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何志彬便离开了苏州,只留下楚如白在旅馆里等莫祺。
昨晚回来后,两人就没怎么说话,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楚如白想开口,但是他从内心里不认同何志彬的做法,赌气之下,索性不理。
两人洗漱之后便各自睡下,楚如白辗转许久才进入梦乡,直到天亮时,他被何志彬弄出的响动声吵醒。
何志彬见他醒了,就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向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转身,只是冲着门的方向说了句:
“老楚,昨晚的事,对不住了!麻烦跟莫祺转达一下我的歉意。我先回上海了,你在苏州好好陪陪莫祺。”
楚如白并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何志彬侧睡着。
何志彬见楚如白没回应,这才继续向前开门走出去。脚步声消失后,楚如白这才从床上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窗外是一片蓝天,伴着清晨的阳光,温暖地像一潭清水。他看到何志彬走出酒店,正转身看向窗内的自己。楚如白没有开窗,只是低头看着何志彬。何志彬冲他招了招手,见楚如白没有反应,便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再看了一下楚如白,见楚如白还是没有反应,这才下定决心离开。
楚如白有种冲动,想和何志彬一起回上海,但是莫祺,他又于心不忍。
说实话,楚如白是喜欢莫祺的,虽然不及当初喜欢叶清灵那般,但是那种情感不知道什么开始在内心里一点点堆积起来,直到现在,变得越来越浓。
楚如白很矛盾,他喜欢莫祺,但是又不愿意看到何志彬这样。虽然两种关系不同,一个是爱情,一个是友情,但是对于自己来说,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何志彬之所以这样,全是因为自己,如果不是当年与叶清灵分手,想去逃避现实,他们就不会一起去绥德,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从那个时候起,他就明白自己欠下了何志彬的,是一辈子都还不了的遗憾。
从大一到现在,六年了,这六年里,与何志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多,可能还不止六年,以后还会有第二个六年,甚至更多的六年,这种关系是别人无法理解的。两人就像两根筷子,相互帮衬,谁也离不开谁。
他希望何志彬幸福,就像何志彬希望他幸福一样。自己曾想过与莫祺分手,是何志彬阻止了这件事,所以他与莫祺才有今天。
楚如白不希望看到何志彬与莫祺之间闹出不愉快,这会让他陷入两难的境地,但是如果要让他在爱情与友情之间做出选择,他还是会选爱情。因为他相信,何志彬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与自己决裂,六年的友情不是随便就可以被结束掉的,想到这儿,他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其实,想多了也是无益,一切还是等自己回上海再说吧。
楚如白看了一下手表,还不到九点钟,可是依旧没有看到莫祺的影子,觉得肚子有点饿,就下楼去找吃的。
他估摸着莫祺不到中午是不会过来的,这符合女生的假日作息,楚如月就是这样,只要放假,即使再重要的事也要等到自己睡好了才行,莫祺应该也是如此,还好,自己早就受到妹妹的影响,对女生有了心理预期。
想在苏州找到一份可口的早餐并不难。酒店本就不偏,没走两步就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早餐店,他也没做过多的比对,就进了一家。
店里的人不多,老板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意节奏,也是有条不紊的张罗着。楚如白看了一下菜牌,就点了一份小馄饨和几只春卷。
食物上桌后,楚如白想起昨晚在平江路的晚餐,那种甜腻的味道还留在味蕾,尽管糖度已经降低,可是自己还是有些不适,只是不能讲,怕引发莫祺的胡乱猜想。
本来想叫一碗面,看了一下邻桌就打消了念头,这让他想起襄樊的牛肉面,那种红油汤底配上绿油油的葱花、香菜,看起来就引发食欲,哪是邻桌这碗赤汤清面所能媲美的。他还想到了头一回去南漳,何志彬带自己去水镜中学附近吃的那碗羊肉面,那也是人间美味,虽然不及牛肉面那么色彩丰富,却也是浓香扑鼻。
想到这儿,他又想到了何志彬,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早饭?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到哪里了?
吃完早饭,他想四处走走,但是又不敢走远,怕走太远错过了莫祺,又会引起另一个人的不开心……想想自己怎么这样,要么令好朋友不开心,要么令女朋友不开心,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做到平衡?
酒店离老护城河不远,走几步就能到河边。刚开始,楚如白自己也没发现走的方向,到河边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只顾想着那些事,人到了河边也不知道。
眼前的河让他想起了襄樊,同为古城,襄樊虽然比不上苏州的规模与名气,但是护城河却比苏州的要宽阔许多,水质也要清澈许多。同样是临江傍湖的城市,苏州的护城河虽然比不了襄樊,但是城内的水系密织,却也是襄樊所比不上的。这大概就是苏州发达的原因吧!苏州的内河都是相通的,可到黄浦江,可通长江,最终抵达东海;襄樊虽也有汉江、清河、唐白河三大水系,却只是三水相连,并未将城内的水系串连起来,虽说汉江的终点是长江,但是与苏州的内河比起来,却少了一些便捷,这在航运时代自然是少了一些优势的。
护城河的对岸全是些低矮的房屋,远处是正在被开发的土地,这大概是与襄樊不同的又一番景象,处处显露出繁荣,不像襄樊,隔着护城河能看到岘山,还能看到汉江对岸的樊城,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眼前这样的开发景象,像是一座正在沉睡的城池。楚如白希望那座城能快点醒过来,如同眼前的这座城。只是有些遗憾,自己不能去唤醒那座城,似乎也回不去那座城,倒是这座城正在不断地靠近自己,与自己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楚如白不敢再往其他地方去,看了一下手表,正好十点。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转身向酒店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担心莫祺扑空,步伐上也快了许多。
刚进房间没多久就听见敲门声,听声音就知道是莫祺到了,每次莫祺去宿舍找他时也都是这样的敲门声,他早就习惯了。
“何志彬真走了?”
莫祺刚进屋就看见另一张床空着,她本以为昨晚何志彬所讲的只是赌气的话,自己还自责了一番,觉得作为东道主不应该把一顿晚饭的气氛搞成那样,还想着早上见着面道个歉缓和一下呢。
“嗯!一大早就走了。”
“你没去送他?”
“那倒不用,又不是小孩子。”
“哦!昨晚是我不好,不应该把气氛弄成那样。”
“跟你没关系。对了,何志彬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一下,昨晚是他的错,不应该那样对你。”
莫祺没想到会是这样,原来何志彬也想跟自己道歉,看来他们的想法都一样,都不想让楚如白夹在中间为难。
“没想到被你抢了个先。”
“什么意思?”
“原本我是想见面的时候跟他道个歉的,这下好了,被你先说出来了。”
“我就说吗,你们俩是我最好的朋友,哪能这么容易就生气了。现在没事了,我们可以开心地去逛拙政园了。”
“去不了!”
“为什么?昨晚不是计划好的吗?”
“情况有变?”
“怎么啦?”
“昨晚我们吃饭的那家餐馆老板,今天早上遇见我爸,跟他说了你们的事,我爸就跑回去跟我妈说,我妈一听,开心得不行,一大早就把我从床上叫起来,非要我来接你去家里吃午饭。”
“啊!那……那可怎么办?我这可……什么都没准备。”
“我妈说了,什么都不要,把你带回家就行了。她和我爸把我从床上弄醒后,两个人就跑出去买菜了。”
“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跟我回去呗。拙政园只能明天再去了。”
“关键是……我没有思想准备啊!”
“要什么思想准备啊?我爸妈都是老师,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又不是考虑,还怕吃了你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再说了,我们正式交往也有三年了,难道你不想让我爸妈认识下吗?”
“我怕……怕他们看不上我。”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没自信?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楚如白。”
“我一直都这样啊。”
“拜托,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喜欢你,是因为我觉得你有才华,重感情。我相信,爸妈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楚如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只要答应了莫祺的邀请。虽说这不是他第一次去见女生的家长,但毕竟不是在襄樊,地域差别本来就是一条鸿沟,他怕自己跨不过去,掉了进去。
出发前,他想起母亲临走时往自己的行李包里塞了一包东西,并叮嘱他到学校后和何志彬一起吃,他当时也没看,不知道是些什么。打开后才发现是一包香肠,便和莫祺商量,不然就带上这个去她家,莫祺笑而不语,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回复。
旅馆离莫祺家不远,莫祺提议走着回去,这样楚如白也能感受一下苏州古城里的烟火气息。楚如白想想也不错,反正去早了见着莫祺父母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与其尴尬,还不如多看看这苏州城内的风光。
走在路上,莫祺跟楚如白讲,保贝真的很喜欢何志彬。
莫祺问过保贝,为什么是何志彬,她也说不上来,很多时候爱情是盲目的,也可能是她喜欢有才华的男生,也有可能是何志彬对叶琳瑶的用情至深打动了她吧。
莫祺还对楚如白讲,保贝喜欢何志彬,不只是嘴上说说,是真的付诸行动。她在动身去美国前,跑到教务处,找到了叶琳瑶的照片,并用相机翻拍了一张,她是真的在美国帮何志彬寻找叶琳瑶的下落。
虽然保贝到美国的时间不长,但是她都会在周末去各个学校、图书馆去寻找,她说自己跟叶琳瑶冥冥中应该是有一种说不清的缘分,两人会在某一处相遇,她期待这一天,期待自己亲自为何志彬打开心结,如果与叶琳瑶见面后,对方也对何志彬念念不忘,那个时候她就放弃,再重新回到正常的情感轨道。
楚如白也被保贝感动了,他觉得何志彬昨晚过于冲动了,应该给莫祺时间,让她讲完这番话,说不定两个人之间就会有奇迹产生。他还建议莫祺,以后如果保贝再让她传话,一定要分清主次,不要再像昨天那样,把事情弄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莫祺家是平江路上最平常的一处住宅,跟昨晚的那家餐馆一样,整个一个浓缩版的苏式庭院。
刚走进院内,就能感觉出主人爱干净,里面被收拾地一尘不染,院子里也有一棵比房子还高的桂花树,树下是把两藤编的躺椅和一张圆形的茶几。靠走廊的位置都砌了花池,种了菊花,虽说是冬天,但是那些菊花却依旧开得很艳,只是这庭院不靠水,听不见小溪潺潺流水的声音,倒是能听见鸟儿在桂花树上来回鸣唱的声音,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院落显得格外清闲和温暖。
大概是听到开门的声音,两人刚进去不久就见从一间房里走出两个人。楚如白一看就知道这两位就是莫祺的父母,年龄上要比自己的父母小一些,但是气质上却要比他们高出许多,一看就是出自书香门第,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
莫祺拉了拉楚如白的手,向他介绍这两位就是自己的父母,楚如白先是没反应过来,被莫祺拉扯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冲着莫祺的父母深深地鞠了一躬。
“叔叔、阿姨好!我叫楚如白,是莫祺的……朋友。”
原本是想说“男朋友”,但是想着第一次登门,而且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登门,怕那样讲会显得有些不妥。倒是莫祺的父母觉得没什么,在他们心里,只要是女儿带回家的,“朋友”和“男朋友”没什么区别,他们不想扣这个字眼,那只会令眼前的这位小伙子更加紧张。
看着楚如白与莫祺手牵手,夫妻俩很开心。这是女儿头一回带男朋友回家,虽然是临时发生的事情,但也是从内心里为女儿高兴。对于楚如白,他们虽然不甚了解,但是相信自己女儿的眼光,而且从眼前看,小伙子的外形不错,与莫祺还是很相配的,气质上也不差,毕竟是名校研究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加上刚才楚如白显得很有礼貌,这引起初始印象都令他们感觉到满意。
“小楚是吧!经常听祺祺提起,你们先随便坐会儿吧,我和你叔叔先把饭做完。”
母亲招呼着两人进屋,自己则笑呵呵的与丈夫重新走回厨房,顿时房间里就响起菜刀与菜板之间的撞击声,那一刻,楚如白觉得这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
没多大会儿工夫,两人就做好了一桌子菜,楚如白一看,全是自己爱吃的,但是一想到昨晚的那顿,他又有点犯怵。莫祺的母亲似乎看懂了他,笑着说,这些菜都没有放糖,早上莫祺特别交待过不要放糖。楚如白一听,这才放心下筷。
这顿饭吃得很顺利,也可能是莫家的家规如此,整个过程除了父母张罗着给两个孩子布菜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楚如白从小在自由家庭惯了,饭桌上一家人总是说说笑笑,热热闹闹的,像这样“食不言”的场景多少有些不适应。
吃完饭,楚如白抢着要去收拾碗筷,被莫祺母亲给拦了下来,她张罗着丈夫带孩子们去院子里泡茶喝,留下自己一个人清理。
当莫祺母亲端着果盘出现在院子里时,三个人已经聊开了。楚如白已经没了拘束,也很健谈,不时有笑声从父女两人口中传出。看着这一幕,莫祺母亲打心里高兴。
“哟!老莫,平时张书记来咱家也没见你拿这碧螺春出来招待,今儿这是舍出去啦?”
“瞧你说的,张书记是领导,小楚可是贵客,怎么能相提并论。”
“你这话要是让书记听见了,就有你好受的了。”
“只要你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
莫祺真父母相互打趣的时间悄悄地告诉楚如白,这碧螺春可是苏州的招牌,是父亲的学生创办的,每年头采的时候都会给父亲送一些极品过来。父亲平时都舍不得喝,只有“贵客”临门时才会拿出来分享。楚如白听后,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小楚,吃点水果。这冬天也没什么东西可吃,早上去看市场里有卖马蹄的,就买了些。”
“谢谢阿姨,这马蹄倒是很应春节的景。我们那儿也叫‘荸荠’,与‘不记’谐音,所以春节时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备下这个,等到年初一的时候洗干净摆好,家长们都会招呼孩子们吃几个,寓意忘掉过去不好的事情。”
“还有这说法呢?看来,各地的风俗还真不一样啊!”
“是啊,阿姨!不过这东西倒都是一样,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嗯!听祺祺讲,你们家是湖北的?”
“是的,阿姨!刚才也跟叔叔报备过了,湖北襄樊。我父母都是普通的工人,我算是三线厂的子弟,从小是在工厂大院长大的,比不了你们这么好的江南庭院。”
“小楚,住哪里不重要,只是个住处而已。我知道三线厂,湖北那个时候建的比较多,襄樊好像也是重点的三线基地,在特定的时期为社会的发展是做出过很大贡献的。你父母很了不起,他们也算是第二代产业工人,值得整个社会尊敬。”
楚如白没想到莫祺母亲会这样评价自己的父母,这可是他之前在复旦时特意避开的话题,没想到在这个书香门第内居然得到了肯定。
“谢谢阿姨!我父母都很平凡,但是也很伟大,他们文化程度虽然不高,却把我和妹妹全部培养成了大学生,这应该也是一种时代的进步吧!”
“说的好!小楚,这的确是时代的进步,所以才能有你和祺祺的今天。对了,祺祺说你明年就要研究生毕业了?”
“是的!”
“那有什么打算吗?”
“我和一位同学一直在《浦江经济报》做实习,没什么意外的情况下,毕业后应该就会进这家报社成为一名正式的新闻记者。”
“记者好!也就是……要留在上海发展了?”
“是的!”
“那就好!正好,祺祺今年也要毕业了,她的意思是想继续读研,还是在复旦。原本我们是想让她回苏州的,现在看来,只能尊重她的意思了。”
“阿姨,您和叔叔放心吧,我在上海会照顾好莫祺的。”
“嗯!我们是放心的。”
莫祺母亲把第一次见女婿时必走的流程走完后,对这位“毛脚女婿”很是满意。她和丈夫对女儿的未来规划原本就很简单,只要女儿能找到一个懂她、爱她的丈夫,他们也就放心了,至于两人将来在哪里生活,是否与自己和丈夫一起生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要有清晰的人生目标和生活规划,从目前来看,楚如白是符合这个条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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