璒州道。勈州。斳县。
卢王邹峪的府第。
书房里,一对表兄弟,丁枥和邹峪,在谈论他们二人的未来。
“太子现在已经即位了,你说……他会对我们动手吗?”邹峪问他的表兄丁枥。
丁枥是丁疏琰的长子,丁疏琰是丁良子的胞兄,丁良子是邹峪的生母,二十八岁的邹峪是三十四岁的丁枥的表弟。
八年前,邹峪成年加冠,就藩勈州。丁疏琰考虑到为丁家留一条后路,在跟太子邹嵘的“决战”之前,“命令”丁枥跟随邹峪一同到了勈州。
丁枥到了勈州就一直等待召他回去的“命令”,却等到了丁疏琰图害太子、被处极刑的消息。
自此丁枥陷入了长久的惶恐,担心某天永熙府就来一道连诛他的命令。
他的表弟邹峪也是活在恐惧之中。生母丁良子被废、胞兄邹峘被废,邹峪也担心某天永熙府就来一道废黜他的命令。
二人在忧惧中,等来了邹嵘即位的消息。
二人认为邹嵘现在即位了,已无束缚,担忧邹嵘正式动手,斩尽杀绝。
“如果是注定要来的,躲是躲不掉的。数年惊惶,人已疲竭。真要来的,就随它来吧!”丁枥告诉他的表弟邹峪。
但是邹峪却不想成为“废”人。他才二十八岁。
“我不想等死。”他对丁枥说道。
丁枥:“?”
邹峪:“我想给皇帝上一道奏疏。”
丁枥:“什么奏疏?”
邹峪:“一道贺疏,贺新皇登基疏。我要告诉他,我只想做个小小的藩王,有间府宅就足够了。我会求他怜悯,放过我,念在还有一丝血亲的份上。”
丁枥:“那我呢?”
邹峪:“我的这道奏疏呈上去,如果能说动他,也许,他也会饶过其他人呢?”
丁枥:“这是在乞求。”
邹峪提醒他:“想想你的妻儿,想想你的妹妹。如果我被废了,府宅被抄了,他们还能去哪儿?!”
丁枥无话说了。
“我现在就写这道奏疏。”邹峪说道。
……
九月初七。
祁尚卿一行两辆马车在上午抵达了永熙府。进城后,祁尚卿乘坐马车直接去祁宅,另一辆承宣郎的马车直接回尚书台。
……
下午,尚书令丁奉亲自到了祁宅,祝贺祁尚卿重回永熙府,祝贺祁尚卿起复右尚书令。
祁尚卿诧异若惊,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让尚书令亲自上门道贺?!
“丁令实在太客气了!我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祁尚卿给他的上司行揖。
丁奉回揖:“应该的,应该的。”
祁尚卿:“丁令如此,尚卿实在诚惶诚恐。”
哪想丁奉竟然表现得更愧歉:“你这八年受苦了!你这次回来,我本是想出城来迎你的,但又不知道你回来的时间,就只能来这里迎你了。实在惭愧,惭愧。还望见谅。”
祁尚卿看不懂了,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丁奉吗?
“右令这一路回来,也辛苦了吧!”丁奉问他。
祁尚卿:“倒也还好。”
丁奉:“你刚回来,长途跋涉,先休息几日,不必着急来尚书台。我自会请求陛下,准你多歇几日。”
祁尚卿:“丁令,尚卿何德何能,劳丁令如此费心?”
丁奉:“你这几年不容易,受委屈了。”
祁尚卿:“……”
丁奉:“陛下也记着的。所以才会甫一登基就把你召回来了,官复原职。”
听到这里,祁尚卿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丁奉要亲自上门了。
一个皇帝甫一登基就召回的臣子,换作谁都会认为,这就是皇帝的心腹之臣。
皇帝的心腹之臣,谁又不愿交好呢?
“尚书令一定认真想过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袭刺’丁疏琰。”祁尚卿心想。
“我就当是歇了几年,也算不得什么委屈。”祁尚卿告诉丁奉。
丁奉却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这几年受的委屈,那都是为朝廷受的。”
祁尚卿被这句话一震,由衷感慨,丁奉确不简单。他能理解了,理解丁奉为什么能在尚书令的位置上屹立多年。
丁奉:“你这次回来了就先好好休息,把身子恢复了。咱们啊,今后共同为陛下竭力。”
祁尚卿:“好。”
……
傍晚。邹嵘到了祁宅。他已经得知了祁尚卿返回的消息。
时隔八年,再次登门,他的身份已经从皇太子变成了皇帝。
随行也比以前多了。
刚到院门口,就被宅子里的祁尚卿听到了响动。
祁尚卿打开院门,正好碰上邹嵘的目光。
“殿……陛下。”祁尚卿向邹嵘行人臣礼。
邹嵘几步走上去扶住他:“不用拘礼。”
邹嵘命令随行全部候于院外,他单独跟祁尚卿走进了宅子。
事实上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八年未见,再见已是君臣。
身份骤变,却没有给人适应的时间。
……
书房里,祁尚卿坚持请邹嵘落坐主座,不再跟他并排落座。
君臣有别。
邹嵘便依他的了。
“右令……老了一些了。”邹嵘对祁尚卿说道。
祁尚卿回道:“陛下,臣都五十有三了。”
邹嵘像是恍然大悟:“是啊,这一晃都过去很多年了!”
祁尚卿:“臣也时常回首。想到过去的几十年,就像是一场梦。”
邹嵘笑道:“你一口一个臣,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祁尚卿:“陛下会习惯的。”
邹嵘:“这里没有外人,无需拘礼。”
祁尚卿:“殿下,臣不敢逾矩。”
祁尚卿明白,君是君,臣是臣,二人如今已是君臣关系,再不是从前。邹嵘终有习惯至高无上的那一天。
“对了,我已经安排了,明日会有内侍省的人过来,你看家里缺些什么,尽管给他们吩咐。”邹嵘告诉祁尚卿。
祁尚卿不能回绝皇帝的好意,拱手道谢。
邹嵘有些动容:“这八年苦楚,是你替我承受的。”他知道,如果不是当年祁尚卿替他担下“袭刺丁疏琰”,他都保不住自己的储副之位,更不可能成为今日的皇帝。
祁尚卿却很坦然:“陛下,一切都是臣的本分。”
邹嵘:“还有件事情也是你的功劳。你离开永熙府之前,坚持让薛元诏进入东宫,事实证明你是对的。如果没有薛元诏,你我今日不一定还能在这里说话。”
祁尚卿听了,感到很欣慰。“我在元诏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我没有,铭御也没有。”
邹嵘:“元诏现在已经是冉州的刺史了。”
祁尚卿:“如此皆赖陛下之恩。”
邹嵘算了算时间:“我让他在冉州再留一段时间……明年,就把他召回来。”
祁尚卿:“元诏到地方已经六年了。想来他又成长了许多。”
邹嵘:“先不说他了。你这次回来,先在家中休息几日,不必着急去尚书台。”
祁尚卿:“陛下,臣,不觉累。”
邹嵘:“不,你听我的,多休息几日。”
祁尚卿不能回绝邹嵘的好意,只得“领命”。
……
邹嵘在祁宅跟祁尚卿一直谈到深夜才动身离开。祁尚卿提着灯,将他送出书房、送出院子、送入御辇,目送他的御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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