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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醒来时已经是将近五更天了,因此黛玉再也没有了睡意,紫鹃便给黛玉端来水梳妆净面,黛玉见雪雁不在跟前,因问道:“雪雁怎么不在?”紫鹃道:“想是前两天没睡好,这会子还在睡呢。”黛玉思及前两日雪雁为了照料她一宿没睡,遂叹了口气,道:“原也难为了她了,便让她先睡着罢。”
紫鹃答应了一声,又听黛玉问道:“外祖母可已经起来了?”紫鹃道:“适才鸳鸯来说,老太太因为二姑娘的事夜里没睡踏实,现在正在补眠呢,叫姑娘便无需去请安了。”黛玉闻言,心中冷笑,迎春需要她安慰的时候她半句知心的话也无,现在倒睡不踏实了,这种话说出来谁信呀?心中对贾母愈发寒了心。
因又思及适才梦中之景,黛玉心中更添了一缕烦愁,遂道:“我自出去走走,早膳我便不用了,你只把我前日里整理的琴谱中有一本超过封面上没有名字的给拿出来,再把屋子里薰了香,竹林里给摆上案几,我回来时要弹琴。”紫鹃答应了一声,又拿出一件小夹袄来递给黛玉穿上道:“如今天气渐渐地凉了,姑娘的身子骨却是受不得寒气的,小心些别又犯了咳嗽。”
黛玉淡淡一笑,道:“瞧你,好好一个慧紫鹃,如今都快成了管家婆子了。”紫鹃闻言,却是红了脸,不再说话了。黛玉见了,便猜到了紫鹃的心事,心中一叹,穿上小夹袄便自出去了。
黛玉亦没有去哪里,只往紫菱洲去了,昨儿个晚上下了一夜的霜,那残荷上的霜露却是最好的泡茶之水,因而黛玉便赶早儿往那儿收集露水去了。那管花草的夏嬷嬷见了黛玉,便点头笑了一笑,道:“姑娘今儿倒是起得早,这里的小丫头子们还贪睡着没起来呢。”黛玉亦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馋那秋天的荷露泡的茶罢了,因此便赶早儿收集些露水。”
夏嬷嬷闻言,便问道:“可要我叫两个丫头来帮帮姑娘?”黛玉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丫头们手脚太重,又不懂得区分露水的成色,还是我自己来的好。”言罢,便自驾起一只小舟划向湖的中央。夏嬷嬷原担心黛玉不会划船,意欲唤上个驾娘来,却不想黛玉比驾娘尚划得好上三分,这才忆起黛玉原是江南人,这划船想来也是家常便饭的事,便也就不再去管黛玉了。
黛玉将轻轻晃动残荷,那残荷上的露水便自如珍珠一般滚进了黛玉手中的水钵,大约一个时辰左右,黛玉手中那不大的水钵便自装满了露水,黛玉忙自盖上盖,而后便将小舟划向岸边,自回潇湘馆去了。
黛玉回到潇湘馆时,雪雁已经起来了,因见黛玉归来,便道:“姑娘,紫鹃姐姐说你没用早膳,这怎么可以,多少也得用些,不然姑娘的身子骨哪能受得住。”黛玉闻言,只苦了一张脸,道:“雪雁,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实在是吃不下。”雪雁道:“今儿个的早膳原是姑娘最喜欢的无锡灌汤水饺呢,这馅里还和了时下最新鲜的蔬菜,也不油腻,姑娘好歹用些。”
黛玉见实在拗不过,便道:“也罢了。”便自接过雪雁端过来的一碗灌汤水饺,白白的皮儿,鼓鼓的馅儿,一个个水饺好似一个个白胖胖的娃娃一般,煞是可爱,看得黛玉都舍不得吃了。才咬了一口水饺,黛玉忽想起才收集的露水,因问道:“那火炉子可还热着?”
雪雁道:“还没灭呢。”黛玉便将那一钵子的露水递给雪雁,道:“拿这个将前几日凤姐姐送给我的龙井拿来泡了。”雪雁打开一看,因埋怨道:“姑娘,你又趁我不注意去做这种事儿,这收集露水看似简单,可伤身子呢,你才好,别又折腾出病来。”黛玉闻言,不觉笑道:“雪雁,你跟着紫鹃混久了,也快成一个管家婆子了。”
雪雁闻言,却是跺了跺脚,道:“我好心为姑娘,姑娘却这般打趣我。”言罢,便自拿了露水去烹茶去了。
黛玉刚用完了早膳,才洗了手,便见宝玉一头撞了进来,脸上却是满面泪痕。黛玉见了,不觉吃了一惊,因道:“宝玉,你这是怎么了,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不成?”又唤紫鹃道:“紫鹃,带了宝二爷下去洗个脸儿,这个样子看着可不像!”
紫鹃听了,赶忙过来,见了宝玉这般模样,亦唬了一大跳,因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了。若是让老太太见到了,岂不心疼死?”言罢,便领着宝玉去洗脸了。
没多一会儿,宝玉便洗了脸过来了,又问黛玉道:“妹妹这里可有茶喝,我才哭着,嗓子都哑了。”黛玉听了,因笑道:“正巧,我才命雪雁去烹了茶来,只叫她多泡一茶就是了。”紫鹃听了,因问道:“我才看到雪雁妹妹泡那茶却是许久了,怎么还没有好?”
黛玉道:“她泡茶的水原是我才收集的残荷上的露珠,原是最清淳的,却也是最毒的,那水须要滤过一遍再煮方可。本来之水若放在青花瓮里瓮一瓮,埋在桂花树底下或是梅花树底下一二年,令其吸尽地气,泡出来的茶才可真正谓为上品,只是我却等不得罢了。”言及此处,黛玉不觉在心中微微一叹,暗道:“若是那时外祖母和舅母皆对待我如二姐姐云妹妹一般,我却还有什么指望,又岂能等到个一二年的?”
这时雪雁已经端了茶过来,宝玉接过茶饮了一口,连连称赞道:“好茶,好茶!我原以为妙玉已经是茶中圣手,却不想妹妹更是茶仙了,这茶比我当初在妙玉那儿喝的茶还要好呢。”
黛玉听了,却是不置一词。妙玉本是眼高于顶之人,那次虽说宝玉、宝钗还有她三人皆喝过妙玉的梅花雪水泡的茶,她更是一句话招来妙玉一个“大俗人”的称谓,但她却知道妙玉不过是借她暗讽宝玉和宝钗罢了。妙玉请他们喝茶其实也不过是想借此寻个知己,听说自那次后,宝钗却是再不得登妙玉栊翠庵的门,只宝玉,妙玉虽没赶他,可也并不见得待宝玉如何不同。倒是自己,自那之后,与妙玉却相处得甚是融洽,只不过近日琐事烦心,自己也许久没有去拜访她了。
宝玉见黛玉不说话,心中烦闷,便道:“林妹妹,你可知道云妹妹要嫁人了?”黛玉道:“昨儿个在二姐姐那里我已经听说了,宝哥哥莫非是为了这个哭泣?云妹妹早已经同卫公子定了亲事,便是这会子不嫁,将来也是要嫁的,只是早晚而已。”对,只是早晚而已,早晚都要为了这家族的利益而牺牲的。
宝玉听了,因对黛玉道:“妹妹你不知道,云妹妹嫁的那卫若兰如今已成了个痨病鬼,怕是没几日好活,云妹妹嫁过去岂不受苦,只怕比二姐姐还不如。我只不明白,大家都好好的在这家里不成么,为何非得嫁出去受苦,要知道,女孩子还没嫁人是珍珠,只一嫁人,便成了死鱼眼珠子了!”
黛玉听了宝玉的话,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道:“姐姐妹妹们便是不嫁又何,难不成还能让家里养一辈子?不论是哪个女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只是嫁的好与坏的差别罢了。便是如凤姐姐嫁了琏二哥哥,新婚燕尔之际是百般恩爱、如胶似漆,待时间一长,便自要另寻新欢,尤二姐更是因此而死。自来痴心女子负心汉,女子便是不嫁,亦会红颜老去,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说法?”
宝玉闻言,却是不解,道:“女孩子不嫁人怎么会老呢?像袭人,她没嫁人,只跟我在一起,虽然年纪也大了,但还不是一样,还是漂亮的女儿家,可见只有嫁了人的女儿家才会华发丛生,红颜老去。”言罢,又对黛玉道:“妹妹,你不要嫁人,只一直陪着我,好不好?这府里定能养得起你的!”
黛玉听了,却问宝玉道:“这且不说,我只问宝玉你一个问题,若是你答得上来,我便在这府中陪你。”宝玉听了,忙笑道:“妹妹,你说。”黛玉道:“当初卓文君为了司马相信甘愿抛弃荣华富贵,追随相如当垆卖酒,若是宝玉你是卓文君,你却该当如何?”宝玉闻言,却是愣愣地,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黛玉本早有准备,见宝玉果然如自己所料,不觉暗叹自己这两年竟是痴心错付,好在自己及时回头,亦为时未晚。便也就不再理会宝玉,彼时袭人来寻宝玉,黛玉见了,便让袭人将宝玉领回怡红院去了。
宝玉离开潇湘馆后,黛玉便自步入竹林,坐在案几前,手抚着那三尺瑶琴。这琴名为“焦尾”,原是黛玉幼时学琴,林如海怕黛玉人小够不到琴,便特意找能工巧匠制了这把比普通瑶琴要短了一些的焦尾琴,这琴虽然并不华贵,但却是黛玉最为珍爱之物。
黛玉轻叹了一声,便自拨弄琴弦,一曲悦耳的琴音便自倾泄而出,却是一曲《秋窗风雨夕》:“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
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泪烛。
泪烛摇摇爇短檠,牵愁照恨动离情。谁家秋院无风入?何处秋窗无雨声?
罗衾不奈秋风力,残漏声催秋雨急。连宵脉脉复飕飕,灯前似伴离人泣。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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