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相相听到这话,浑身的皮都绷紧了,好在黎天只是疑惑了下,头发擦干后,就摸黑回去睡觉了。
但直觉这件事不会过去。
果然周六一早,黎天戴上防风帽和手套,连口罩都戴上了,明显要出门。
“你一直盯着我干嘛?有事?”走到门口的黎天回过头。
安相相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把打了几天的腹稿说出来,“我感觉我家也快停水了,就问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你自己多重你心里没数吗?”黎天一脸的嫌弃,但还是把手套摔到柜子上,“穿衣服去啊,还在发什么呆?”
安相相立马去套上棉袄,一路都骑在后座上,等到地方,黎天都快累成狗了。
“下次再也不带你来了。”
“我说换着骑,你又不愿意。”
“拉倒吧,屁股都够不到坐垫!”
“我可以站起来骑。”
两人小声嘀咕着进了水电站。
探头探脑地到柜台前,黎天拿出之前交的水费单,趴着递给里面的工作人员,
“阿姨,我们两家一起交的,都交了五十块,怎么我家停水停电了。”
工作人员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这才对照单号敲了敲键盘,因为电脑样式太老,好半会结果才跳出来。
“你们家十月份的用水比较比较多,之前交的五十都扣完了。”工作人员又把单子还回来,“你还要续交吗?”
安相相偷偷瞄黎天的表情,没有半点异样,但也不怪他联想不到。
现在的电视除了新闻联播,再就是各种武侠电视剧,动画片都不知道调几个台才能找到,根本没有法制类的频道。
见黎天在犹豫要不要续交,安相相上前问道,“阿姨,能查到是哪天用水比较多吗?”
工作人员笑了,“水电费都是整月,整季,半年,整年交的,要查的话,也只能查到某个月的用水用电。”
安相相默了,又转头看黎天,祈祷他能脑洞大发,想通他这么问的关键。
黎天神色不明,低头跟自己对视几秒后,“发什么呆,你不说要来交水费吗?”
安相相:……
他面无表情地又续了五十块,推开水电站的玻璃门,看着大冬天特地跑来一趟的黎天,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好奇你家用水这么快的原因吗?”
黎天的声音从口罩里露出来,有点闷闷的,“还能有什么原因,我妈之前换洗夏天的衣服床单,还搞了两次大扫除。”
“那也用不了那么多水吧。”
“也不止水,还有电。”黎天走快几步将自行车推出来,“我最近睡觉都不关灯,所以才消耗这么快吧。”
说完,他腿一抬跨上车,见小胖子愣头呱唧杵在那,啧了声,“你老操心我家的水电费干嘛?”
“你就没想过……”
“想过什么?”
安相相看着黎天,因为天气冷,说话时一团白色从黎天口中冒出来,将小少年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张扬模糊了点。
默了默,抬手揪住雷锋帽的两个大耳朵,往下扯了扯,“没什么。”
“那就赶紧上来,我还有事呢。”
“还有什么事?”
黎天没回答,正憋着一口气蹬脚踏,
安相相识趣没再问,直到到了公安局,才知道黎天的有事是指什么。
见他找到个眼熟的警官,熟门熟路的,明显不是第一次来了。
果然,那警官一看见黎天,第一反应就是竖起面前的文件把脸挡住,但还是认清现实,露出一张苦瓜脸。
“同学,真不是不帮你找,是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能问的人也问了,我们真不知道你妈妈去哪了啊!”
“不信你来看看调查记录。”警官拿出个本子,翻开指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开始叭叭,
“十月十四号晚上,按照卫生院要求,你妈必须跟着赵主任下乡,因为第二天就要走,当晚你妈妈应该值夜班,但是给她放了假。”
“也是当晚,你楼下的邻居说,你爸跟你妈吵了两句。”
“这事也找你证实过对不对?你说你爸妈吵过架后,你妈妈就回娘家了。”
“我们也去过你姥姥家,可你姥姥说她根本没回去过,也就是说,你妈从离开家,到,你姥姥家的这个过程出了事。”
警官看黎天摩挲着手套不说话,想起他也才是个十二岁的小孩,本来很烦躁的,现在又不忍心了。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真的尽力了,沿途的小树林,河道,我都亲自去找过,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还有你爸的这件事,也是个悬案。”
警官动了动嘴,想说真的不是他不想往下找、往下查,是警力真的不够。
这么个破小县城,拢共就那么点警力,要处理的事那么多,何况这小孩的亲戚都没上诉、和追查下去的意思,上面自然也……
“哎,快点长大吧。”
再从警局出来,天阴阴的。
安相相骑在后座上,扶着坐垫看闷头骑车的黎天,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只能看见他哈出的一股又一股的热气。
迎着冷风,很快就散了。
他张了张嘴,“你妈妈已经死了。”
“滴————”
一辆面包车打着长笛在旁边停下。
“小孩!上坡骑不动就下来推,歪来歪去的,撞到你咋办!”
黎天没跟司机争执,靠边停后从自行车上下来,这才问,“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没有啊。”
黎天哦了一声,见小胖子在哈手,便把手套脱下来递过去。
几秒后。
“接着啊,你看什么看?”
“在看你不冷吗?”
“冷个屁,骑车带你热死了。”
安相相:……
将手套戴上后,两人之间陷入安静。
安相相低头踩着水泥地上杠杠走,心想着要怎么说,才不会刺激到黎天。
还没想到解决办法,便听黎天语气有些扭捏地说,“那个,我算了下,我俩还是只交一家的水电费吧,比较省钱。”
安相相眨了眨眼,“你…不等你妈妈了?”
“当然等。”黎天将口罩拉下来,露出的脸上没一点难过的神情,“但在等我妈回来之前,我得先把我自己照顾好。”
“可是水电费太贵了,我怕我的钱不够用。”说着他低头去看小胖子,悄悄打量对方的表情,试图从那张呆脸上找到一丝抗拒。
可是没有,除了呆还是呆。
见小胖子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咬了咬嘴唇内里,才强忍着羞耻问,
“能让我蹭蹭你家的水吗?我不在你家住,就单纯去你家吃喝洗漱。”
话落,他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结果小胖子一脸平静,甚至都没犹豫,直接点了两下头,“可以。”
黎天盯着那双眼睛愣了愣,然后一个没忍住,牙花都笑出来了,“你也太够哥们儿了!走!今天请你吃甜水糯米!”
安相相也不知道他突然兴奋什么,见他长腿一跨,坐在自行车上招呼他上车。
便把手套脱下来还给黎天,才爬上后座,“我不喜欢吃甜的。”
说着,自行车开始往下坡滑。
呼呼的冷风中,听见黎天在喊。
“那你想吃什么?”
感觉雷锋帽的大耳朵一扇一扇的,安相相连忙把它拽住,也喊着回话。
“烤鸭!加辣!”
“……辣死了有什么好吃的!”
“那你请我吃烤鸭,我请你吃甜水糯米。”
“呵呵!浪费!”
“喜欢吃就不是浪费!”
“呵呵!”
“你不喜欢甜的吗?”
“呵呵!”
“不要这样笑,好不礼貌。”
黎天就呵呵,跟杠上了似的一路呵到家,本来甜水糯米都不打算买了,结果呵呵的更大声,还直接把小伙伴落在烤鸭店门口。
最后还是两样都买了。
然后互相嫌弃,又互相尝尝味道。
翌日一早,是周末。
黎天要去大菜市准备五天的伙食,列好了清单后,死活都不肯再带一个。
安相相趴在窗户上,看他一个人嗖的就拐进巷道里,都不带刹车。
人回来的时候。
帽子上顶了一层小水珠。
安相相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盐粒子,噼里啪啦的砸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以为下不了多久就会停,结果他晚上写完作业,往外一看竟然变成了雪花。
直到第二天特地看了天气预报,才知道未来一个星期都有不同程度的降雪。
于是雪下的很厚,都没过了膝盖。
原先只要帮大爷扫扫落叶,结果拜托黎天从大菜市淘了个铁锹,帮铲了好几天的雪,临到期末考试时,别人都是数学之星,语文之星,三好学生什么的,
只有他是“最勤劳的人”。
班主任还特地花十分钟夸奖了他,说这个奖状是教导主任特地发给他的。
安相相抠抠脸颊,回家贴到墙上了。
一场雪才化干净,又来了一场雪。
不过已经放了寒假,门卫大爷也休息回老家了,安相相耍着铁锹一个人铲。
这天,黎天也过来帮忙。
安相相算算时间,“今天不去警局吗?”
黎天戴着口罩,看不清神情,只听他闷声回了句,“不去了。”
安相相看了他一会,也没问为什么,弯腰继续铲学校门口雪。
以为黎天已经接受现实,说不去了,就是真的不去了,但每隔几天,他还是会毫无理由的出门,然后沉默地回来。
开始是一个星期去一次。
后来是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再后来,是真的不去了。
这天。
语文课刚下课,班主任抱着教案招了招手,“周安,跟我来趟办公室。”
安相相听了,连忙把刚收到情书塞进桌洞里。
马小浩在一旁嘎嘎笑,看着班主任板着个脸从窗前走过,才眉飞色舞、幸灾乐祸,“老班肯定知道情书的事了,你这个月都收到十封了!”
安相相没搭理他,但还是有点心虚。
自从数据同步之后,长相也开始慢慢同步,三年过去,现在乍一看,他脸上还有一半原主的模样,要是细瞅,几乎毫无瓜葛。
尤其最近又流行起“校草”这个称呼。
于是他就成了小学校草。
走进办公室时,有个老师正在发栀子花,班主任也领了几朵,正在往自己上衣插。
见学生来了,便先放在一边,拿起一张纸递过去,“这是这学期的贫困生补助,我给你要了一个名额,回去填好,下午再给我。”
安相相松了口气,“谢谢老师。”
班主任没再说这件事,只又拿起栀子花往纽扣眼里插,语气很不经意,“听说最近有女孩子跟你表白了?”
安相相:……
“不用否认,六4班一个女生在课堂上给你写情书被抓了,你否认也没用。”
班主任的这个回马枪杀的太猛,安相相一整个懵了好几秒。
最后呐呐的,“我都没回。”
“嗯,不回是对的。”班主任不由勾了下嘴角,“你才十二,往后路还长,好好学习,国家会替你刷下去不适合你的女孩。”
“行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数。”
说完摆摆手让他走了。
安相相捏着贫困生名额回到教室,无视马小浩的各种打探,将纸夹在语文书里。
终于放学到家,黎天还没回来。
他翻出原主家的户口本,照着户口填完信息,放下笔没多久,门口传来动静。
安相相歪歪身体,从花架的彩色玻璃上看见个高大的阴影,像是在往屋里拽什么东西,进来的动作一顿一顿的。
起身跑过去一看,好几个蛇皮袋。
个个都装的鼓鼓囊囊。
“你又去你奶奶家了?”
黎天应了一声,随手拎一个扔进来,又拎起剩下两个,不怎么费力就进了客厅。
将东西放下后,抄起凉茶开始灌。
安相相趁他喝水的功夫,已经解开口袋上的绳子,从里面掏出一件旧毛衣。
半旧不新的,衣摆都有点脱线了。
举起来隔空对着黎天量了量。
“好像有点小了。”
“嗯?我试试。”黎天抹了把嘴角,脱掉外套,也不问旧毛衣放一个冬天滋生的霉味,拿过就直接套身上。
果不其然,捆得紧紧的。
黎天又一把脱下来,表情没什么所谓,“我穿不了你穿呗,反正你长得慢。”
这么说着,还挑衅似的把手放在他头上,再比到自己胸口,笑得别提多欠扁。
安相相抿了抿唇,又弯腰将一整袋都倒出来,“看看哪件能穿吧,要是连你大堂哥的衣服你都穿不下,今年就该买新衣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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