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食客如云,见到两个女子扶着一个面颊绯红、眼神不见清明的女子下楼,尽都朝这边看来。
巧娘心中十分懊悔,她只恨自己平日里没有戴帷帽的习惯,今日窈娘酒醉,却是连遮掩一二都不能。
她让碧桃去找车夫将携香赶来,自己独自带着窈娘去柜台结账。
窈娘虽已是一脸醉态,却在掌柜告知原本三两二钱的饭钱,给她们抹零作了三两时,还认真地向掌柜道了谢。
巧娘本是担忧不已,见状不由在一旁忍俊不禁。
掌柜见窈娘似是有些摇晃,又得知二人正在等家中车马,便请二人在一楼临近柜台的一处椅上坐着等待。
此时门口走进一行锦衣华服的公子。为首的一人嘴角噙着坏笑,一柄折扇在他手里一摇一晃,面色倒是白净,只是有些不正常的青黑;走路晃晃悠悠,带着几分痞气。
巧娘见了此人不由脸色一变。
这人乃是卢家嫡脉极为受宠的小公子卢景安,莫看他此时衣冠楚楚,背地里却是花楼的常客。寻常在外更是招猫逗狗,见到貌美小娘子便多会上前言语调戏。
卢景安这般行事,在朔京城中自是猫憎狗嫌,还得了个“朔京小霸王”的名号。偏偏卢家长辈护得紧,他在城中行事越加张狂。
虽未曾作奸犯科闯下大祸,却也是京中富贵人家教育孩子惯用的反面教材。
如今窈娘这副样貌,若是被他瞧见,怕是会惹来事端。
巧娘不动声色地挪步,挡在了窈娘与卢景安中间。
卢景安一行人并未注意到巧娘的小动作,得了支客小二的引领,便要上楼去。巧娘心下微松。
不想此时窈娘忽然开口:“窈娘姐姐,碧桃去哪了?”
那声音又娇又糯,听得人心尖发颤。
巧娘暗叫不好。
果然,卢景安被窈娘声音吸引,朝这边看过来。
巧娘面上镇定,见卢景安看来,便客气疏离地朝他笑着点头行礼。
卢景安见巧娘循规蹈矩,面上还有一道极长的疤痕,只觉索然无味,转身便又要上楼。
还不待巧娘松口气,便又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娇软的声音:“她怎么还不回来?”
卢景安本要上楼的脚步收回,朝着巧娘走来。
巧娘面上的笑已经几乎绷不住,掌柜也知道卢景安素来的风评,生怕这个祖宗在醉月楼惹出事端,也连忙过来陪笑着请卢景安上楼。
卢景安却是不理,径直朝着窈娘而去。巧娘想要拦他,却被他用扇子隔开。
他一见窈娘,女孩面色俏红,眼神透着不甚清明的水雾,看人时雾蒙蒙的,叫他心里痒酥酥的。
他调整了面上神情,自觉十分可亲,开口问道:“小娘子可是在寻人?不如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去找。”
窈娘闻言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要你帮忙。”
卢景安也不恼,面对貌美小娘子,他总是有十二分的耐心。他问:“为何?”
窈娘认真打量他片刻,再次摇摇头:“你不好看。我不相信你。”
卢景安一愣,随即便是生了怒。他长这么大,自认不说是貌比潘安,却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京中多少小娘子对他暗送秋波?
如今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却是嫌自己长得不好看?.
他伸着折扇想要狠狠点在窈娘头上,却又觉得此举未免伤了美人玉面,终究还是没有动手。但心中郁气难解,显得十分焦躁。
见卢景安面色不善,巧娘愈发着急,不由提高了声音道:“多谢卢公子好意!卢公子风流倜傥,朔京城谁人不知?我这妹妹说的是醉话,卢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卢景安这才正眼看了巧娘,这一眼却也感叹。眼前女子若是没有那道蜿蜒疤痕,倒是也算得上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儿。是以,他对巧娘的态度也温和了些。
“你们家住何处?哥哥送你们回家。”
他说着,便要伸手将窈娘搀起。
巧娘怎会容他碰到窈娘?见状一个闪身便又挡在了卢景安和窈娘之间,警惕地看着他。口中客气道:“多谢公子,不必了。”
卢景安连番被下了面子,觉得脸上过不去,便也冷了脸:“本公子给你们脸面,莫要给脸不要!”
说着便示意手下隔开巧娘,伸手便去拉扯窈娘。
与卢景安一同来的少年公子们见状不由起哄,唯独其中一个眼下有泪痣的年轻公子面带不忍,欲言又止,可双唇张合好几次,终究没有开口。
巧娘只觉惊怒,可她手无缚鸡之力,被卢家侍从隔开,便再靠近窈娘不得。她没了法子,只得大声叫着窈娘,只盼她能被惊醒些,自己小心提防。
就在这时,一旁又传来一个冷然的男声:“都住手!”
卢家侍从闻言顿住,朝来人看去。可卢景安丝毫不顾,手下不停,巧娘伸手想要拦住,被他隔开,口中还道:“在我卢家的底盘,谁敢管我?你给我让开!”
巧娘益发焦急,她看向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希望出声之人能够护住窈娘。却见此人竟是见过的——卢家公子卢照安。
卢照安朝着这边走来,并未看巧娘,径直伸手拦住了卢景安。
卢景安正是兴起,冷不丁被人阻拦,十分不爽,抬头便想对来人破口大骂。
可他一见来人是卢照安,登时便蔫了。
“二哥……”
卢照安冷冷瞥他一眼,原本嚣张的朔京小霸王便如见到陌生人的小猫,登时收作了一团,在一旁不敢出声。
巧娘这才得以到了窈娘身边,将如护雏般将窈娘护在了身后,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卢家兄弟二人。
见卢照安不言语,卢景安便大着胆子道:“这个小娘子想是醉酒了,我本来看她们两个弱女子,如此回府必是不便,便好心想要帮帮她们……”
他本还想再解释几句,可见卢照安眸色越来越冷,想来是已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便不敢再狡辩,默默噤了声。
卢景安素来敬畏这个二哥。幼时,他以为这个二哥从商,是族中弃子,便时有挑衅。卢照安一开始并不与他计较,次数多了,便狠狠收拾过他几回。
他自不肯吃亏,哭着告到了长辈面前。却不想素来溺爱他的母亲,却不许他再去寻卢照安的麻烦。
那时他不懂,还狠狠哭闹过几回,可每次母亲都无动于衷,被父亲知道了,又会被父亲教训上一顿。
他是纨绔,又不是傻子。知道这个人不能惹,便也不再招惹。
卢景安看不明白卢照安在家中的地位。族人提起他,有鄙夷不屑,也有同情不忍。可敢招惹他的人,却是没有的。
比起自己胡作非为还需要审时度势,他只觉十分羡慕卢照安在家中无人敢惹的地位,不自觉地便带了敬畏崇拜。
卢照安见卢景安闭了嘴,哼了一声:“还不快走?”
卢景安连忙呼和着,带着一群友人上了楼。起先面露不忍的公子似是松了口气,上楼时落在最后,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最终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巧娘见危机解除,松了口气,朝卢照安屈膝行礼:“多谢卢老板。”
卢照安淡淡嗯了一声。
他见顾窈娘仍是眼带迷蒙春水,心中一悸,偏头守礼地看向旁处,口中道:“往后独自出门,便莫要再喝多了。”
巧娘脸上似有火烧,只讷讷道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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