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手刃仇人的陶陶,自然不愿在宫中久住,她与赵祯只怕也难回到初识。
临别之时,她对赵祯说:“你是一个好人,也是一个好皇帝,我不能要求你弑母,可我也无法面对自己的仇人。如今我母亲的瓷器能够重新回到市面上,我心存感激,以后你出宫,我自当以好友相待,小宋。”
赵祯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挣脱了太后的束缚,却仍旧挣脱不了皇宫,他对平民生活的向往和喜爱或许只能留在心里,从此立志做一位仁爱的皇帝。
恢复姓名的陶陶回到草庐,远远的瞧见萩姑姑在那不停抹眼泪,她走向前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一切都结束了,章家的声誉恢复了,母亲的瓷器也被认可了,世间再也没有人能抹去章家瓷器的痕迹……”
“嗯……老爷和夫人泉下有知,终于可以瞑目了,小姐。”萩姑姑不停的点头,抽抽噎噎的抱着陶陶。
“又叫我小姐?我是陶陶,是你一手带大的陶陶,不许再叫小姐。”
“是是是,是我一手带大的陶陶,相依为命的陶陶……真好,真好啊。”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看得旁边的没藏惠兰也在悄悄抹眼泪,当她了解到陶陶的过往,也终于理解了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自然也由衷的替她高兴,于是她也冲上前,拥抱住她们二人:“要抱,一起抱嘛。”
众人被她逗乐了,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也烟消云散,只是人群外的蔺大叔彷佛有什么心事,眉头紧锁着,露出迎合大家的笑。
到了晚上,大家决定在草庐不醉不归,尤其是陶陶,喝的好不痛快,自此以后,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用章之颖的身份,痛苦的活一场,而她多年来偷盗的瓷器,也终于可以面向世人,一展风采。
没藏惠兰和萩姑姑被陶陶的情绪所感染,二人也喝的不亦乐乎,唯有穆望舒和蔺大叔还保持着理智,陶陶嚷着还要喝酒,蔺大叔阻止说:“酒没了,改日再喝。”
“不!就要喝,蔺大叔你怎么这么小气,我知道你屋里还有好多好多酒呢!是不是不舍得拿出来啊?”
陶陶摇摇晃晃起身,指着蔺大叔撒起娇来:“萩姑姑,你管管他,若是进了章家大门,可不能这么小气!走,咱俩去拿酒。”
蔺大叔脸色一沉,不再说话,一旁的穆望舒拦下陶陶,安抚她先坐好:“我去陪蔺大叔拿好不好?”
“好!多拿几坛。”陶陶满意的笑了,顺手钩住没藏惠兰的肩,吆喝着先吃菜。
从萩姑姑的草庐到蔺大叔那里,仅有半盏茶的功夫,可一路上两人安静的让人很不自在,终于还是蔺大叔忍不住开口:“姑爷,我可以这么称呼吧。有一件事我压在心里很久了,想听听姑爷你的意见。”
“若是推断的不错,你应该是想说章家灭门一事。”穆望舒似乎并没有很惊讶。
“是,不瞒你说,我手上这道疤,不是刀伤,而是被陶陶的母亲用瓷片所伤……”
“所有章家三十余口,是你所杀?”
“是,姑爷既然不吃惊,说明您早就查清我的底细了,陶陶她……知道吗?”蔺大叔小心翼翼的问。
“不知道,她和萩姑姑都不知道。”
“我所犯的罪孽,以死谢罪尚不足惜,可是我,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妻女去世之后,我一心寻死,是陶陶和萩姑娘救了我,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如同家人一般,我把她们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没想到造化弄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惩罚我为救妻女性命,与虎谋皮,杀害无辜三十余人!”回忆起与陶陶相处的点点滴滴,蔺大叔沧桑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可一想到那个雪天,他面如死灰,眼睛里再没了生机。
穆望舒不敢说可以替陶陶做决定,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这么多年,她早已把蔺大叔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如果真相带来的只有痛苦,那就让这个真相继续埋藏起来吧,“我无法替她原谅,可如果没有你教她武功,照顾她们主仆二人,或许陶陶至今也无法替母伸冤。你与她们二人的命运,早已分割不开了。”
“我已经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我无颜面对她们,明日我就去官衙自首,陶陶与萩姑娘,就拜托给姑爷了。”
据穆望舒调查,当年的李曜为人正直讲义气,若不是妻女得病急需珍贵的药材,断然不会接受刘太后的条件,于是他问:“这么多年,你可安睡得安稳?”
“从来没有……如果不是陶陶,我或许早就死了,遇到她们之前,这世上再没有我珍惜之人。”
“如此,你不必去投案自首,因为对你的惩罚早就开始了,直到今日也没有结束。依我之见,与其投案自首,以死抵罪,不如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你心里,好好的珍视她们,陪伴她们,用余生来消解罪孽。毕竟,只要你活着,你内心的惩罚就不消失。”穆望舒搬了一坛酒,冲蔺大叔继续说道:“现下她们已经喝多了,明日酒醒少不了头疼难受,你若真心想弥补,就呆在萩姑姑身边,好好照顾她一辈子,因为她是陶陶现在唯一的亲人了。”
“姑爷……”蔺大叔拱手行礼,眼角有泪滑出。
“我不认识什么李曜李侍卫,我只知道蔺大叔是能帮我一起搬酒,一起为她们遮风挡雨的人,走吧,再不送酒,只怕她们要自己搬了。”穆望舒一边催促,一边抱着酒往外走,蔺大叔沉默半响,选择跟了上去。
众人真的是喝多了,觥筹交错,喝得尽兴,有种一切释然,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直到月亮爬上柳树的梢头,小小的草庐才安静下来,没藏惠兰被黎青扛上了马,穆望舒把陶陶抱上了马车,四人打道回府,留下蔺大叔照顾喝的七荤八素的萩姑姑。
回去路上,陶陶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对烧制瓷器,并不精通,一点皮毛而已。我忽然想起两个人,磁涧村的两兄弟或许可以帮我,他们叫章生一和章生二……你派人把他们请来好不好?毕竟与我还是本家嘞。”
“好,明日我便差人去请。”穆望舒揽着陶陶的肩,想让她躺得更舒服些。
“木头,你和蔺大叔去拿酒,都聊了什么,去那么久。”陶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我来猜猜,是不是他想娶我家萩姑姑?你有没有告诉他,想娶可以,得八抬大轿,排成要比我成亲还要大!”
“陶陶,若是一个人犯了很重很重的罪,而他有情非得已的苦衷,你觉得,他该被原谅吗?”穆望舒柔声问道。
“管他什么罪,什么苦衷,我只想知道,现在这个人,悔改了没有?知错了没有?”
“若是悔改了呢,也知错了呢?若是他想以死谢罪,不敢奢求原谅呢?”
陶陶噌的一下坐直了身板,醉醺醺的望着穆望舒:“死,何其容易,活着最重要。以死谢罪又能改变什么呢,还是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好好赎罪,是不是?嗯?”
“是,夫人说得对!夫人说什么都对!”穆望舒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忽然有些喜极而泣,“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而黎青与没藏惠兰共骑一匹马,没藏惠兰将头靠在黎青的胸膛,醉醺醺的骂道:“你个臭没良心的男人,我从穆府出来那么久,你到现在才来接我。”
黎青心里苦啊,他明明常常消极怠工,偷偷来草庐看她的,明明是她乐不思蜀,反倒怨起自己来了,但又能怎么着呢,喝成这样,只能哄着了:“是是是,大小姐说的是,我没良心,我是臭男人,我罪该万死……”
“死……不至于……你还得,还得陪我回西夏,面见父亲呢。”说完,没藏惠兰倒头就睡着了。
黎青那小子反反复复回忆这句话的含义,开心得像个二傻子,不敢相信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惠兰!你这话当真?惠兰??”
黎青一遍一遍的喊,一遍一遍的确认,终于没藏惠兰忍无可忍,一记重拳揣在他脸上:“吵死了!还让不让姥娘睡觉啊!”
一声怒吼,惊得林间的飞鸟嘎嘎飞起,就连马车里的陶陶也在睡梦中颤抖了一下。西夏女子果真不同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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