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夏在远处注视着,并未出手阻止。隐藏于阴影中的黑色双眸微微眯起,正在思索着什么。
一般来说,作为群体活动的拾荒者,物资补给应当是每个人平均分配,各自使用。但他们却选择了完全不同的方式。
一个人保管全部的医疗补给,一个人保管全部的食物,一个人保管全部的武器弹药。
相较于平均分配,这样的方式无疑是形成了一个无形的锁链,是真正的做到了脱离团队单独行动是大忌,形式单一的补给不支持他们任何一个人在脱离之后活下去。
这样的末世,物资获取途径极其不稳定。失去食物意味着没有能量前行,失去医疗物资意味着无法处理伤痛与感染,失去武装力量…呵,就等着被感染体撕成碎片吧……毫无疑问,哪一种都是死神设下的鸿门宴。
每个人都掌握着团队的命运,这意味着他们无法反目成仇,更不可能自行脱队。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样的做法说不上是愚蠢还是明智。
但至少目前无论沫夏还是绯都可以确定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三个人一开始绝对不是相互信任,但有一些原因逼迫着他们不得不在一起行动。
恐怕正是为了约束彼此,这样的方法才会被想出来进行牵制。不过在沫夏眼中,这样的配置太过经典了,今年到他已经能想象出这个团队的末路是何种情况。
“又是一次,不出所料的结局吗?”
哪怕是这样想着,沫夏还是像之前那样坚持着要将整个过程见证。
………
在繁荣时期,曾有一位科学家做过一个未得解答的疑问:若是人类彻底从地球消失,大自然重新夺回城市立足的土地,需要多长时间?
在如黄金般闪耀的繁荣时期,不断前行的人们从不曾满足于令人眼花缭乱的崭新事物与尖端科技。享受伸向未知的星海的确充斥着人类近乎本能的迷恋,但也有些悲观的人,在想象着人类消弭后的世界。
后世、废土,甚至是尸潮爆发,天外的来客驻足屠戮……一个个与“科幻”齐名的幻想,在那时深受读者欢迎。
在预演的模型中,藤蔓攀上墙壁,树根啄穿沥青,昔日恢宏的钢铁之城在一轮轮风雨的洗刷下变得锈蚀不堪,行将就木。
人类敬畏自然,不止是因为自然提供给了人类生与死的可能;更是因为,自然夺回这片土地,将人类的辉煌淹没于历史,只需要一点阳光和雨露,以及在祂的时间尺度中不值一提的一段……
这是森林公园,树木抽芽,枝干盘壮,翠草点缀绒毯,不知名的花朵沁出湿润的清香。他们不曾想象,在这片被斯科瑞侵蚀已久的世界上还存在这样一片净土。
“这,这里难走,小心…”
“这里面……当真有那个过滤塔吗?这里太原始了吧?常识里过滤塔不应该建在城市里吗?”
“没有错,就是那边。”小黑的话语倒是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当然是他们团体里的所有人。
小黑抬手指向前方,浓厚的云层与繁茂的枝叶间,一个巨大的深色钢铁建筑若隐若现。
刀疤脸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看向这里的树根。如果说远处观赏是美好的净土,那么深入其中便能感受到它原始的威胁,也难怪,曾经的亚马逊雨林几乎没有人敢深入其中居住。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林地中,树木茂盛、枝叶繁茂,亦是毫不留情地下达了逐客令。
“我们记录一下公园里建筑的位置,如果过滤塔里没有补给,我们还可以在这里找找其他有用的东西。过滤塔周围应该有一些其他的区域建造。”
刀疤脸说完后,团队里的另外两人也开始争论起来。
“要是有地图就好了,最好是没有被某人踩坏的地图。”
“咳…你懂什么,那就势如破竹,必胜!”
说是争论,事实上更接近闲聊。
“我说,去拿补给,没必要搞破坏吧。”
“不过如果我们真的能占领那个过滤塔也不错,刀疤在的话,启动过滤塔也不是什么不可能。”
小黑豪爽地笑了起来,这倒是让沫夏都不禁感到一丝的无语,估计绯正在嘲笑着他们的不自量力。
“究竟得是怎样的自信才能让他们觉得,单靠三个人的力量可以修复这样一座庞然大物。应该说是清澈的愚蠢和毫无自知之明。”
沫夏跟在身后,绯仍旧在前方,就光刚刚听到的发言,绯就觉得这帮人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我们的最终目的地是保育区,这只能算是计划之外的情况,不值得花太多时间。还有…别忘了我们的规矩。”
“尽可能远离一切的机械体。”三人异口同声的说出了这一条被他们奉为圭臬的道理。
田宇的视线从植物上收回,余光恰好注意到刀疤脸小腿裤子处被撕裂的迹象,透过口子还能瞥见一抹殷红。
“先原地休整一下,十五分钟后再前进。另外,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别一个人冲在最前面,到关键时刻又拖了后腿。”
田宇盯着刀疤脸的伤口,视线的不自然让刀疤脸感到疑惑,顺着视线看去,皮肤已经渗血。
“奇了怪了,划伤了竟然没有感觉。”刀疤脸说完,又对上田宇的眼睛。
田宇叹了口气,拿出了由自己保管的医疗物资。
“不想因为感染而死,就赶紧过来让我处理一下,虽然我们的医疗补给不够,但还是很幸运,我刚刚看到这附近有能用来处理伤口的植物。”
………
在一番忙碌之后,所有人设置好了一个简易的临时据点。清出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地,备用汽炉燃起了简易的篝火。
人类曾经就以这样的方式在夜晚躲过了野兽的袭击,随着工具的不断改进,这样的方式渐渐地淡出了人类的视野,只余下几种出现在典礼和仪式之中。
谁又能想到在如今,竟然还会见到不以庆祝为目的而燃起的篝火,沫夏拿出随身携带的防水绘图,默默地将这一切记录在绘画本上。
小黑将子弹按入霰弹枪的弹夹,默默清点了身上的弹药;田宇在处理完刀疤脸的伤口后,坐在一旁掂量起脚边的植物,端详得十分仔细,似乎还在思考些什么;至于菲里特……
他则是显露出局促不安的模样,才发现根本没人在意自己之后,悄悄地在离篝火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要说一定有人在意的话,也就只是刀疤脸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闭上眼睛小憩。
或许是因为一路上菲里特一刻不停地忙前忙后,寻找补给(实际上是沫夏找来的),探路,甚至数次带着三人避开了潜藏危险的区域。
几番殷勤下来,拾荒者们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对他稍稍放下了戒心。
一会儿后,刀疤脸整理好自己腿部的绷带,从包里翻出半块包好的压缩饼干,丢在了蜷缩成一团的难民面前。
“…?”
“从城市走到这里,一路都没见你吃东西,你当自己是铁人?别饿死了,你过会儿还得给我们带路。”
“……谢谢…”难得从他嘴里吐出来这两个字,哪怕只是临场作戏罢了。
看惯了灰暗腐朽的城市,绿意盎然的森林令疲惫的旅人心中的压抑减轻了不少。此刻目标就在前方,这样难得的喘息时间,这又是往多少逃难旅途中所求而不得的呢?
“………(小曲)”
略显干涩的哼曲声回荡了起来,那是早已久远的歌曲。菲里特在小曲哼起的那一刻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刀疤脸,眼中闪过一次诧异。
“这片森林倒让我想起了曾经电影里的场景少年自愿踏上旅途,阻止战争,完成骑士的试炼。这片森林好像正是他心智成熟的转折点来着。”
“哦,还有,曾经看过的九龙戏曲里好像也有一段是迷惘散尽的场面,好像叫《月升沧海》,我挺喜欢那里面人鱼的故事。”
沫夏在听到熟悉的名词后,顿时惊起,紧盯着刀疤脸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一路上略显寡言的拾荒者领队,在提到电影和戏曲时罕见地流露出了兴致盎然的神情,话也多了起来。
“当真看不出来啊,电影就算了,你竟然还看过戏曲?”小黑开始调侃起来。
“那是,电影画面里的怪物很劲爆,而戏曲里则是以优美的姿态与台词传达出理念的威力。”
“那后来的结局呢?”
“当时没来得及看完,毕竟这两样都是在不安的乱世中出现的,这样的时代哪还有什么流水,也没有多少观众有这个精力去看了。”
“不过,电影的最后,主角好像跪在一无所有的高塔里。戏曲的最后,人鱼潜回了海中,鲛人之泪却始终没有停过。”
“‘这怎是终点,如何安息…’我只记得当时主角说了这样一句遗憾的台词,但后面好像有转机,这些就不记得了。”
“……”绯默默地啃下饼干,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复杂感情。
“那戏曲呢?”
“好像是…‘皓月起,沧海升,不见蓝田玉,生灵终弥无魂归’。挺迷的,但好像又的确与剧情相接,多久之前了,忘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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