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战争也已经到达了尾声。
丹枢刚刚唤出的血色龙兽虚影固然可怕,却也只是鳞渊境一缕幽邃的孤魂,它能千年不朽已经很了不起。
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哪有与巡猎神明赐下的战斗兵器争锋的资格——缠斗许久,湛蓝色的神君找准机会,一击命中其颅顶逆鳞,雷霆过境,任其化作残梦尘垢。
它就这样溃散了,如一片血色的雾霭。
丹枢感觉自己在向下坠落。
剑光透过她的身体,肆意摧毁她身上的生机,更可怕的是,那些属于丰饶的祝福似乎在这剑芒下被驱散了。
冰冷的海底托住了她逐渐失去体温的身体,却对她濒临破碎的精神无能为力。
她至此才明白,依靠篡夺和执念构筑的力量,自始至终都是那么的脆弱。
天火圣裁,这有力量能屠灭毁灭令使的凶器对着生物的肉体划落,会发生什么也就可以预测了。
刀斩肉身,心斩灵魂,如今的丹枢不过是这世间即将飘落的一片枯叶。
……
丹枢不明白,她不明白。
好不容易等到这个人了,好不容易能亲口对他说出自己的选择,明明是两件很开心的事情,为何却这么苦涩呢?
曾经是如此亲近,可以托付所有的人们却不得不刀剑相向,这是为什么呢?
算上那一具假身,两度殒命,老师他就当真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吗?
她不明白,却也不想明白。
这问题的答案对于丹枢来说太残酷了。
“老师,倘若你是注定要杀死我的,那么,在那几百年前所发生的一切究竟对您来说算什么,我和雨菲在你眼里又算什么呢……”
“既然前路都是既定的黑暗,您为何要赐予我这我所渴望的光明呢?”
……
“为什么你救了我又要杀死我呢?”
她试图询问,可声带已经发不出声音;她想要看见那一双翠色的眼睛,可死亡的幻觉遮蔽了她的双目,令她重回黑暗。
只余寂静,在丹枢的身边徘徊,只有彻骨的孤独轻而易举的要把她吞没。
弥留之际,她隐隐约约体会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两根冰冷的手指轻轻抵在她的额头上。
这是她曾渴慕的希望,这是琼华曾经给予过她的温柔,而现在,是告死的晚钟吧。
“终于…要结束了吗?”
丹枢这么在心里说着,不希求任何怜悯,静静的接受自己的终局。
可她只能听见一声嗤笑的叹息,有谁伏在她的耳边,当然这声音也可能是自她识海深处传来的臆想…模糊不清,似是低语。
丹枢终于听清楚那人在对她说着什么。
这句话不是用通用语说出的,而是以罗浮方言,因而多多少少有些糊弄,细碎中带着一种抹不掉的亲切。
他说:
“娃啊,你着相啦。”
好一缕凄厉的温热,无比悲苦的满溢出丹枢的心,为她的眼睛点染出化不开的愁绪。
她一边拭去那眼角的血泪,一边怀着炽热的情感,那么万念俱灰的笑着。
人间难得青玉案,
天上自有白玉京。
……
“师傅,你成了。”
——————
王凯文笑着,随手散去那些不知何时飘飞在鳞渊境海水中的零星光粉。
远远看去,一道清析的白痕自他脚尖延伸直到古海的彼岸,稳稳停在建木封印之前。
面如死灰的丹枢宛若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傀儡,颓弱着身体瘫坐在那里。
她身上,毫发无损。
镜中花,水中月,谁是梦中人?
丹枢,你能分清吗?你分不清。
“道爷我成了!”
几缕浑浊的血红自丹枢胸膛被他吸引着靠过来,任由他汲取,然后逐渐聚拢于脊背上。
王凯文感受着龙的力量与魂魄回归躯体。
这澎湃的属于生命的回响再一次为他的四肢百骸镀上一层虚数命途能的金黄,赋予他焚天煮海的伟力。
他的笑容逐渐削薄,然后那平静的微笑优雅的出现在他的脸上。
持明龙尊的力量,这些年来寄存在丹枢身上可真是辛苦她了,以后找机会补偿她吧。
丹枢不远万里,跨越百年来给他送上这一份大礼,他还必须要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怎么说呢,还是稍微有些难度的。
试问,所谓鳞渊境的传承,难道不就是持明龙尊饮月君世代用躯体传承的【不朽】?他的图谋,自那日始,从未终结。
也只有这种程度的好处,才能让他算计了近百年,哪怕是和丹枢刀剑相向也必须得到。
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够真正的减少损失;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够护住包括丹枢在内的所有人;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够让罗浮在未来的纷争中不会沉没。
为此,他必须成为仙,必须超越过往的琼华,再度执掌不朽的权柄——这本就是篡夺自持明龙尊饮月君的力量。
王凯文平复了一下心情,伸手抱起昏迷不醒的丹枢,看着满目疮痍的鳞渊境,摇了摇头。
这是必要的牺牲。
你看,这些持明卵直到现在都没有向我提出反对的诉求,如此可见,他们都是自愿的。
他们是自愿为了我的事业,为了我们共同的伟大事业而牺牲,我们必须要带着他们的遗志走得更远才能对得起他们的流血。
呵呵。
……
王凯文站在古海的岸边,看着那些召集而来的,属于罗浮的持明们。
他不介意向他们诉说真相。
没有给这些持明反应的机会,王凯文先下手为强,开始了他的即兴演讲。
“我是继承龙尊之名的持明,流着和你们一样的属于龙的鲜血,而今天,我很失望。”
“看着我们这无比凄惨的鳞渊境,聆听我等同胞血亲死灭之前的悲鸣!我等的荣光难道随着这一场灾难被毁灭的荡然无存了吗?!”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因为愤怒和不安变得有些赤红的眼睛们,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急,再加点火候又如何?
“但这并不是你们的错,不是目前在场任何一个人的错!”
“现在,我告诉你们,是谁杀死了他们,是谁杀死了我们的同胞!”
“是毁灭的令使,幻胧!”
“是这毁灭的马前卒入侵了我们伟大的仙舟,是她教唆丹鼎司人员组织叛乱,是她以她的精神能力控制了我琼华的爱徒丹枢向仙舟宣战!”
“是她利用建木塑造了神躯,再一次摧毁了我们持明族最神圣的祖地鳞渊境!”
“我们的同胞们尚处轮回的襁褓之中,却被这该死的罪人毫不留情的,如踩死虫豸一般杀死了!”
“我等持明本就因为主神逝去失去了繁育的资格,如今,连最后的轮回都将被这群祸种剥夺!”
“这是要使得我等罗浮持明亡族灭种,以我等的血泪践行她肮脏的【毁灭】意志!”
“这是要用我们不朽族裔的枯骨,我等龙裔血脉的枯竭向她那烬灭祸祖邀功!”
“她要在我们伟大的仙舟文明里埋下分裂的种子,她要重启千年前【丰饶】的祸根让我等的罗浮万劫不复!”
“这是践踏了我等巡猎族群的意志,是对我们最恶毒的挑衅!这是反物质军团向我等仙舟联盟发动的最卑劣的进攻!”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可以去仙舟官方取证我的话语是否真实,但绝不能麻木不仁,视此耻辱为虚无!”
王凯文掌中光明大盛,一缕金色的命途能被他用来操纵这古海里的水流。
古海翻涌起狂澜,似是要为了诉说他的怨愤和仇恨,漆黑的浪涛卷积人造天幕上的云气,一尊无比威严的巨龙被他凝聚出形体。
王凯文借此机会纵身一跃,半空中墨云滚滚,天河奔涌,那一条黑龙以极致的威严拥簇着他登上那属于持明龙尊的王座。
岸上的罗浮持明族哪见过这种场面,被这惊天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
几个身居高位的持明龙师颤颤巍巍的走到这伟大者的面前,以恭敬的态度向他行礼。
他们认得这苍龙濯世的手笔,虽然和记忆里有些出入,但毫无疑问,面前的人使用的是属于持明龙尊饮月君的力量。
“敢问龙尊大人,我等罗浮持明前路何为?”
王凯文知道气氛已经到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很好,正合他心意。
“勿忘此等耻辱,牢记心中怨毒,须知血债必得以血海偿赎……方可令我等同胞之苦得以昭雪。”
“休整族裔,协同云骑,反攻祸首!”
且看神君登临,电闪雷鸣之间就为他的话语增添了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短暂的沉默之后,在场压抑的氛围氤氲出狂热的气势,持明们甚至感受到血脉都在鼓动着他们参与这一场神圣的斗争。
他们平静下来了,可因为怨恨被现实暂缓,决心更加坚定…这就是王凯文想要他们达到的境地。
“血债血偿,反攻祸首……”
“敬听我等龙尊之命,愿为不朽大业效死。”
他们的话语如雷鸣一样,他们的决心因为血色的浸染而覆盖上不灭的癫狂。
“准备好接受我的复仇了吗?”
“我追猎许久的〈毁灭〉啊,猜猜看,我的箭矢什么时候会追上你们……”
他掺杂着血色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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