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后把门一摔。
一口气吃了九个包子都没解气。
“是不是有人传闲话了?”
安相相回过头,黎天坐在一旁,手里还拿着相框,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离开照片。
“嗯,说的不太好听。”他没隐瞒,也瞒不住,黎天总要出门的。
黎天没什么表情,过了半晌才开口,“明天去学校,肯定会有很多人来问。”
“杀人分尸,还都在传是仇杀,小胖子,你以后可能交不到朋友了。”
安相相自己无所谓,倒是黎天,“那你害怕吗?那些流言蜚语。”
黎天没说话。
到了第二天,周一。
黎天像个没事的人一样,戴上随身听,换上一双白球鞋便出门了。
安相相背着大书包,慢吞吞走在后面。
几乎他俩的身影一出现,但凡认识他们的,迎面撞上时都一脸正常,等走过去会立马回头,点着他俩的背影小声嘀咕。
黎天直接把音乐声音调大,大到耳机漏音,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安相相想回头去看,还没扭头,便听见黎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怎么走这么慢?”
此时,黎天站在路边,手里是刚刚摘下来的耳机,面无表情的。
安相相握着书包带小跑过去。
站在路边的少年又戴上耳机,转身手抄在口袋里,目不斜视。
但到底才十二,故作的镇定破绽很多。
可这只是个开始。
像这种三线小县城,谁家离婚都会被当谈资,在饭后说道好几个月,
何况这种恶劣案件。
安相相站在楼梯口,歪头看黎天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拐角,这才前往三2班的教室。
此时班级里打打闹闹,有离学校近的早就听到风声了,一看见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了又变。
安相相只瞄了他们一眼,径直去座位,刚坐下,课桌上便多了几个大红枣,而马小浩还在往外掏,没一会面前堆了一堆。
“我妈让我带给你的。”马小浩早上可能跑过,鬓角上有一层油亮亮的汗,他笑嘻嘻地说,“你上次给的大白兔我都馋好久了,我妈一直舍不得给我买。”
安相相看看桌上,每一颗红枣都长得很圆润,没有一个瘪的,应该细心挑选过。
拿起来尝了尝,很甜。
他将所有红枣都收进书包的侧兜里,寻思着晚上可以用来煮稀饭。
这时马小浩凑过来,“你家的事我都听说了。”
安相相嗯了声。
以为他要八卦八卦,都想好了怎么敷衍,却见他指指不远处的几个男生,语气挺轻蔑,“我都揍过一遍了,他们绝对不敢在你跟前乱说话!”
安相相:……
一时间还以为听错了,抬头顺着方向看过去,刚对上视线,几个男生刚放松的脸皮子又绷紧了。
再看他们身上,一个个灰扑扑的,还有个一直揉着屁股,眼里包着泪。
“……你一个人打他们五个?”
“那可不!我一个左勾拳!一个右勾拳!啊哒~~几下就把他们解决了。”
马小浩简直手舞足蹈,坐在凳子上比划,扭来扭去的,一个凳子都快没他屁股大了。
最后还比了个毒龙钻的手势,从下到上狠狠往上一怼,“我还报了上次的仇,照他屁眼来了一下,让他知道什么叫作蛋疼!”
那边被怼过屁股的男生,似乎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了,一个没崩住,哭出了声。
边哭还不忘一手捂前面,一手捂后面,看得出除了丢脸之外,大有可能是疼的。
安相相默默把腿并上,“下次还是玩点别的吧,不然坏了就修不好了。”
马小浩点了两下头,表示认可。
上次回家蛋就肿了,被老爸带去卫生院,一路上被大杠自行车颠的差点疼死,吃了两天药才好清。
可就是知道有多疼,他才要报仇,看那孙子以后还敢不敢偷袭。
马小浩举起拳头,又威胁地看了那几个男生一眼,这才算放过他们。
很快早读铃响。
班长拿着书到讲台上领读。
安相相发现自己落了一课,找来马小浩的书,想看看笔记,结果书比脸还干净。
没办法,早读过后,他翻到前一课,将课文看一看,需要背的抽下课时间背一背。
到了上午的课间操时间,他也跟着同学往楼道挤,却在出教室时被班主任按住肩膀,一片嘈杂里,听她说,“你别走。”
直到身边没那么拥挤,班主任说了句“跟我来办公室”,便转身朝西边的尽头走。
办公室是好几个老师一起共用,用的是三楼最西边的一间教室,比较偏离操场。
进门后,班主任又道,“门关上。”
安相相依话照做。
门一关,外面的广播声一下子小了很多,耳边也清静下来,显得办公室里的声音也比较清晰了。
班主任喝了口水,放下水杯时,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随即翻开语文书,“周五你没来,落了一课,过来我给你讲讲。”
安相相这才小小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过两天期中考试了,你一课都不能落知道吗?”班主任看过来,眼神很犀利。
安相相懵了吧唧地点头,然后挪着步子站到她旁边,听她讲课文的中心思想。
但其实,没有必要。
三年级的语文根本没有难度。
可想了想,还是听了一个课间操,临走的时候课都没讲完,让他下个课间再过去。
从办公室出来,体操已经结束。
站在这个尽头能看见学生从楼梯拥上来,然后分成两边,慢慢进入教室。
看着乱糟糟的,又井然有序。
安相相抓抓后脑勺,
总算有点上学的感觉了。
再又一个课间,中午放学又被老师扣了二十分钟后,这课才算讲完。
“回去把生字抄一抄,别忘了练习册也补上,第四、五自然段要背,明天我检查。”班主任板着脸说完,摆了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安相相点点头,“谢谢老师。”
此时班主任站起了身,看样子也要回家了,闻言低目看过来。
表情一如既往的板硬,像是不会笑一样,脸上总感觉有股子怨气。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只又摆摆手,“好好读书吧。”
安相相应了声回到教室,收拾好书包,下楼时在一楼碰到了黎天。
“被老师找去谈话了?”
黎天靠在柱子上,看见小胖子低着头,一步一个台阶的下来,还以为跟自己一样,被老师抓去办公室,叨叨了一大堆。
说什么世上很多人都是事与愿违,说他未来的路还很长,说要知道放下。
说可以难过,但不能放弃学习。
这些他不知道吗?
要他们一遍遍的说。
黎天动了动嘴,“说的虽然不中听,可主要还是开导你,不想听你就当耳旁风吧。”
安相相抬起头,眨了眨眼,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嗯,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
黎天又戴上耳机,一路上不理不睬的,到家后,安相相看着他随身听一摘,把自个往床上一扔,抱着相框又开始装死了。
叹了口气说,“你不饿吗?”
“不饿。”
还不等他再开口。
黎天又接一句,“关门,出去。”
安相相默了默,伸手帮他把门关上,没多会儿,里面传来了低不可闻的呜咽声。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
【你好吵。】
【你……你行!】
系统刚冒头就被气走了。
安相相不想搭理它,将书包放在一边,捞过从家里带出来的存折和小金猪,抠出八毛钱,下楼买一桶挂面。
可惜没有卖菜的铺子,想吃点绿的,还得起个大早,走两条街去大菜市。
他早上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周爸倒是留了辆摩托,但他的个头还没有车把高。
安相相抿着唇,下了碗猪油面。
趴在桌子上,正嗦的没滋没味,厨房门却被推开,某个说不饿的小学鸡杵在门口,肚子正咕咕唱戏。
安相相:……
“我再给你下一碗?”
黎天瞥了一眼他的碗,除了上面飘了层油花,加了酱油调个色,几乎清汤寡水。
看过之后,黎天进门打开煤气灶下的柜子,在他懵了吧唧的目光下掏出两个草鸡蛋,又转身出去,不知道从哪拔了两颗葱。
回来往他面前一放,“我不吃酱油。”
几秒后,安相相吧嗒一声,把嘴边的面条吸溜到嘴里,“那我想再加两个蛋。”
“随便你,反正不吃也会坏。”
安相相立马抹了把嘴,起身煎蛋,再开火下面。
黎天双手插着兜,靠在一边,看小胖子踩在凳子上忙得热火朝天,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上次也是。
特意留的那一盘咸肉炖土豆,通常情况下,他跟小胖子回来都是吃凉的,因为周叔跟他爸都不准他俩在家开煤气灶。
可上次小胖子却把饭菜都热好了。
安相相回得面不改色,“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爸教的。”主打一个死无对证。
黎天想了想,也有可能。
而且下面条挺简单的,他都看会了。
饭后。
安相相将练习册缺的那一课补上,又背了会书,快要上学时,门被敲了敲。
黎天动作比他还快,一阵风似的冲到门口,开门之前眼里亮晶晶的,开门后倏地就黯淡下来。
安相相歪歪身体,视线越过黎天的肩膀,看向站在门口的女警。
对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
钥匙是他家的。
安相相微愣,“你们不继续查了吗?”
“当然继续查,只是案发现场能收集的都已经收集齐,以后几乎用不上了。”
女警没进门,只倾身将钥匙放在门口的柜子上,“钥匙先还给你,等过一段时间,法医尸检完后我再来通知你们领走遗体。”
安相相点点头,内心没别的想法,只在想丧葬费似乎是不小一笔钱。
心里盘算千禧年的丧葬物价,便听黎天闷闷地问,“那我妈你们还在找吗?”
这不是第一次问了,几乎只要看见眼熟的警察,黎天都要问一遍。
女警叹了口气,“已经扩大范围了,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闻言,黎天猛地握紧了门把手。
可女警的话没有停,每一句都是平和的语气,但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
“从你母亲失联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天,十天内能发生的意外太多了。”
“我们不仅扩大范围,还刷了寻人启事,只能说,现在没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能造成一个人失联的可能太多。
谁也说不准人还活没活着。
女警走后,黎天在门口杵了很久,之后沉默了很多。
常常放学回来除了躺床上,就是躺沙发上,然后抱着相框发呆。
每晚黎奶奶会打电话过来。
开始黎天听着听着眼眶就红了,慢慢似乎麻木了,等黎奶奶再在电话那头语气哽咽时,能反过来安慰几句。
也变得很勤快,每天起个大早,首先将家里打扫的一尘不染,自己学着洗衣服,刷白色球鞋,还学会了下面条和蛋炒饭。
直到枯树叶打着旋,被风吹的满地跑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这日,一通电话打进来。
黎天接起后嗯了几声又放下电话,串了个门到隔壁,“小胖子,你爸的遗体怎么办?”
安相相正在自己家看电视,闻言愣了愣,“要不……我找丧葬队?刚好十字路口的一条巷子里就有,上次买菜抄近路时看见的。”
黎天倒是没想到还能这么做。
他不太想跟大伯他们联系,哪怕接回老爸遗体这么重要的事,他也不想联系。
“你问过价格了吗?”
“1000块。”
“这么贵?”
安相相有点疑惑,“你也要请吗?”
黎天梗着脖子回去了,临走前回了一句,“我不请,就问问。”
安相相哦了一声,看着电视几分钟后才反应过来,连忙跑到门口,果然听见黎天在给他大伯打电话。
听他们商量周末去接遗体,安相相想了想,也屁颠颠跟在后面,带着周爸蹭了黎父的灵车。
墓地是早就买好的,花了三千块。
等把周爸安葬过后,安相相拿着红色的小本本,看这么一下就去了六千,不免觉得周爸死的太奢侈。
两年的生活费,刷地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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