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只出现了短短一瞬便消失不见,再加上天色昏暗,褚湘思便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罢了,没什么,八成是我看错了。我们走吧。”
阿榛无有不从。
走了一段距离后,褚湘思仍旧忍不住,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昏暗的枯木枝桠掩映下,她曾朝思暮想数日,却始终未曾进入她的梦乡的郎君,就那样披着一身淡淡的月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褚湘思睁大眼睛,惊愕的看着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也正在抬头看她。
只一眼,褚湘思便几乎要溺毙在那样的温柔深情里。
她看到,他的眼底,满满的忧虑。
以及,满满的,全部都是,她的身影。
视线相接只一瞬,褚湘思却感觉仿佛有千年之久。
千言万语,皆熔铸在这一个对视之中。
褚湘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帐篷的。总之,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重新坐在了冷硬的凳子上,面前是阿榛递来的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她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这才感觉几乎要被冷风吹僵的身子渐渐暖和了过来。
“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阿榛接过空杯子,正要服侍褚湘思躺下,却听到她这样说。
白日里赶路,主仆二人几乎没有怎么出过马车。但这两日君上不知怎么的,居然不着急赶路了,还让他们在路边支搭帐篷,褚湘思这才有机会睡一个囫囵觉。
阿榛应声退下,褚湘思目送她走出去,才伸手抻开床铺,却并没有躺下。
夜色已然深重,染着浓重霜意的露水打湿了白襄的衣襟。她匆匆进入树林深处,迅速隐匿在草丛的阴影里。
片刻后,她才揉着肚子,一身轻松地走了出来。
突然,她不知看见了什么,又迅速折返脚步,藏在树后。
漆黑的夜色里,层层叠叠的树枝很好地遮挡了视线,也完美掩盖住了白襄深蓝色的衣角。
飒飒寒风作响,将不远处一男一女的对话清晰地送到她的耳畔。
“……长留哥哥!!原来你还活着!真好——真好啊!”
这女子语带哽咽,声音里难掩激动。但是白襄突然僵住却并不是因为这个。
她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一个激动不小心叫出声来。
这个声音,她异常熟悉。
没想到,只是夜间出恭的功夫,她却能发现这样天大的秘密。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褚湘思激动地扑到祁长留怀里,二人旧情难却,空气里的气氛一时间暧昧起来。
情到深处,两人激动不已,交谈间,陈年往事全被抖擞出来。
“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褚湘思激动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又颤抖着双手,拉住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
“真的全须全尾——不是我的幻觉。”
褚湘思看着祁长留,即使已经上手摸了,即使已经反复确认过了,她还是结结实实地愣了许久,才终于爆发式地呜咽一声。
“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
满含怨气的质问,却又如同幼兽濒死时无助的悲鸣。
她的双手拍打着他结实的胸膛,情绪一旦开闸便如同泄洪的潮水,一发不可收拾。
“你知不知道……我、我已经……不是、不是那个思思了……”
褚湘思泣不成声。
被她捶打和抱怨的那人像一块木头,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良久,那人才叹息一声,伸出双手,温柔地将褚湘思揽入怀中。
“我懂,思思,我都懂。”
“你才不懂!你知道什么——”褚湘思泪流满面,眼前一片模糊,将祁长留胸前的衣襟都染湿了一大片。
“你才不知道,你走后,我、我都经历了什么……”
褚湘思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只要一想到那段时日的煎熬和恐惧,她就止不住地浑身战栗。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
她发了疯般捶打着他的胸膛——即使她被抱在怀里,并不能使上多少力气,但她还是固执地,一下又一下的拍打着。
祁长留闷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褚湘思一边啜泣,一边捶打,情绪激动的不能自已,“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要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祁长留心疼地抱紧她,“对不起,思思,对不起。都怪我,是我,太迟了。”
回应他的,是褚湘思痛彻心扉的哭声。
许久之后。
褚湘思逐渐冷静下来,她挣开祁长留的怀抱,红肿的双眼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那时候,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你已经葬身海底?”
“此事说来话长”,祁长留才刚开了个话头,就察觉到褚湘思面色不善,于是他马上道:“不过你放心,思思,我都会一一告诉你。”
“那时候我为了寻找形状姣好的相思子,跑遍了整座山头。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崖壁上,我终于找到了一株颗粒饱满、色泽诱人的相思子。”
“崖壁陡峭,相思子四围都是丛生的荆棘。但是以我的身手,我还是可以轻松摘下的。但那时不知怎么的,刚好吹过一阵狂风,风沙迷住了我的眼睛,我一脚踩空,就那么坠了下去。”
现在回忆起来,祁长留也还是会为那时候的自己感到惋惜。明明只差一步,他就能成功采到相思子,然后顺利返回云域,奈何那阵风就是如此不合时宜——再加上他自己也掉以轻心,就这样轻易被风吹了下去。
“等我再醒来时,已经在距离碧青山很远的一个小渔村。村里的人告诉我,他们是从海里把我捞上来的。”
“原来是这样”,褚湘思仿佛听了一个隔世的梦境,她喃喃道:
“怪不得我久等你不归,前往碧青山寻你时,那里的人都说你很可能已经被河水吞没了。他们说在崖壁上发现了一双鞋子,但是人行走的痕迹到那里就断了。而碧青山陡峭的悬崖下是一片汪洋,没有人知道它通往哪里。”
“所以,他们都说,你已经葬身海底。”
褚湘思双眼红肿,直视着祁长留的眼神哀伤到让他不敢直视。
像是回想起了那时的场景,她神情怔然,几乎是下意识地说道:
“我不相信。我怎么能相信呢?你只是去帮我采摘最美丽的相思子了——因为我的一句玩笑话,就让你这样丧了命吗?”
“我不信。所以我一直在等。”
“等到我已经由薄纱裙换上了厚棉衣,却还是没有你的消息。”
“甚至连你放在云域大殿的本命玉牌,都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我拿着玉牌去问过尊上”,褚湘思神情哀伤,眼里的光细碎而暗淡,“他说,你的生命气息接近于无,而且沾满了海水的味道。”
“那时候我就想啊”,褚湘思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原来你真的因为我的一句戏言而葬身海底,我这样的人,又怎么配继续守着对你的痴情?”
她自嘲的笑意狠狠地刺痛了祁长留的心。随即,他看到她抬头看着他,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
“所以,当萧景逸向我求亲的时候,我立刻就答应了。”
祁长留的身躯狠狠一颤,他颤抖着伸出手,极力地从几乎干涸到发不出嗓音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
“不是你的错,思思。”
他轻轻摸了摸褚湘思的头,声音艰涩:
“我被碧青山下的海水带到了不知名的小渔村,那里是世外之地。那里的人,连‘山乌大陆’都不清楚。我找不到回来的路,所以耽搁了这么久。”
“对不起,思思。我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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