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刻。
是的——我说的是我、而不是你。
深入骨髓的饥饿像是锐利的铁钩,刺入腹部的血肉,刺出一个巨大的血洞汩汩流淌着鲜血,最终只有某个深入骨髓的欲望嚎叫着,哭嚎着…总之它在哭些什么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像是和那个家伙…——没记错的话好像是叫做克劳 ? ——…总之和他的脸极其相似。
…是啊,他叫做克劳啊。
唐禀羽被埋在深深的羽绒服之中,动弹不得。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好像真的穿的太多了…以至于手脚挪动起来都有点吃力,更何况整个身体都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饥饿感所占领每一处,于是就连抬手都变得极其费力。
但就算穿的这么多…呼吸也是吐着冰块的渣子。寒意、寒意…比坚冰要更加深刻的刺骨。风打着卷钻入衣物空隙,推走最后的意识,飘飘摇摇着向着天空之上飞去。
尚有知觉的手臂牵着手腕抵制滚动的胃部。
…我 (你) 的呼吸、眨眼、心脏的搏动…那几个男孩彼此撕咬的面目。
那只被咬破肚皮的老鼠,它浑浊的眼睛正看着这边。
-
但那只是不会挥手散去的梦。
在无数个夜晚里扼住喉咙到窒息…从满身大汗里惊醒的梦境。
“你今天没有穿那么多衣服了啊。”
保暖内衣和加绒丝袜。坦白讲这种装备比不上以往的温暖…不过都一样冷所以无所谓。最有所谓的大概是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这么调侃着说「Candy,今天穿这么少会不会冷啊」…什么的。
唐禀羽在和服侍自己更衣的女仆说「我要这么穿」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只用像在浴室里早早排练好一般,咬着嘴唇红着脸小小声说: “穿太厚就穿不了漂亮的小裙子了…。”
然后所有人都会「噗嗤」一笑,把这事就这么揭过。毕竟从来乖巧懂事讨人喜欢的孩子总是有特权,无论是女仆,同学,老师,路上遇到的奶奶…或者说餐桌上令人讨厌的父母。
…不,有一个人糊弄不过去。
最大厄难的根源就那么拦在走廊中间,高年级还个高的家伙拦在那边,唐禀羽当然是绕不过去的。
那座山太高了…是他绝对不可以踏足的地方,所以甚至在路过的同学担心询问的时候,唐禀羽只能笑着说「没关系,哥哥有些事情找我罢了」。
于是那个同学就会笑着说「没想到你和洛山海居然是一家人啊」,然后走了。
“别像是上次那样冻晕在那个山头,早点回家才是乖孩子吧。”
洛山海拦了唐禀羽拦了整整大半节课间,最后只是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当然会早点回去的。”唐禀羽说。
-
自己当然会早点回去的。
唐禀羽偷走护林人那把金属斧头的时候,突然回忆起早上洛山海对他说的话。他眨了眨眼,看着远方护林人远去的方向,无声地再回答了一遍。
不过是在砍掉那棵该死的树之后。
在梦中打着转的树叶,在梦中抽枝发芽的巨树,在那天昏迷树下后梦中无边无际的绿色树海,与枝头悬挂的半颗果实。…就连呼吸也被那诱人的鲜红所刺痛,那像是染着谁心脏的鲜血的欲望果实——不、那正是谁尚在搏动的心脏。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唐禀羽拖着那把对于六七岁的小孩还是有些过分沉重的斧头,从山下一直走上了山。寒冷混着劳累侵蚀着这个看起来像是一个娇弱小女孩的小孩——事实上可能并不是「看起来像是」的关系。
那明明是梦,那明明也许只是一个仿徨之中急需的、被临时捉来的理由。
唐禀羽走到了那棵树前。
它依旧是那种干枯模样,好像死了一般的寂静。粗糙的树皮,干涩的树根,看起来一推就倒的模样。
唐禀羽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就算那只是一个慰藉…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唐禀羽提起了斧头,对准了树的枝干,像是喃喃自语地说,“唐禀羽,我不想再听你哭了。”
树干和斧头的利刃相切,发出令人头脑一震的作响。利斧撕裂树皮,露出底下白皙的树木纤维,与寒光闪烁的铁质利刃产生某种强烈的对比。
在那一瞬间,唐禀羽甚至以为从那树木之中会渗出汩汩的鲜血。
“…禀羽。”
有谁在背后那么喊着他。
奶奶曾经摁着我的头狠狠地撞上墙壁然后说着「在有人喊你的名字的时候要迅速回头给他一个反应」。那像是窒息的双手扼住喉咙扯住衣领,在呼吸里都刺痛回忆着所谓的悲伤…但是背后互换着彼此的声音是那样熟悉到令人崩溃。
那是克劳。
那是自那天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他。
他捂着他的腹部…就好像那里也被谁砍上了一刀似的。可是他仅仅是捂着…只是衣服上没有鲜血也没有什么,干净而整洁。
克劳那么看着唐禀羽,说: “你可以把那把斧头拿出来吗…砍在身上是真的很痛。”
-
“然后我就逃掉了。…等到再次过去的时候,克劳已经把那个斧头埋起来了…哦、那四块石头也是我那个时候插上去的。”
唐斌羽一边说着,一边平静地烤着手上的香肠小章鱼,就好像他讲的不是他的故事一样。
婷婷听着,抓住了一个比较偏离的重点。她拿着手上唐斌羽刚烤好的羊肉串,询问到:“Candy是你吗 ? ”
“是啊。”唐斌羽头也不回地答应道,“我的奶奶对中国的文化几乎一无所知…直到现在也一直以为我母亲的姓是「糖」…糖果的「糖」。”
那为什么那时候唐晓翼和唐斌羽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反应那么大 ? 孩子们疑惑地看了一眼彼此——除了虎鲨。虎鲨吃烤串吃的正嗨,几乎啥也没管啥也没听了。
洛基提示地抬头努了努嘴,正对着唐斌羽的方向。多多顺着他的指着的方向一看,才看见唐斌羽的耳朵几乎红到耳根上了。
“这人一提到自己的英文名的反应就特别好玩。”唐晓翼晃着手上的烤串,神神秘秘指着那边的唐大厨,说道,“那个时候也是,估计是不好意思讲自己给自己立碑,甚至把自己最讨厌的英文名捉了出…——”
“唐晓翼 ! ”唐斌羽的声音高了八度,他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唐晓翼 (他的耳朵确实几乎红透了。多多发现) ,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地威胁道,“你再吵你等会自己做吃的 ! ”
唐晓翼吹了一声口哨,装模作样地举手投降。
这一屋子六个人吃烤串,实际上在烤的只有唐斌羽一个人。这倒不是多多他们几个人太懒惰…最开始他们还都在烤,做出来的虽然不至于不能吃吃了会死,也还算是不错。
直到唐斌羽收拾完背上的伤口出来也一起烧烤,吃下第一口的瞬间五人恨不得感动流涕或者说跪下来给食材说对不起我糟蹋了你们。
…当然,这说得太夸张了。
唐斌羽烤串效率一个人抵六个人,而且味道不说世界一流,起码远超在场的五个人一截,更是直接霸占了烧烤架。结果就是剩下五个人心甘情愿…啊不,不得不坐在一边负责等着吃。
“当时失踪了那么多个小孩,居然没有人发现吗 ? ”唐晓翼咬了一口手上的四季豆,问道。
唐斌羽给香肠小章鱼翻了个面烤,回答道: “…我不知道洛山海怎么处理的。虽然确实有其他人问我他们去哪里了,但洛山海给我的说法是,找你的估计都是有人想八卦一下,到时候你和他们说「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必要的时候挤两滴眼泪。”
“万恶的资本家。”唐晓翼摇了摇头。
“万恶的资本家。”唐斌羽点了点头。
多多愣愣地看着那边批判资产阶级的两个,一时间没好意思说在场的六个人哪个的赞助者不是资本主义。…虽然他们感觉亚瑟应该不会干出为了利益隐瞒一些死亡事件的事情。
…不,说不定必要的时候会呢。
多多又陷入了沉思。
小学生超前于同龄人提前对于世界资本的一大巨头进行一个深入思考这种惊天动地 (?) 的事情其他人当然不知道。
婷婷好奇问: “洛山海是你的哥哥吗 ? 可为什么你们的姓氏不太一样 ? ”
唐斌羽点了点头,答道: “我随母姓。总之虽然不是很想肯定…但至少还是有那么点…也不算点的血缘关系了。”
说着,他看了眼那边的唐晓翼: “比和唐晓翼的血缘关系近多了。”
唐晓翼吃东西吃一半突然被提到。他眨了眨眼,不屑得冲着没事做突然提他一嘴的家伙摆了摆手: “拜托,要不是我奶奶答应泰坦把你随便找个地方塞进去给假身份托个底………大街上随便抓两人关系都比我两密切。”
“那倒是。”唐斌羽想了想,并没有否认。
“假身份 ? ”
虎鲨嘴巴里塞了两根羊肉串,说起话来有点口齿不清。
唐斌羽迷惑地歪了歪脑袋,脑袋后面发尾卷曲得夸张的辫子也跟着一歪。很快,他恍然大悟: “好像确实没有和你们说过。”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香肠小章鱼也烤得差不多了,唐斌羽拎起手中的烤串看了看,确定成色不错后,一边给所有人分着刚烤完的香肠,一边解释道: “唐斌羽是泰坦托人给我做的假身份来着…官方正式文件上真名还是叫做唐禀羽…但我更喜欢现在这个名字就是了。”
“那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 ”虎鲨问出了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唐斌羽: “拜托,我在古堡的时候进的都是男厕所诶。”
唐晓翼: “你不是还进过女厕所吗 ? 唐 · 大 · 小 · 姐。”
唐斌羽: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 ”
唐斌羽到底还是没有去揍唐晓翼,毕竟他手上拿着还串着香肠小章鱼的竹签子,万一刺到人了可不好。于是他只能怒怒地瞪着唐晓翼,一口下去咬香肠小章鱼咬的发狠,就好像是把唐晓翼当食物啃了一样。
被当成食物啃的唐晓翼从边上摸出手机——这是亚瑟给他的康复礼物——对着唐斌羽那边晃悠了一下,同时手机上头的闪光灯一闪…。
唐斌羽愣了一秒。他把手上烧烤往边上一方,快步走上去要抢他手机,同时嘴上骂骂咧咧: “偷拍本小姐的时候你的良心不会不安的吗 ? ! ”
这会可是真要揍了。
“可是香肠小章鱼自食其力的画面多珍贵啊。”唐晓翼一脸毫不知错,把手机拉的老远,凭借着微弱的身高优势保护住了自己手机上的照片。
唐斌羽的脑袋后面的马尾呈现一种很奇怪很夸张的弧度,上半截还是柔顺着向下流淌,一到发尾就开始夸张并且剧烈的卷曲起来,但又不是毫无规律,比起炸毛更像是伸展开来的花瓣,每一片花瓣都是弧度方向相似的发丝组成的。
…当然、花只是一种说起来比较漂亮的比喻。孩子们看了看手上的香肠小章鱼——椭圆状拉长的香肠在尾部被划了几刀,推开来再煎烤之后就会像四周弯曲形成章鱼爪的模样…。
……………还真的挺像的哦 ? ! 。孩子们震撼。这就是多年交情之下对彼此的深刻了解吗 ?
吃掉自己同类 (香肠小章鱼) 的唐斌羽恼羞成怒: “你下次自己做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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