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净圆和尚的眼睛,见对方等着她说下去,便继续道:“有人病得快死了,很是挂念他。”
净圆和尚见她只有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还是进去禀报了。
不多时,净圆和尚回转,双手合十后做出请的姿势:“草亭主人有请。”
院落里有覆盖茅草的屋子十数间,前后分成几进。
周妍被领着来到一处僻静的单独小院落前。
推开门板做的院门,映入眼帘的是院中对弈的两个男子。
年过四旬的男子一身道袍,仪表美好、身体高大,气质儒雅,手持白子,正蹙眉看着棋盘沉思。
坐他对面的青年男子爽朗清举,鬓若刀裁,手持黑子,漆黑的桃花眼向周妍看过来,似笑非笑。
周妍瞳孔猛缩,心中一紧。
怎么是他?!
居然是昨日上午见过的徐沉!
“徐公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周妍尴尬又疑惑地打着招呼。
赵澈带她来见徐沉,请徐沉保护自己?
怎么想她都觉得匪夷所思。
她目光疑惑地看向那名年过四旬的中年男子。
徐沉起身回礼,举手投足间尽显淡定从容:“纪掌柜。”
又转身对中年男子道:“素庵公,这位就是在下之前与您提及乐于助人的纪掌柜。”
中年男子摆摆手,依旧皱眉苦思状:“子川勿扰,老夫得想出破局之道。”
徐沉淡淡一笑:“心不定,计将安出?”
周妍心神一凛。
看来这位中年男子就是传奇人物,读书人的巅峰,三元及第的商辂商阁老了。
素庵是他的号。
周妍在淳安建纺织作坊的时候,也有意无意悄悄打听了一些他的消息。
只是听闻商阁老隐居在深山,她也不敢为了托一句话贸然打扰。
她一个无所依仗的小民,胡乱传话,若是被人灭了口就亏大了。
商阁老这才长吁出一口气,眯着眼笑道:“子川的棋艺更加精进了,老夫甘拜下风。”
周妍不得不又看了徐沉一眼。
连老谋深算、宦海沉浮十多年的商阁老都会甘拜下风,徐沉的心机得有多深。
他只是做个商人,真是太屈才了。
商阁老这才把目光投向周妍,态度温和,目光却透着打量和审视:“听净圆说有人托你传话。”
周妍目不斜视,面色凝重:“请问阁下可是三元及第的商辂商阁老?”
她总得亲口听对方承认。否则认错了人岂不麻烦?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便有话传。不是便不相干。”周妍言简意赅。
商辂沉吟着捻须,眼中一抹不可察的精光闪过,“老夫姓商名辂字弘载,曾在内阁任职。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周妍一身男装,却还是能让人看出她的女子身份,明显有意掩饰身份。
周妍面色更慎重了:“商阁老,是否能借一步说话?”
商辂目光闪了闪,还是请周妍进屋喝茶。
“在下姓周名妍,本是宣府的一名千户之女,皇后娘娘的远房侄女,太子妃选秀的秀女之一。因缘际会,在皇宫西苑的安乐堂附近曾与一名少女有过短暂交流。”
“少女恳求我传一句话。只是说让我给淳安的商阁老捎句话。”
“有人病得快死了,很是挂念他。”
屋子里光线昏暗,只有烧茶水的红泥小炉透出来的红色炭火光芒。
光芒映得商辂的儒雅脸庞阴晴不定,似乎在回忆着往事。
周妍无意探究他人隐私,只是手捧茶杯慢慢啜饮,并不多话。
“托话之人,可有说她的身份?”
“她说,她是曾经的固安公主,父亲是景泰帝,母亲曾是皇后。”
商辂面色凝重,带着些许灰败,还有难以压制的莫名情绪。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叹气,给自己沏了一杯茶,自嘲地笑了笑:“一啄一饮,冥冥中自有天定。”
“老夫少年中举,却十余年未曾考中进士。当年在国子监求学,也曾为殷实人家教导子弟。”
“谁能想到,其中一位女弟子,后来成了郕王妃,又阴差阳错做了皇后?”
周妍见他讲起来了往事,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商阁老若是顾及故旧之情,还应当礼敬门外的贵客。”
既然他能道出往事,说明还是有所牵挂。
要改善固安公主和她母亲的状况,只能依托于草亭外的赵澈。
有赵澈之前的表态,于情于理,商阁老也该做出他的选择了。
商辂微微挑眉,推开手边的窗子,对还在院中慢慢收拾棋盘的徐沉道:“子川,还请邀门外贵客进屋叙话。”
徐沉应声而去。
周妍大大松了口气。
商辂又优雅地给周妍倒了一杯茶,有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
“周姑娘何出此言?”
周妍见他态度从容,也不藏着掖着。
“商阁老不知有没有听说过,昨日太子爷给于谦大人扫墓祭奠,还斥资要兴建于谦祠。”
商辂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
看来他虽隐居在深山,对世事掌握得还非常及时。
或许徐沉就是赶来给他传递消息的人?
周妍更有信心了,这说明商辂并非真心要隐居,还是有起复的打算。
……
太子见到一名自称徐沉的英俊青年请自己进门,寒沁沁的眸子更冷了几分。
徐沉。
呵!
世界还真小。
他走进小院落,看到推开的窗子里一盏油灯下,有人正在不急不缓地说着话。
赵澈脚步放慢了几步。
周妍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了耳朵。
语调平稳流畅,语气铿锵,声音软糯。
“太子爷聪明仁恕,宽厚有容,渊默恭勤……若是太子爷登基,天下大治,指日可待。”
“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若再不遇明主,大梁王朝百余年的气运很可能耗尽。”
“如今连江南都不太平,流民遍地,商阁老安能隐居深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
赵澈心里闷闷的,仿佛被人打了一拳。
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周妍对他的信心可真高啊!
她并不谄媚讨好他。
甚至还暗戳戳欺负他背上的受伤处。
可气可恨。
可是。
她对他的信心,比他自己都要大!
比他的生母,他的父皇,都要大得多!
他淡淡瞥了一眼屋子里昏暗油灯下的那抹纤细的倩影,深深印在了脑海里。
……
宣德帝拿着新呈上来的杭州密报,脸色阴晴不定,都快气炸了。
好你个逆子!
当着朕和文武百官的面谎称半身不遂,自己却偷偷跑到杭州祭奠于谦!
朕不让你真落得个半身不遂,岂不枉为人父?!
枉为天子?!
他闭目沉思了一会儿,迅速发出了一连串的指令。
东宫上下一律只准进不准出,严格控制起来。
永寿宫的郑贵妃和她生的六皇子也被幽禁到冷宫去。
而早已嫁人、他本来最喜欢的长女嘉庆公主也被囚禁在公主府。
他要折断他的羽翼,让他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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