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献不以为意,并不提自己此前的努力,只是云淡风轻道:“你与晗儿的交情,的确不值得我为你如此。只是孩子,你不知道,我与你二叔、你的母亲,都是旧识,你父亲也是识得我的。你莫要紧张,我不会害你。”
他眼中有着追忆和怅惘,亦有着显而易见的慈爱。
这个原因,顾窈娘倒是从未想到。她迅速在脑中脑补出了王成献与自己阿娘年少情谊却又嫁给了古板的父亲,于是王成献伤心离开的画面。
可她迅速将这个不着边际的画面甩出——这般想自己的阿娘,多少有些不妥。
可她依旧有怀疑:“那为何我从未见您与二叔来往过?”
不仅从未见过面,甚至似乎有着刻意地疏离。在他印象中,王成献几乎每年腊月二十九都会到金玉楼门口流连,却在见到二叔时落荒而逃。
王成献笑着摇头:“你这孩子。那是我们大人的事。你只需要知道,我不会害你。这个世上,我一定不会害你。”
他说得玄之又玄,顾窈娘心里暗自撇嘴。中年老男人就是喜欢故弄玄虚。
可心中却是将王成献的话信了个七七八八。
王成献不是很放心,瞧着顾窈娘明显细了一圈的手腕,问道:“等会到家了,我叫夫人给你备些吃食,你喜欢吃什么?”
顾窈娘抬起头,有些拘束:“都行的。”
她腆然一笑:“王伯父,我二叔呢?他怎么样了?他与我们一直不在一起,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罪。”
王成献听到这话,眼神暗了暗:“好孩子,你二叔……没事。等你从宫里出来,便能回家了。”
马车到了王家,王夫人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顾窈娘换了两次水,这才觉得身上舒爽了些。
这些一日一直未曾好生梳洗,便是发上也打了些结,费了些劲才将一头乌发通开。
王夫人给顾窈娘准备了肉粥,乳白色的米被熬煮得软烂,入口即化,掺杂着金色的小米颗粒。肉末切得细碎,一粒粒掺杂其中,尤其适合顾窈娘这样许久没有饱餐的人进食。
顾窈娘冲着王夫人一笑:“谢谢伯母。”
王成献看着桌上的稀粥,却皱了皱眉:“怎就准备了这个?这哪吃得饱?”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窈娘现在身子虚,就得先喝些清粥小菜,润润肠胃。贸然进了荤腥只会适得其反。”
王成献怔了怔,顾窈娘笑道:“王伯父,这粥很好喝。伯母说得没错,您别担心。”
王夫人瞧着她细弱的手腕,眼含心疼:“好孩子,受苦了。”
外面传来纷踏的脚步声,王芷兰气喘吁吁跑了进来,王夫人见状站起了身:“你怎跑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顾窈娘也抬头看来,王芷兰看着她,亦是心疼。顾窈娘反而不在意,宽慰道:“我没事。真的。”
她一勺一勺喝着粥,用勺子将粥晾得温热再入口,动作虽快,却依旧没有出一点声音。王芷兰着急跑过来,到了却也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说什么才是。
王成献发话了:“吃好了,便走吧。”
-
顾窈娘第二次进宫,比第一次要轻松一些。许是有王成献在一旁作保,比上次来时稍微安定了些。
又许是在狱中这些日子,心情早已沉静,坦荡无畏。
圣人问她:“王卿替你做了担保,说顾家愿意出资救助灾民?”
顾窈娘跪得笔直:“是。”
“不后悔?”
“这是身为子民应该做的。”
“好!”
贞隆帝眼中闪过欣赏意味。
“朕会命人将顾家的钱财一应物事登记造册,在流民之患解除前,这些都暂时收归国库。你可有异议?”
顾窈娘有些犹疑。她倒也不是舍不得,来时王成献已与她说清楚,她便也明白,以顾家的财力,想要缓解流民之患也不容易,说是倾家荡产也不为过。她早已做好准备。
只是……若是收归国库,她又如何支用?莫不是每一笔钱财,都要向管账的官吏申请核准,才能使用?
贞隆帝哈哈一笑:“只是造册收归国库,依旧由你支配,只是每一笔,你都需将账本记得明白。朕,可是会查账的!”
他却又说道:“朕会命人助你。你们顾家出银子,若是需要人手,你可以去找瑞宁。”
-
坐在回顾府的马车上,王成献叮嘱道:“如今尚未查清,为何物价如此飞涨。你与公主来往多,可以看着些,若有发现,可以先告诉我,再告诉公主。”
顾窈娘点点头,问道:“伯父,可有查过户部的人?”
王成献正了神色:“什么意思?”
“我从前看过一本书,说历朝历代官银都有定数,所以贸易流通亦有定数,物价自也是定数,便是上涨些,也无可厚非,总归不会太多。
可若是市场上的银钱突然增多,市场便会被扰乱。突然多了这许多银子,自有人会挥金如土,旁人必然眼红,商贩势必会涨价,原本一钱银子便能买到的东西,或需要一两银子才能买到。物价便会飞涨。”
王成献若有所思,接口道:“可如今既是开始印了飞银,将飞银替代了现银,那若是印飞银的人生了贪念,想有多少飞银,就能有多少飞银。
而多出来的这些银子,势必只会在少部分人手中,不会流入百姓手中。百姓手中的银钱没有变多,可买东西却要花上比从前贵上许多的银子,自然很快便穷得揭不开锅了。”
顾窈娘点头:“正是。百姓吃不上饭,流离失所,便是乱局之始。”
王成献若有所思。在官场这么久,他自然有着自己的政治直觉。他觉得顾窈娘的这种猜测多半就是真的。
他道:“你可以将这个猜测告诉公主。”
“伯父也觉得,有这个可能么?”
王成献点头。
何止有这个可能?几乎是必然了。
快到顾家时,顾窈娘仍旧没有忍住,问了出来:“王伯父,您为何如此帮我?”
替他们立下军令状,替她担保出狱。
她今日梳洗时,能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那是在牢狱中数日未曾洗澡,而累积下来的异味。虽是尴尬,却难以否认。
可王成献从头到尾,都未曾对她表现出半分嫌弃,甚至连避让都无。
她自忖若是易地而处,她是做不到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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