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烨在窗边听着,两条眉毛一会儿皱起,一会儿上扬,忙得不行。
丁字班这群小子,竟然是在轮流上台,一人一个篇目,给其余人讲解?
“欧阳监院,咱们书院向来都是夫子讲课。他们一群丁字班的,愚蠢鲁钝,连《论语》都背不全,哪有什么理解?
互相讲课,岂不是越讲越歪,误人子弟?”
“就是,听他们问的问题,都不知是哪里学的歪理邪说!”
赵文鸢和薛眉壮着胆子,凑到欧阳烨身边煽风点火。
祝青岩站在二人身后没有说话,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欧阳烨眸光微沉。
这些学生讲的内容虽不十分严谨,却思路流畅,鞭辟入里。听讲时随时提问,甚至有些问题的刁钻程度,连自己都要琢磨一下。
这叫愚蠢鲁钝?
这叫歪理邪说?
外边的动静终于传进了学室,门被打开,祝澜等人走了出来,见到欧阳烨纷纷行礼。
欧阳烨不动声色,问他们在做什么。
祝澜恭敬答道:
“学生们自知天资愚钝,要更加努力刻苦,所以分配了任务。每人每日通过查阅书籍或请教师长,钻研一篇文章,然后再轮流讲学。”
之所以采取这种方式,是因为祝澜发现,这个时代对四书五经的注解与现代并不相同。
毕竟历朝历代,统治者上位的第一件事便是修书作注,让天下士人按朝廷所需要的方式来统一思潮,也因此产生了五花八门的流派。
想要通过这个时代的考试,就必须摒弃掉他们在现代学过的那一套,重新理解文章。
而轮流讲学,能极大提高效率。
赵文鸢直接笑出了声:“知道自己天资愚钝,还好意思上台讲学?可别丢人现眼了。”
欧阳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平静无波:
“你可是自诩比他们强?”
赵文鸢心头一抖,但想了想,自己肯定比丁字班这群蠢货强啊!
她没说话,但微微仰起脑袋,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那好,你就在此,为大家讲讲《雍也》一篇吧。”
《雍也》一篇也是基础篇目,她是丙字班的学生,不可能没学过。
赵文鸢愣住了,“在,在这儿?”
她环视一圈,周围起码有二三十号人,都在看着她。
“站到台子上去。”欧阳烨的语气不是在开玩笑。
赵文鸢不敢违抗,只好站在丁字班外的台阶上,下面几十道神态各异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一阵恐惧突然笼罩住了全身。
她还是第一次站在台上,要面对这么多人发表见解。
“这、这篇……”她张了张嘴,突然大脑一片空白。
台下已经有人在笑了,赵文鸢心脏通通直跳。
头上渗出了冷汗,紧张得连指尖都有些发抖。
欧阳烨让她下去。
赵文鸢如蒙大赦,拖着发软的双腿躲回了人群中。
欧阳烨扫视众人,学子们纷纷垂下脑袋,躲避着他的目光。
别点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见他们这副模样,欧阳烨冷笑一声,语带讥讽:
“我们龙场书院,乃是为大梁孕育人才的地方,瞧你们畏畏缩缩的样子,可有半点读书人的风骨?
日后若是科举入仕,到了朝堂上,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表述,何谈直言进谏?何谈定国安邦!?
只怕一个个都会变成那随波逐流,蝇营狗苟之辈,把龙场书院的脸面都丢尽了!”
欧阳烨看向祝澜:
“你方才《里仁》那篇讲得不错,还有许多新的观点,可愿上台再讲一次?”
祝澜一怔:“可是学生刚刚已经讲过……”
“我说的是,到无类阁去讲。”
此言一出,周围学子们全都炸了声。
“无类阁?那可是只有重要节日,或者山长亲自讲学才能开放的地方啊!”
“她一个丁字班的,就连去无类阁听课都得坐在外边,凭啥让她上去讲课啊?”
“就是,她能讲给谁听啊?”
“监院大人肯定是在开玩笑呢!”
一片质疑声中,祝澜从容一笑,点头应下。
讲台?那可是她的主场!
欧阳烨颇为赞许地点点头,余光有意无意扫了一眼赵文鸢,似乎在说你看看人家。
赵文鸢又恨又不甘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攥成拳。
“《里仁》一篇也是丙字班在学的篇目,三日后,丙字班所有人前往无类阁听讲。
待山长回来后,我会与他商议,将学生讲学的制度发展开来,省的你们日后入仕丢人。
不会讲的,自己搬着凳子,给我好好看看人家怎么讲的,好好学!”
欧阳烨一走,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竟然要我们来向这帮蠢货学习?简直就是羞辱!!”
“就她,也配给我们讲学?”
“这欧阳加倍莫不是失了智?”
丁字班众人看着他们,懒得辩解,脸上一个个都挂着冷笑,“砰”地将门关了起来继续讲学。
项文远瞠目结舌,问身边的小弟:
“我没看错吧,这群蠢货刚刚的眼神,是在瞧不起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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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鸢回到书舍,将东西往铺子上一甩,气道:
“欧阳烨是不是疯了?怎能让那个祝澜来给我们讲课!?”
薛眉赶紧拉住她:“你小点声,别让徐舍监听见了,再传出去。”
“她才不敢,收了我那么多银子……”赵文鸢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闭嘴,心虚地看了眼薛眉和祝青岩。
薛眉挑眉,原来你也送钱了啊。
祝青岩初入龙场书院就进入丙字二班的事迹,早就传出去了,不少父母让孩子给舍监偷偷塞钱,和祝青岩一起住。
毕竟这女娃将来很可能飞黄腾达。
这时书舍的门又被推开,另一个同住的女生江雪儿走了进来。
她人如其名,肤白胜雪,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
赵文鸢几人不说话了,看着江雪儿从她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了两本书,一言不发又走了。
直到江雪儿离开,赵文鸢才翻了个白眼:
“瞧她一天那个劲,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高傲的。”
薛眉道:“听说她娘当年是个外室,后来才被江老爷抬做妾的。”
赵文鸢嗤笑,“宠妾灭妻还以为是什么光彩的事呢?说到底不也就是个卑贱的外室子!”
祝青岩原本翘起的唇角微微一僵,看向赵文鸢的目光闪过一丝寒意。
她不动声色岔开了话题,提起三日后祝澜要讲学的事情。
“你和她们书舍屡次发生争执,我看今天这事,她是故意让你丢面子。这次讲学,还指不定要怎样刁难你呢!我真是替你担心。”
赵文鸢的脸顿时阴沉下来,“她非要和我作对,那她也别想好过!”
“既然要讲学,她这几天应该有许多东西要准备。文鸢,你不是和徐舍监关系好吗?”
“你的意思是……”
祝青岩捂了捂嘴,表示自己可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建议她去徐舍监那里打听一下祝澜备课的进度,提前做些准备。
赵文鸢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眼底逐渐升起一种做坏事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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