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二人仍如在外时那般亲密相依,如今水患已平,封赏已至,二人都长叹一口气,卸下满身的气力。
“当初再如何,如今也好过了起来。”
朝华是个容易满足的,只封了夫人便心满意足。淮瑾揽着她在怀里,笑道:“这就满足了?往后还要再给你晋位呢。”
朝华一愣。如今府中已有王妃并一位侧妃,若要再晋,那就是侧妃之位。她原先并没想过要做什么妃子娘娘,不过是想要脱了贱籍,有个自由身,能在浩大天地间有一方寸之地立足。
如今这般,说好自然也好。
她翻过身去偷偷白了一眼,笑道:“殿下如今倒是给我画起饼来了。”
淮瑾眨眨眼:“什么饼?酥饼?”
“哈哈……”
朝华笑的在榻上打滚,眼泪都出来了。淮瑾起了坏心思,手伸到腰侧开始咯吱她,朝华忍不住一边笑一边道:“哈哈哈……是……是画饼充饥……的意思哈哈……”
二人滚到了一起。今夜照旧无人守夜,二人在帐中肆意欢愉,直到天际微明。
第二日是休沐。淮瑾在琼芳阁用了早膳之后就去了书房,月明早已请了岑望过来。
“老师这段时日在府中辛苦了,一点心意,还望老师笑纳。”
淮瑾递过去一方匣子。岑望接过打开,见是一副玉制的围棋棋子。触手温润,价值不菲。
“殿下怎么想起来给我送礼?我可不是为了礼物来你府中的。”
话虽如此,岑望仍旧笑眯眯地接了匣子,预备一会就将书房里现用的棋子换下来。
淮瑾又用放在一旁的茶盅给岑望添茶,道:“自然是有事求老师了。”
岑望抿一口茶,敛下笑意,半晌不说话。还是淮瑾先道:“如今已到了非常时期,也要有所准备了。”
“自然,”岑望放下茶盏,负手站了起来,“我给你的条子你看了吧?”
“看了,”淮瑾点头,又有些吞吞吐吐,“只是……我怕我们都错了……”
岑望回过身来看淮瑾:“不会错。圣人的心思我们自然是揣摩不到,这一点直接略过更为安全。可是有些人做的有些事,却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只要是做了就会留下痕迹,如今咱们顺着痕迹,也能窥见一二。”
淮瑾走到岑望身边道:“咱们一直在暗处打的防守阵,若要往前头去,我竟有些……”
岑望看着高他一头的淮瑾,一时之间竟有些感慨。
他八岁时就拜自己为师,学下围棋。广文馆的课他有时也会去代,也算是了解这几位皇子。二皇子争强好胜,心性高,轻易不肯认输,凡事必争第一,倒算是好教习。四皇子天资平庸,话少沉默。只有三皇子,他初时始终看不透。明明天资高,却总是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来,不管什么事,只要二皇子没有发言,他就不会说话,哪怕他的演技那么拙劣,自己一眼就瞧出来了,仍自顾自地守好自己的第二,从无逾越。
他也曾试探过三皇子,可那时自己一味想要拆穿他,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却仍被他四两拨千斤给挡了回来。
后来时间久了,他开始试着了解三皇子,才发现事情并非自己想的那样。皇宫内院,若要生存,并不是一味争先就能活下去的。他在三皇子的身上看到了卧薪尝胆的具象化。也了解到了皇宫内院的残酷,更了解到了圣人的无情与冷漠。
“老师,你可会后悔跟着我?”
淮瑾的声音将岑望拉了回来。他又一次抬眼望着面前温润如美玉的岐王,竟有泪湿眼眶的冲动。低头笑道:“后悔什么?”
“我没有二哥得父亲喜爱,更没有五弟那样的出身,跟着我,也许一辈子也就只是个亲王府的傅员。”
岑望望着窗外绿荫,叹口气道:“可我跟着你,并非求荣华富贵。”
“那您求什么?”
岑望定定地看着淮瑾的眼睛,道:“我在同心里的我博弈。心里的我认为你止步于此。可我,却认为你有登上那个位置的能力。”
淮瑾快速瞥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方放下心来。
“老师的期望若是落空了该怎么办?”
岑望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捻起一块糕点,仍是最初的味道,轻笑道:“我已年过花甲,是否善终我并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答案。这件事情困在我心里许多年了,若是能够知道答案,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甘之如饴,甚至可以说,欣慰赴死。”
淮瑾沉默着,继而道:“明日我会让赵曜上朝。”
岑望并不抬头,开始换棋子。
“好。你走之后他也做了许多准备,此次一定能有所得。”
静谧的夏日,热烈、酷热。园中的一切都失了大半生机,恹恹地窝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朝华如今仍旧每日读书、练琴。每半月与载疏对账。她的私库里现银积攒的速度快的惊人,如今已经有了开第四间铺子的本金。
载疏开铺子的眼光不如朝华,便虚心过来请教。朝华带着他去了一趟东西二市,最后择定西南角的一处僻静所在,开了一间冰铺。但这个冰铺却并不供应大型冰块,只供应各类花草纹样的小冰块。
买回去搁在茶里、甜羹里,自然是解暑佳品。甚至搁在雨布里头,外头罩一层绸布,便能作冰袋用。云都城里还没有这样精巧的冰块,又因花型好看,一时之间云都城里的富户娘子们制作冰茶、冰点蔚然成风。
她找机会在若叶肆里又见了一次冯朝显。
记忆中矮她半个头的小小郎君忽然抽了条,竟比她高出一个头来。说话做事已然有了大人风范,有些话也会拐着弯提醒朝华了。
“姐姐,你说过的我会做到;但你可以不可以……先原谅我……”
“我每日都有在拼命读书,也在国子学里交了不少友人,日后同朝为官皆是助力。我以后做了官就会是姐姐你的助力,你要我做的我也一定会做到,你今晚可以……陪我吃个晚饭吗?”
他上个月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如今下场为时尚早。
半大的少年,若是作出这般可怜的模样,也是招人疼的。更何况他小时就对朝华撒娇惯了的。只是自从朝华被卖、二人重聚之后,便再也没有好言好语地坐下来说话,更别说吃饭了。他会这般,也属正常。
朝华卸下防备,多了一丝大姐姐的模样。立时便放缓了神色,又唠叨道:“你瘦了这许多,是不是从没有好好吃过饭?你宅子里的厨子若是做饭不合你口味便换一个去。若是你自己不肯好好吃饭,平白糟蹋自己身子,我可是不依的。”
冯朝显听着这熟悉的唠叨,和姐姐虽唠叨但面上浮着笑意的光景给弄的鼻尖酸涩。这一幕光景,他在梦里数次得见,如今真的听见了姐姐的唠叨,他被喷薄而出的泪意给弄的手足无措。
忙站起身来道:“我……我去叫小二进来点菜……我还记得姐姐爱吃的菜……”
夺门而出的,是她的亲弟弟。却也是拿着她的卖身钱去自顾自奔前程的同姓陌生人。
她曾以为人都是好的。甚至在那晚要被卖时也天真的相信母亲一定会阻止父亲。
可后来她发现这个世上能保护自己的就只有自己。淮瑾也明白这个道理,从不将她圈在内院做金丝雀,反而多给了她一双翅膀,让她出去自由翱翔。如今她羽翼渐丰,这得益于谁,她怎能不知。
孰亲孰远,她心里明镜一般。自然不会再被谁甜言蜜语地给哄骗了去。
原谅不原谅,从来都不是说出口的。
冯朝显整理好了表情又进来。二人坐下一道吃了晚膳,又说了许久的话才道别。
她要用他,但冯朝显何尝没有在利用亲姐姐呢?二人如今这般也不过各取所需,若真是放了感情进去,那她这几年所受的苦可算是白受了。
朝华浅浅一笑,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回岐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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