿,暑期薛坪之行的确在何志彬的心里播下了种子,以至于在复旦的无数个夜晚依旧会梦见那晚的山顶星空。冯家兄妹在他的记忆里像是扎下了根,冯天漳对传统手作的坚持、冯天河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冯天源对郑雨的依恋,一切都令他难以释怀,总想着用什么方式帮助他们。
到上海后,何志彬与冯家兄弟一直保持着信件往来。每次写信,除了一些在上海的所见所闻之外,总少不了要写几句鼓励的话给他们,寄信的时候如果正好碰见带上海风光的明信片也会捎带寄上一张。他总是鼓励冯天河好好读书,不断向他描绘山外世界的美好。逛书店的时候,看到有关于民俗方面的书籍,也会毫不犹豫的买下,然后给冯天源寄过去。此外,还不忘在给郑雨的信件中提醒他,给冯天源写信,他忘不了临别前天源妹妹对郑雨的依恋与不舍,却不知道对于这个妹妹应该给予什么样的帮助,或许郑雨的信件与鼓励就是对天源妹妹最好的帮助吧。
那些关于民俗方面的书籍对于冯天漳来说作用很大,受这些书的启发,他开始着手手作新品的开发,每次有新品问世,总是会第一时间寄给何志彬,然后等候他的建议。
自从何志彬和郑雨离开后,冯世昌能明显感觉到孩子们的变化,尤其是冯天漳。起初他不太明白儿子为什么要搞那些屡屡失败的创新,但是看见儿子在这种创新中所表现出的热情与专注,又颇感欣慰。当儿子的创新作品第一次成形时,终于难掩内心的激动,开心地笑了起来,在此之后,他变得更加支持儿子的创新,即便是儿子在创新的过程中遇到了挫折,也只会给予鼓励,甚至会尽毕生所学与儿子一起解决问题,这对于冯天漳来说才是最好的嘉奖和动力。
何志彬在收到冯天漳的创新作品之后,总是会叫上楚如白一起鉴赏或是体验,冯天漳的名字自然也就开始被楚如白所认知。
楚如白对于何志彬所描绘的山顶星空十分向往,不仅如此,在何志彬的描述下,他对整个荆山山脉里隐藏的风物都开始充满了好奇。两人当下约定,明年的暑期一同进山,寻找更多的宝藏。
刚开始冯天漳所寄的创新作品实用性并不强,在楚如白的建议下,他加强了新作品的使用性,这使何志彬与楚如白的推广计划变得更加顺畅。
按何志彬与楚如白的推广计划,首先会在校内寻找一批同学试用体验,再由这些同学在校内传播扩散,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将范围扩大到其他学校。接着他们会联合这批参与体验的同学进行群体创作,通过市内的媒体进行宣传。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部,他们想在校内做一次展示,也算是一次小型的义卖会,所有的收益悉数捐给冯家兄妹所在的薛坪镇。
最受同学们欢迎的是冯天漳新开发出来的古风笔记本,古法造纸加上就地取材的植物材料,再加上尤云翠祖传的植物染布技巧,整个效果典雅、端庄而不失新颖。
计划的第一步实现的非常顺利,同学们已经不再满足那些少量的试用品,而是建议何志彬他们扩大数量,大家都愿意花钱来购买这样的手作品。
将这些作品商业化处理本不是何志彬的初衷,但是他最终还是接受了楚如白的建议,把这个手作品当成商品在校园代售,一方面对冯天漳是一种促进;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冯家的收入,冯天漳的创新有了经济支持,好的手作品才会源源不断的诞生。
第二步的宣传也很奏效,很多同学通过校内的宣传了解到荆山的神奇与美丽,楚如白还把整个计划告诉了许多同学,知道的同学都觉得这样做很有意义,一下子就传播开了,这为手作品代售加分不少。
有了何志彬和楚如白这两位“军师”,冯天漳在手作品的开发上变得更加用心,创意的灵感也越来越多,手作品的类别也变得越来越丰富,也为何志彬他们的第三步计划创造了条件。
叶琳瑶听说了他们的事情后,便责怪二人对自己做了隐瞒,像这样有意义的事情怎么可以不算上她?也不管二人是否同意,就果断地参与了进来。
其实,何志彬和楚如白并非有意要对她隐瞒,他们只是担心像叶琳瑶这样的上海女生,对大山的向往不会太强,而且整个计划需要参与的人用心投入才能做好,他们担心叶琳瑶会半途而废。最终,这些担心都变成了叶琳瑶责备二人的理由。
有一位女生的加入,实现第三步变得轻松了许多。
在校园里做个展览加义卖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首先报批这件事对于新生就是一件难事,而且还是像何志彬这样平时并不活跃的男生。虽说楚如白平时活跃些,加入了院里和学校里的几个社团,但始终还是新生,跟那些社团里的老生混得还没那么熟,所以想通过这些老生办件事可并不容易。
叶琳瑶则不同,首先她是一位女生,其次她是一位漂亮且有气质的女生,所以办起事来自会顺畅许多。也是因为叶琳瑶的加入,场地的事情批了下来。
或许是叶琳瑶在做申请的时候对他们这次的活动做了些包装,校方觉得这样的活动很有意义,便准许他们利用星期天的上午将活动放在新闻学院一号教学楼的大厅里举行,这个结果令何志彬和楚如白颇感意外,二人不得不表现出极其佩服的模样,这让叶琳瑶十分享受。
对于新生来说,策划和举办一场活动并不容易。写策划方案虽说没那么难,毕竟是纸上谈兵,可以天马行空,只有到了落地执行时,三人才觉得原来办一场活动没有想像的那样简单。
落实场地只是第一步,紧接着现场布置方案、流程设定、宣传推广、义卖说明、义卖流程及款项管理与公示,哪个环节都不能掉以轻心,还有,展品和义卖品的落实以及义卖品的定价对他们来说又是一项挑战。
说到展品,冯天漳很快就发过来一份清单,三人看后总觉得过于单调,难以支撑起“荆山原住民古风手作艺术展”的名号,幸好这个时候,何博文给何志彬的一通电话让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对于何博文这通电话的及时性,何志彬有点困惑,自己并没有对父亲提及展览会的事情,他又是从哪里获得的消息呢?
只有一种可能,郑雨。
对,就是郑雨。
何志彬想起曾在给郑雨的信中提到想在学校办这个展览的事情,没想到这小子又把这个信息透露给了父亲。看来,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郑雨和父亲相处的不错,快比自己这个亲儿子还要亲了,可以亲到郑雨对父亲言无不尽的地步。不过,对于这样的结果他还是挺满意的,自己的那个法子可以说是两全其美,只是父母特别是母亲孤单的事实早晚需要自己去面对,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世间安有两全法?
何博文重新给他们理了一份展览的清单,除了冯天漳的那些纸品外,还加入了荆山年画、荆山版画、南漳刺绣、南漳剪纸、板桥皮影、石门木雕、薛坪布艺、肖堰竹编、东巩农民画……三个人觉得这份清单配上“荆山原住民古风手作艺术展”的名号,这个展览才有点样子。
何博文的清单并没有停止,在所有展品打包准备寄出的时候,县书画家协会听说有这么一个展览,当即又增加了一份清单,大多是县里的书画名家捐赠的个人作品,作品的内容大都取材于荆山风貌以及南漳风物。三人收到展品时,满满的十几箱,令他们大吃一惊,不仅如此,连学校里知道后也加以关注,三人的行为最终变成了新闻学院主办的一次正规的民间艺术展活动,在学校引起了一阵轰动。
艺术展的当天,整个场地挤满了人,场面的火爆程度是他们三人没有想到的。学校以院系里的领导悉数到场致词,给艺术展开了个好头。
何志彬作为荆山艺人的委托代表也发了言,发言稿是他们三人精心打磨的结果。这也是何志彬第一次站在学校的舞台上。虽然在此之前已有很多同学通过诗作对他本人有了一些了解,但是谁都没有想过,这样一位诗人居然会心系故里、心系民间艺术,这让何志彬在同学心目中的形象得到了一次升华,也让那些原本不知道何志彬的同学第一次有了认知。
新增的展品很受欢迎,校方决定将艺术展延期一周,就在原地持续展出。义卖环节被挪到了下一个星期天,这个结果更是三个人所没有想到的。
为了配合这次艺术展的宣传,校方还请来了市里大大小小的媒体,毕竟是新闻学院举办的活动,媒体一方面觉得应该饮水思源、大力配合;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这样的展览有独特的亮点,更加要配合宣传。
那天,《浦江经济报》的记者汤小米还特意对他们三人进行了采访,何志彬的动机引发了汤小米浓厚的兴趣,平日里做惯了都市经济,像这种山区经济是很少触碰的话题。汤记者像是有意考验何志彬,当场与何志彬约稿,让他站在经济角度来写一篇关于民间艺术发展的文章。何志彬虽然觉得有些难度,但还是应承了下来,这一步早晚会来,毕竟自己学的就是新闻。
一周的时间里,艺术展接待的不仅有本校的其他院系学生,还有附近的同济、财大、体院、上理工等高校的学生。黄薇和张伯伦知道何志彬他们要搞这么一个展览,也是大力支持,他们在学校也进行了广泛的宣传,所以,艺术展期,观展的学生除了复旦本校生外,最多的就是上外和交大的,为此,何志彬他们三人还特意请黄薇和张伯伦在“小食天”大吃了一顿。
这是五个人的第一次聚会,也是叶琳瑶和黄薇的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地缘的关系,两人一见如故,黄薇从叶琳瑶看何志彬的眼神中感觉到满满的爱意,她从内心里替何志彬高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以后再也不用担心父亲撮合自己和何志彬的事情了。
因为之前有过一面之缘,楚如白在黄薇面前显得特别自来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是要向黄薇发起追求的攻势呢。何志彬担心张伯伦心生醋意,故意抛出叶清灵,算是化解了眼前的尴尬。
楚如白是极其聪明的人,自然懂得何志彬的用意,他也观察到自己和黄薇聊天时张伯伦表现出的不悦之情,眼前两对人,只有他孤单一人,这让他有些后悔,不应该把叶清灵一个人留在武汉。
义卖会的那天,现场的气氛十分热烈。为了达到最佳的义卖效果,校方特意组织了经济管理系的同学主持义卖,效果果然不错,所有展品一售而空,最受欢迎的还是冯天漳的那些手作品纸品,县书法家协会提供的字画都被校方收藏下来。
义卖会进行到最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从参与者的热情程度来看,大家到场的目的不是冲着展品本身,而是冲着发起动因。
一周的时间内,上海各大媒体都对这次艺术展进行了报道,汤小米的专访更是引起话题讨论,再加上何志彬应约而作的文章《经济浪潮下,民间艺术的喜与乐!》更是为这次义卖会做足了铺垫。
在经济管理系同学的推动下,义卖会又延伸出义捐活动,许多没有竞买到展品的学生和老师都参与了义捐。有些师生提前做好了准备,捐了学生读本、书包、本子、笔等学生用具;条件好的师生慷慨解囊,现场捐出几元、几十元不等的义款,这个结果又是何志彬他们没有想到的。
艺术展结束后,考虑到义捐和义卖的金额过大,他们决定让何志彬的父亲作为资金对接人与校方办理交接。何博文也觉得自己个人来对接这件事不太合适,于是就把这件事上报到县文化局,最终由文化局和民政局组成了联合小组与校方对接,这笔款才算是有了归处。
在他们交接前,何志彬向学校申请将冯天漳的义卖所得单独划出,作为冯天漳后期的创作资金,校方觉得这个建议不错,就同意单独划出并直接汇款过去。
冯天漳接到这笔义卖款后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作品可以获得如此丰厚的回报,也很清楚,因为有何志彬的帮助才能有这样的回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何志彬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能将这份情谊默默地放在心里,并且转化成创作动力。
何博文对儿子的此番行为颇感欣慰,县里对此事不仅对他们父子做出了表彰,电视台还特意登门要做一次专访,考虑到这件事发起的初心,他还是拒绝了此次访问。
何志彬把登载那篇《经济浪潮下,民间艺术的喜与乐!》的《浦江经济报》寄给了何博文,这让何博文想起父子俩曾经的对话,他开心的笑了,那是对儿子坚持信念的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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