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的这晚,帐中的薛铭御辗转反复、彻夜难眠。
第二日回到隼州城里,一进自己行尚书台的书房,便取笔给京城的祁尚卿写信一封,以证朝中形势是否如黄晏所说。
“尚卿君兄,余于隼州,惊闻陛下欲废太子殿下,此是真事??又闻陛下欲先召回地方主战官员,黜其职,再废太子,此事可真??兄速回。”
……
京师长兴府。
刑部司门司员外郎马榫此时已经从隼州回到了长兴府。回到长兴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向赵俨复命。赵俨大喜,即向丁疏琰复命。丁疏琰大喜,按既定筹划,第二日即入宫面圣。
……
第二日。下午未时。长兴宫。宣成殿内。
皇帝邹顒与左尚书令丁疏琰对向而坐。邹顒开口问道:“今日进宫是为何事?”
丁疏琰站起身:“陛下,臣有事禀。”
“禀来。”
“臣闻,近日边境,启国与我,竟互射箭矢,形势一触即危。”
“竟有此事?!”邹顒一听,吃惊不小。
“臣几番核实,确有此事。”
“为何跟启国人互射箭矢?!”
“这是隼州道行台令薛铭御的命令。”
“薛铭御??他发什么疯?!”
“薛铭御故意挑衅启国人,唯恐天下不乱。陛下,此人包藏祸心呐!!”丁疏琰是义愤填膺的模样。
邹顒却忽地转念一想,这丁疏琰之前被薛铭御上疏弹劾,该不会是来故意毁谤的??
“你在朝中,如何知道此事?!”邹顒话锋一转问道。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丁疏琰是凿凿有据的模样:“陛下可将薛铭御召回,当面诘问。”
邹顒听了,不置可否。
丁疏琰突然往前几步,对邹顒说道:“陛下,有些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略顿后继续:“但为国家计,臣自觉有责来讲。”
邹顒看着他:“便讲。”
“自上次殿议之后,臣百思不得其解,太子殿下向来恭孝,怎就会在殿上……”
邹顒眉头一皱:“你想说什么?”
“臣现在明白了,正是有薛铭御这样的人,整日兴风作浪、挑动局势,谬导太子殿下,使得太子殿下错判,大殿之上,一时冲动,触忤……陛下。”丁疏琰说道。
邹顒听着,不接话。
“陛下,太子殿下逢会临听,多年来从未越矩。为何这两次殿议却突然一反往常?甚至触忤……陛下。太子殿下如此,已非常理可度,说不好,甚至……甚至……”丁疏琰继续说道。
“甚至什么?”
“甚至,这些人,已经……已经攀附上了太子殿下……”
邹顒的脸色瞬间沉了,有些愠怒:“你说这些话,可有想过后果?!”
丁疏琰却是不要命的模样,直接双膝着地,以头抢地:“臣为国家计,自然言无畏惧。如今有人挑动时局,置家国安危于不顾,还将太子殿下牵连其中。臣恐家国危荡,整日心如火焚。今日言如此,早是生死不顾了……”
邹顒见其如此,语气缓了一些:“可这些并无实据……”
丁疏琰扬起头:“陛下,依臣之见,可召回薛铭御,当面诘问。若薛铭御能当面说清,那便是臣胡猜乱度,愿受惩处。也好解陛下疑虑。”
邹顒看着他,沉默良久,开口道:“站起来说。”
丁疏琰缓慢起了宽躯,补充说道:“陛下,边境形势,如身之毛发,一发牵则全身动。若薛铭御当真在边境放箭,陛下也好当面训责,促其自省。”
邹顒终于被说动了:“那便让他回来一趟吧。朕当面问他。”
丁疏琰脸上掠过一丝隐笑:“陛下明鉴。”
“还有什么事么?”邹顒问道。
丁疏琰再前趋几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臣,还有些话……”
“讲吧。”
“陛下,此番召薛铭御回来,怕他……不一定愿意回来……”
“你,什么意思??”邹顒听不懂了:“那你刚才为甚又要他回来?!”
丁疏琰却不紧不慢说来:“陛下,早年,薛铭御是从京师去的地方……”
“嗯。”
“京城必然有他的旧识。”
“当然。”
“先前殿议,太子殿下触怒陛下,被罚闭门思过,想必他也一定知道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值此时刻,他不一定愿意回来……”丁疏琰一面说一面捕获邹顒神情变化:“若他真是,站在太子一边的话……”
邹顒脸色微变,没有接话,等丁疏琰继续说。
丁疏琰却不再继续说了。他觉得话都说到这份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邹顒的脸色愈发沉了:“依你这么说,他是一定要回这一趟了。”
“正好看看他接到谕令是何反应,可证他跟太子殿下究竟有无关系……”
邹顒短暂沉默后,说道:“去召他吧。”
“是。”
……
半个时辰后,三人三骑出了长兴府。
……
十日后。
在长兴府的祁尚卿收到了来自隼州的薛铭御的问询信。拆开信一看,祁尚卿被惊得不轻:铭御从何听的这些?!陛下什么时候要废太子了?!长兴府并无此传言啊?!
转念一想:是否有人故意向他造谣??
当即取笔,回信一封:铭御君兄,来信收悉。长兴府中并无陛下欲废太子的传言,不知兄从何处听来?兄务要明辨,切不可听信流言,受人蛊惑。
……
隼州。上午巳时。
自长兴府而来的承宣郎一行刚抵达了隼州道行尚书台。薛铭御听报来了承宣郎,亲自出了书房来迎。承宣郎到来,意味着皇命到来。
他到地方的这十六年,接迎承宣郎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接迎承宣郎,还是六年前在郯州时。彼时从京师来的承宣郎,带来了自己升任隼州道行台令的诏书。
承宣郎虽品秩不高,却是宣达皇命的职使。薛铭御丝毫不怠慢,将其引到正堂,让程运峰安座奉茶。
只是心中不免疑惑,为何突然来了皇命?是何皇命?
承宣郎用了茶,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向薛铭御宣谕:隼州道行台令薛铭御,即返京师,入宫面禀边境情形。
没有诏书,只是口谕。承宣郎宣谕之后,走到薛铭御近前说道:“行台,左令吩咐,某与行台一同返京。某便等候行台,随时可以动身。”
薛铭御没有立即答复,只让程运峰在此奉侍,自己一人回到书房坐下。
书案之前,脑中捋来:
陛下让自己返京禀报边境情形,可边境情形,自己此前不是已在奏疏里说过了么??
即便要询问边境情形,让自己再上奏疏不就成了么?为何还要让自己回去一趟??
只是让自己回去一趟,却派了承宣郎来召。
由此看来,陛下的意图很明显,寻故让自己回去,还要自己一定回去。
十几天前,黄晏在边境的营帐里说过的话适时地闯入他的脑海:
“……陛下准备废黜太子了……”
“……陛下正欲罢黜支持太子的地方官员……先寻故召回,再黜其职,再废太子……”
薛铭御一时心乱如丝。
回还是不回??他反复自问。
此时脑中又闪过黄晏的一句话:
“……只要支持太子的人还在,太子的储副身份就无虞。只要殿下还是太子,就有回旋的余地……”
回还是不回??薛铭御反复追问自己。
或许,再上一封奏疏陈述边境情形也是一样?名义上陛下只是要问边境情形,上疏回复不也一样?
尚卿的回信还未到,朝中现在究竟是何情形?要不等尚卿的回信到了再做决定?
薛铭御一时不知做何选择,急火攻心,血往脑涌,头疼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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