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乘坐着直升机离开的。
查理因为恐高的问题缩在边上一动不动。提坦年纪小心理年纪更小,瞧见查理这般模样反来了兴趣,整条蛇缠了过去绕了查理几圈,在人家耳边叽叽喳喳的。
不过由于查理体型太小,边上总有人担忧提坦是不是要张口给查理来个一口闷——这就是题外话了。
虽然经历了不少事,但多多他们仍旧有些精神旺盛,一个两个扒着窗户激动地看着地面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吵闹到让边上唐斌羽有些受不住地蹙了蹙眉。
唐晓翼翘着二郎腿坐他唐斌羽边上,等了半天没等到人一个如来神掌把自己腿拍下去,转头一看,就看到人眼神迷离地靠着椅子靠背,脸上像带了痛苦面具一般。
唐晓翼: “你居然晕机 ? ”
唐斌羽抽了抽嘴角,虚弱地答道: “…就不能是上层空气冷吗。”
唐晓翼: “…”
横竖这也没上升几米,这人怎么比温度计还管用 ?
唐斌羽不知道唐晓翼在心里怎么调侃他的,他只能揉揉眼和睡意做斗争。他揉着揉着自己眼睛,突然从里头揉出来个问题。
“…吕义桃的那位母亲,叫什么名字 ? ”唐斌羽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 ? ”唐晓翼疑惑地看着他,“您又什么时候对人家妈妈感兴趣了。”
唐斌羽在困意中勉强抽了只手出来,推搡一下唐晓翼的肩膀: “和我别用敬语…总觉得你下一句就要逼我爬起来揍你一样。——我就是觉得…他们如果在这里,会感慨着说「这就是母爱啊」…这样的。”
唐晓翼没了声,只是盯着唐斌羽,或者说盯着他边上的窗户外头看。在几个眨眼过后,才听见唐晓翼开了口: “在吕泽翎到这里之后,吕义桃她妈似乎想要一个全新的名字,于是就改成了一个特别拗口的外文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叫做弗莱卡特 · 波伦。”
…有点熟悉的名字啊。唐斌羽半梦半醒里模模糊糊听着,又从那头隐隐约约听到多多他们又在大叫。
“你们看 ! 从这里居然还看得到那只好大好大的乌鸦 ! ”
“真的看得到…这只乌鸦到底有多大啊,我们离地很远了吧。”
“从这里…看下去………你们觉得…像不像是…呃…眼睛 ? ”
听扶幽这么一说,小伙伴们连忙仔细看了起来: 随着直升机越升越高,巨大的陷坑才完整地落入他们眼中。它呈现一种微妙的两头扁中间宽模样,不就恰似人的眼睑吗 ? 而巨大的黑色巨鸟蜷缩着安稳沉睡中央,是最后的点睛之笔将漆黑眼瞳抹上。
-
“假如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神的话,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是否会被它全部看在眼中呢。”
当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唐禀羽正站在她的床边。沉默并且认真地聆听着这位只能躺在病床上女子的说话。
在他的记忆里,母亲的房间总是极其阴暗的。厚厚的窗帘几乎遮蔽了窗户外的一切光线,只留一条细小的缝隙允许几丝光芒漏过。在这种阴暗的环境下,唐禀羽每次走进来都会感受到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凉意,让他不由得意识模模糊糊起来。
而母亲也每次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然后和他说「这样实在是太没礼貌了」。于是唐禀羽就立刻会被赶出去抄书或者说罚站。久而久之,唐禀羽也就学会了「如何假装自己正在认真听讲」这项技能。
虽然说这显然并不是惩罚的目的。
但此时此刻,他就算犯困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毕竟眼前这位女人已经虚弱到连话语都说的模模糊糊,更没有精力转头去看她的孩子究竟是睡眼蒙眬还是精神抖擞。可即便如此,唐禀羽还是没敢让睡魔卷走他的神智,依旧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腕,借由疼痛撑起他的精神。
“唐禀羽。”
母亲总是这么说,就算此刻的她已经站在了死神镰刀锋刃下,也并不例外。
“要是你早一点出生就好了。”
要是他早一点出生就好了,这样就不会被凝视到只能将自己声音削减,就不会在识事时候就已经被卷入乱七八糟的继承问题,更不会总需要藏住他的咽喉闭上他的眼睛。
“你一定也很恨吧,我的孩子。”母亲说道,“…你一定很恨我,恨我们所有人吧。你本来不该穿上不能染上任何污渍的白裙,你本该像山海那样——咳、咳咳。”
床上的女人猛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在窒息下只能蜷缩着身体,像是蒸锅中已熟透的虾一般,又像是被惊吓到的鼠妇。可她没有坚硬的外壳,只有柔软的被褥包裹着她的身体。而那布料是如此的柔软,哪怕是一把小小的水果刀都能轻易刺穿而过。
“唐禀羽——”
她忽然转过身来,迅速得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她那双干枯如老树的手猛然抓住床边孩子的肩膀,她的眼死死睁大着,与孩子相似的蓝瞳却又紧缩。她张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喊出孩子的名字,再无下文。她干涸的喉咙分泌不出唾沫,于是声音也变得沙哑难听起来。
唐斌羽也被吓得瞳孔一缩,心里却想着还好自己刚才没有放松下来,不然又得被她抓着自己犯困了。
“…你会恨我吗 ? ”
女人的声音突然缓和了下去,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弛,那双本来肌如凝脂的美丽双手——不过现在说起从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从唐禀羽的肩膀上滑落下去。
“你会恨我吗 ? ”
女人又柔声再问了一遍。 她的声音沙哑,又压的极低极低。它在昏暗的房间里、在昏暗的视野中荡漾,就像是为情所困的地缚灵缠绵于旅人耳畔时候所说的话语。
那你恨她吗 ?
唐斌羽想: 如果要给这份答案一个命名的话,那一定就是「他不知道」。
有记忆时候起,他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羡慕或者嫉妒总是需要一个比较才能实现…可比较起周围的同龄人——她们羡慕的总是自己,所说的那些「好吃的点心」与「好看的衣服」,唐禀羽自身又不甚在意。
如果比较的是同龄的异性呢 ? …唐禀羽想了半天,愣是只想到一个洛山海和自己比较熟悉。可唐禀羽从来就极不喜欢这位他摸不透想法的堂哥,更不喜欢他那种对自己可怜又玩弄的态度。
但面对上眼前女子那双目眦欲裂的蓝瞳时候,唐禀羽神使鬼差地开了口。
“…是的,我明白了。”
他就像是一直以来回复每一个长辈的要求那样,平静地回复了他母亲的询问。
这一定是非常糟糕的回答。在看到母亲的反应——她愣住了,然后回光返照似的大笑起来,又挥舞着手推倒床边的唐禀羽——之后,坐在地上的唐禀羽想。
他实际上可以给出其他的答案,例如说「您是我的母亲」,例如说「现在并不适合说这个」,例如说「我想应该是的」,每一个都比他刚才说出来的那个要好一些。可在那一瞬间,唐禀羽张口说出的却是这么一句「我明白了」,并且再也收不回去。
母亲发疯着撕嚎了什么,又抱怨了什么,又如何咒骂着这个世界,这些东西在唐禀羽的耳边回荡着,震撼着。但唐禀羽的耳边却生了一层厚厚的膜一般,那些声音撞击到他的耳廓边也听不清,只有「轰隆隆」的碰撞声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只能茫然地看着床上突然发狂的女人,从那张看不清的脸上、从她的表情上去辨别目前的状况。
最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了下来。
唐禀羽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啵」的一声,那层厚厚的膜便像是泡泡一样被戳破了。阴凉的风灌入耳廓中,吹出其中沉积的空气。
一切已经归于平静,只有女人剧烈的呼吸声还在响动。
唐禀羽从地上站了起来,手扶着地板,一手按着裙摆,随后又坐回到了床边的小板凳上。他的腰板停止着,手藏在怀中死死掐着手腕处,就好像他刚进来那会一样。
母亲的生命力在那一瞬间似乎便被消耗殆尽,她躺在床上,比最初还要虚弱。她扭过头,看着边上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的唐禀羽,看着他依旧平静的表情,看着他没有掺杂着任何心虚或者担忧甚至是害怕的眼…
“…你的生命一定是被诅咒过的。”
这个女人张开了口,从喉咙中挤出她人生中最后的话语。
“无论是我也好…无论是谁也好…在这场剧目的最后…舞台的最后…——这里一定只会剩下你。”
“我的孩子…祝你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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