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四月二十三。
动身之际,薛元诏临时决定:先南下去惫州看望祁尚卿,再北上邤县报到。他让窦荆夫妇、刘湶夫妇直接去邤县,自己单独后到。
他去街面上另租了一辆马车,载上行李,南下千里以外的惫州。
惫州,他不觉得有任何的陌生,相反更像是许久未回的故地。那里有他许久未见的故人。
……
二十日后。
薛元诏坐着他租的马车进入了惫州辖内。
惫州所以成为朝廷官员的流放地,第一次来到的薛元诏就有了答案。
放眼路上所见,行人多以粗布覆身,车辆多以矮驴牵引,惫州穷苦,可见一斑。
薛元诏让驾驶马车的老孟一路询问路人直接驶向获县的县城。
他等不及要见他的祁伯了。
……
老孟一路问人,驶过了无数的颠簸,终于到了获县的县城。
进了城,他按照薛元诏提前告诉他的祁尚卿的住址前往。
“南二坊怎么去?”他一边驾车一边问路。
获县城里没有砖石道,尽是泥路,来往人车带起的尘土乱扬,呛得他咳嚏连连。
……
获县的县城不大,尽管老孟走走停停,还是没用多少时间就到了南二坊。薛元诏让他寻找院门有“三草居”三个字的宅子,找到了就停车。
……
老孟几乎在南二坊里转了个遍,终于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宅子的院门上挂了一个不大的木牌,木牌上写着“三草居”三个字。
薛元诏感觉车停了,立即下车。
一圈矮墙围住三间草屋的一个小宅院映入了他的眼帘。透过宅子的矮院墙,可以看见小院里搭了一个葡萄藤架,有两个人正在架子下忙碌。
他仔细一看,忙碌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祁伯父和祁伯母!
他想高呼一声,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驻足墙外,看着祁尚卿和郑昔忙碌。
二人是在给葡萄藤摘芽。祁尚卿掐芽,郑昔用竹篮子接住。
……
薛元诏站在院墙外看了许久,一直看到祁尚卿和郑昔忙碌完。
郑昔进了屋子,祁尚卿走到葡萄藤架一旁的木凳上坐下,闭目休憩。
薛元诏移步,推开没有闩上的院门,走进院中。
“祁伯。”他轻轻喊一声。
祁尚卿听到了声音,猛地睁开眼睛。
他挂念的薛元诏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元……元诏??!!”他错愕得,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他站起身,上下打量近两年未见的薛元诏。
“我特意来看看祁伯。”薛元诏笑着回答。
“你怎么想到来惫州了??”祁尚卿惊讶中又带了欢喜。
“太子殿下让我去冉州的邤县任县令。我从长兴府出发时,想着先来惫州看看祁伯,再北上冉州。”
“你……你这是何必呢!!你来这一趟惫州,要多走一倍的路程不止吧?!舟车劳顿,何苦如此呢?!”祁尚卿又有些心疼。
“快两年没有见到祁伯了,侄儿理应来这一趟。”
“你怕我在惫州活不下去了??”祁尚卿打趣说道。
“惫州穷苦……侄儿过来的路上已经有所感触。”
“不穷不苦又怎成得了我的流放地呢?”祁尚卿自嘲道。“你们是刚到的吗?”他看见了停在院墙外的马车以及马车上的老孟。
“是的。”
“快让马车进来。”他告诉薛元诏:“我再进屋取两个木凳子。屋子小,我们坐院子里休息。”
薛元诏走到院门,招呼老孟把马车停进院子来。老孟启动马车。
只是让老孟没料到的是,院门太窄,马车进了一半卡住了。
薛元诏见状,忍不住要发笑。
他只得让老孟将马车退出去,就停在外面,人进院子歇息。
此时时间已近中午,祁尚卿特意到厨房,提醒忙碌午餐的郑昔:“别忘了加菜。”
郑昔把他往外“撵”:“还用你说?!快去院子里陪元诏说话。”
……
“祁伯,在这边一切可好?”院子里,薛元诏问祁尚卿。
“我在这里挺好的,没有你想象的可怜。”祁尚卿笑着说道:“这里除了比长兴府炎热一些,其他也没什么。我跟你伯母来这里快两年了,也算适应。我们闲来无事还在这院子里栽种些果蔬,也算闲趣。”他手指着一旁的葡萄藤架:“你如果晚来些时间,还可以尝尝我种的葡萄。这里长的葡萄,味道又有不同。”
薛元诏看向一旁的葡萄树,见其枝劲叶盛,能想到这是祁尚卿尽心养育的结果。
“自从去年收到你的信,告诉我东宫赢了,我就放心了。这一年来,我跟你伯母过的就是闲人的日子。这样的日子也挺好,乐得自在。真的。”
薛元诏能看出这是祁尚卿的由衷之言。祁尚卿之前常锁的眉头如今都舒展开了,神色畅缓了不少。远离朝堂,没了纷争忧虑,未尝不是好事。
“我现在也很欣慰。当初坚持让你去东宫,事实证明我没有看错人。元诏,你真的赢了丁疏琰!!”
薛元诏抬起头,望一眼天上:“我想,应该是父亲在指引我。”
“元诏,”祁尚卿转口问道:“这两年,你母亲可还好?”
“母亲很好!”
“那就好。”
薛元诏察觉到话题变得有些沉重,转个话题:“祁伯,如今我要到地方上任职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地方上任职,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祁尚卿想了想,说道:“为官之道,在于守心。守心则无愧,无愧则无惧。”
薛元诏听了,认真揣摩其中含义。
“以后你能理解的。”祁尚卿告诉他。
“祁伯,那其他还有什么我应该知道的吗?”
“除此以外,其余皆细末。你有禀赋,无须我赘言。阿伯很看好你。”祁尚卿看他的眼神,在这一刻有了更多的角色含义。
“知道了,阿伯。”
祁尚卿的眼神像极了一位父亲:“尽管你在长兴府已经经历了许多,但未来还会经历更多。前路犹长,不免阻碍;无需畏惧,一往无前。”
薛元诏感觉话题又变得有些深邃,转个松缓一些的:“阿伯,其实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远离朝堂和纷争,悠然自在,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祁尚卿笑着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也许在我的命数里,现今就是流徙之遇。那就歇上一歇吧。想来十九入仕,四十五出仕,为官二十六载,难得有今日这般自在时日。”
“命数都是既定的吗?”薛元诏问。
“自然!”祁尚卿认真地说道:“将来某一天,你会察觉的。”
但是年轻的薛元诏现在还无法理解这句话。
祁尚卿看着他又补充一句:“人的命运都是有定数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无需过虑。”
说完起身,要去厨房催一催饭菜。
“阿伯,”薛元诏也站起身:“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下。”
“什么事?”
“丁疏琰遇袭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了。如今丁疏琰罪恶既昭,陛下既明,概已不忿当初此事。元诏在想,或许可以让太子殿下去跟陛下求个情,让阿伯返回长兴府。”
“不不,”祁尚卿忙摇手说道:“万不能让太子殿下去为我求情。陛下愿意赦免我自必赦免,不愿意赦免我,我也欣领。”
“但是阿伯……”
“元诏,我是认真的。你万不可向太子提及此事。若是因为我的事情致使帝储生隙,那我的罪过就大了。丁疏琰已伏诛,如今形势,难得利好东宫,不可再节外生枝。”
“阿伯……”
“你要答应我,元诏。”
薛元诏见祁尚卿态度坚决,只得应下:“是,阿伯。”
此时郑昔来到了小院里,告诉三人:“吃饭了!”
祁尚卿牵起薛元诏的手臂:“吃饭!!尝尝此地的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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