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不变的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闷热午后。本该晴空万里的天气却好似有连绵不断的细雨徘徊,愁绪汇成细流,落入地下,驱逐了阳光,送入了寒冷与黑暗。
这般景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应对方式,他们被迫要面对一切。
有人拿着琵琶,和几位志同道合的乐手一起,轻轻地拨动着手中的弦,虚弱地和着他们拍出的节拍。
有人掏出一副已经被揉烂的纸牌,显然已经没有办法再进行打牌的能力,于是玩起了小孩子喜欢的“叠罗汉”。
同时轻声诉说着自己的过往,那早已被所有人记得烂熟于心的故事,总有不一样的新奇讲法。后来有人想把这些故事记录下来。在结束后出一本小说,甚至已经商讨好版权问题。
还有的人在裤子口袋中来回翻找,就为了来一场浪漫的邂逅,当然,对象自然是迷失在针脚夹缝间的麦粒。
也有些人,得知自己已经患了将死的绝症,连续多日将口粮送给他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每一分资源都很宝贵,“将有用的资源留给还有可能见到未来的人”,这是他们秉持的想法。
还有与行将就木的亲人倾诉,为刚刚下葬的亲人悲哭……
千姿百态的生活方式无一不充斥着悲苦,隐隐作痛的伤痕伴随着绝望死死缠住他们已经失去光芒的眼睛,空无的寂静是空气的常态。但是绝望,从来不会因为人们的投降与一句放弃就会放开已被扼住的人类咽喉……
上官溪例行检查完所有伤员的情况,下意识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胸口,哪怕他的队员已经尽最大的可能将休整舱的使用机会让给她,但基本上也是杯水车薪,她现在的状态与连续多日没有休整并无太大差别。
某次搜救任务中,塔伦推开了上官溪,这才避免了她被爆炸转来的残骸贯穿,但也因此落下了腿部的伤。事后,他与塔伦一致同意将医疗物资留给后来的人,只是勉强固定了断裂的骨架。
她不是个例,也绝不是灾难之中受迫害最轻的个体,在这里无论是人类还是解构体,所有人立足之处皆是不断下沉的孤岛,无人幸免,无人能逃出生天。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上官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信号,检查后发现,是人类。
以往都是解构体出行带着人类归来,却几乎没有见过人类自己找上门的情况,光是在满是异合生物的世界里活下来就已经很不容易,几乎不会有人能在没解构体的协助下选择迁移。
虽然有些疑惑,但上官溪还是打开了大门,夹缝中走来的是一男一女。女性长发整齐,衣装也相当的整洁,而男性的怀中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儿童。
“请问这里有医生吗?这孩子背上被刺伤了。”
“我就是,请把她交给我。”
“太好了,我来帮忙,哪里还有空位?”
“那里……”
话刚落地,男性就抱着女孩跑去……
“似乎没有床位了,只能让她躺在地上吗?”
“是的……”一瘸一拐走来的上官溪只能无奈地说道,在悲惨的现实面前,他们都不得不低头。
“……我还有一张自己搭的折叠床。”王荣在沉默了片刻后出言说道,他抱着大黄从自己的折叠床上站起来,皱着眉头看着男性和他怀中的孩子。
随后,走到弟弟身边,但并没有在弟弟的请求下坐下,而是静静的看着面前的景象,表情一直都很阴沉。王雨也想到了什么,扭过头,选择无视眼前的场景。
“有没有什么病史或过敏?”
男性和女性对视一眼,随后尴尬地挠头说道:“抱歉,我们都不知道。”
“没关系的,我会为他检查。”
上官溪掀开女孩背上的衣物,狰狞的伤口在女孩背上肆无忌惮地蔓延,治疗刻不容缓。随即上官溪开始为小女孩止血。
“你们能告诉我她是怎么受伤的吗?”
“因为异合生物,但具体情况我就不知道了,当时没在一起。”男性低头说道。
“看来需要血清,这几天有吃过什么东西吗?”
“我不知道,但她昨晚说自己太饿,几天没有找到吃的,从我这里要了一包饼干。”
“………”
王荣王雨两兄弟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女孩曾借了一套防护服,随后便与那两位分离。等他们会合时就已经是这样了。
两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静静地注视着上官为孩子进行治疗。
“为何,为何让她一个人去?你包里有那么多物资,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孩子去冒险?”
那位男性似乎被王荣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他回头仔细看着眼前的少年,又像是回想起什么一般皱起了眉头。
“抱歉,只是因为我……怀孕了,但脚也受了伤,没法走快,这孩子又冲动着要过去,所以才……”
这段对话出现得并不美好,无论是掺杂着的哭喊声,还是周围人议论的声音。麻醉剂的不足让那位女孩在缝合伤口的痛楚中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上官溪也是能加快手中的动作,以求能够早点结束这份痛苦。
在这样的场景下,王荣终于选择坐在弟弟的床上,大黄也蹭了蹭他们的手,仿佛在安慰他们。
“那,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怀孕呢?”
王荣声音很低,情绪十分复杂,但最能直观的感受到的,是那强烈的憎恶。王雨也一改平时话多地的个性,选择无视掉面前的一切。
“什么?”
“你明明,明明养不了她,那为什么要让他出生?!”
似乎是长久以来的某种情绪得到了宣泄,他的怒吼伴随着孩子的哭声显得是那样“震耳欲聋”,充斥着强烈情感的话语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
女性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现在运气好,被拯救了回来,还遇到了好心的医生。那么将来呢?你们能保证他的运气一直这么好下去吗?他的下场又会是什么样子,比我们更惨吗?”
少年的声音颤抖,昔日的刺痛还在隐隐作祟。
“为什么这么说?”
“为什么?因为我们的父母也是你们这样的人。丝毫不考虑未来,匆忙地把孩子生下来,无法养育的时候就丢在路边。”
“没有考虑未来?”
“是的,既然你带着孩子,你有多少的感受到吧。无论难民还是保育区,对那些带着孩子或者怀孕的大人都有些优待。”
“………”女性没有否认,这就是既定的事实。
“我知道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这份好运又会被其他人利用,比如我们的父母。他们的社会要多获得一些物资和照拂,从来没有思考过未来。”
“我母亲在怀孕之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特殊照顾,在那里生下了我和我的弟弟。我两岁那年,父亲为了换一碗米粥,把我‘送’给另一个家庭,却不曾想养父也是像他一样的人。”
“无论是哪里,我都只是他们能得到特殊效果的条件,当我们长大,不再具备这种功能时就像被吃干抹净的罐头一样丢在路边。”
“……为什么会这样……”
所有人又开始讨论起来,想来他的弟弟也是这样被遗弃的,那他们又是费了多大的辛苦才能见面呢?又该有多珍惜这段失而复得的亲情……
“这种事我也听说过,本来是一片好心,结果让混蛋得到了机会。”
“但是如果不是他们,谁敢在这种环境下生孩子?也没人问、没人审是谁的孩子,就把物资这么拱手相让。”
“审不动的,没人能保证明天还活着,能活的就活了,孩子谁来养,估计对他们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
“但被遗弃的孩子,他们又要怎么活下去?他们无法决定自己的去留,不过是失去价值的筹码,被四处驱赶、咒骂……又不知需要多大的运气才能找到曾经的骨肉同胞……”
“所以…我想问问你们,身为父母,你们又是怀揣着怎样的目的才要让孩子降生?在没有照顾孩子能力的前提下,他们的诞生就是否又意味着是新的不幸?”
空气顿时在这样压抑的气氛中保持着安静,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直到那位男性轻轻咳嗽了一声。
“抱歉,虽然这可能算不上回答,但是……我和这位女士,并不是这孩子的父母。”
“我原本和这位女士的丈夫同行,是作为商人前进的,但情况日益严峻的当下,这个职业很危险,但仍有人选择前行。”
“我背包里的一半物资是她丈夫的东西,也是他交付给我的东西,我可不能这么随意动用。”
男性有些尴尬的回答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丝诧异,两位少年瞪大了眼睛。
“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真的很对不起,认错了你们的关系,还自顾自说这些。”
“没关系,这些的确存在。其实,这位先生的经历,与你很相似,那时,他也才八岁。”
“这个世界如今太过残酷,没有人能确定明天是否平安,是否还能留在孩子身边,我也没法保证孩子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女性低着头,这一切都迫使他们面对这残忍的难题:是否要让孩子降生于如此世界……她必须慎重,所有母亲都是如此。
王荣和王雨的经历让人惋惜,但,绝不是所有父母都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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