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宫之南。
经历过死亡的仪门,雄伟的庑殿仍旧金碧辉煌,却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淡淡殇意。
三个门洞已打开了两个,不时有全副武装的禁军们出门,马蹄声声,如夺命摄魂。
距离仪门数里远的邀月台上,白雾已散,困术已除,然而之前留下的四人却仍旧在。
叔温则坐在榻侧,看着仍旧沉睡的锦昭,思绪万千。
这是他们的新婚之夜,是一生里最重要的日子之一,本该锦帏金帐暖、熄烛共春宵,然而,直到肃仁宫中空荡寝殿的榻凉烛尽,都没有等来今夜的新郎新娘。
他们不是寻常的百姓夫妻,他们身上背负着权势和江山。
可是,为何一定要选今天?
除了可以名正言顺的宴请王公百官,是否,还有些别的原因?
叔温则鼻中轻轻哼出一笑,那嘲意是对自己,也是对锦昭——公主啊公主,我们果然是夫妻,这般的相似……竟然,都不约而同的逃避洞房……
奉明宴那日,当公主低眸浅笑的将和合如意环佩递给他时,他便已在脑海中勾勒出整个计划。
最初,当他那位所谓的舅父、万隆钱庄的老板杜承平显露出不甘于人下的野心和成不了大事的心性之后,便成了这场角逐的牺牲品。
经历了酒楼之争和华月的存利之乱,聚英楼老板与万隆钱庄老板的关系在百姓眼中似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于是,赵玫杀掉杜承平,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都将变得合理。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不过铺垫了一个合理的杀人动机。
这一局,从开始到现在,一环扣一环。以万隆为卒,一步步将赵玫困住,她是最珍贵的饵,用来捕获最强劲的对手。随着北候送来如花以表合作之意,再有公主牵制了尚若恒,一切似乎进行得异常顺利。
然而那场牢中大火,成了他计划中的第一个异数。
一步错步步错,她说得没错,或许一开始,就不该谋算她!
可是不谋她。又如何能将东候世子留在王都,又如何能与北候季易联手合作?
归根结底,她才是那个左右全局的人。而他们,才是被命运摆弄的棋子。
宝座下手处的季易,仍坐在座上独酌,他慢举杯、猛仰头,姿势优雅。喝得却凶猛。他对面的尚若恒一派沉静的席地而坐,只偶尔看着季易手里的杯子皱了皱眉,那是,赵玫用过的酒杯。
三人无话,却都难得统一的没有离开。
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某个强大的气息和某个熟悉的气息正在一同靠近。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
——————
仪门之前的广场上,已集结了数千名禁军。他们整齐排列着,远远看去,像一面铁黑色的旗。
队伍前方,一位英朗健硕的中年将领正在训话,他便是总管整个王宫戍务的光禄丞大人。杜承杰。
“你们,是王军中的精锐。为维护这个王宫而存在!然而今夜,是你们所有人的耻辱,有人飞越了这座王宫的“高峰”,还杀死了优秀的军官,你们打算怎么办?”
“报仇!……”
“雪耻!……”
士兵们高举长剑齐齐喊道,声音响彻广场。
杜承杰这才满意的挥了挥手,
“去吧!”
士兵们整装待发,这时,却突然有大批丢盔弃甲的狼狈逃兵从门外涌入,他们堵住了门,不停的喊着,
“不能出去!”
“不要去送死……”
“那不是人!”
这群人正是从南城门那边一路逃回来的禁军,他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害怕,明明当时也只死了一个人而已。
那个发着淡淡莹光的神俊男子,只不过挥了挥手,便把禁军的腰牌钉入了副统领的喉咙,或许这样的死亡不算罕见,可是那般巨大的压迫感,让他们几乎直不起腿来、说不出话,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对那居于最高位置的人的恐惧和敬畏。
“怎么回事!”
杜承杰一声沉喝,气壮如牛,让那些惶乱的士兵们突然安静下来。
“你们应该是跟着副统领出去的,究竟怎么回事,有谁出来给我说清楚!副统领人呢?”
人群中一个黑黑瘦瘦的士兵抖抖索索的出列,他走了没几步就一个踉跄跪下了,
“副统领他,他……他死了!”
周围一片哗然,副统领向来以勇猛著称,禁军内绝无敌手,是谁能要了他的命?
“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怕,一字一句说清楚!”
杜承杰也有些急了,他凑近那士兵,语气尽量放柔。
那士兵却恍恍惚惚的回过头,指向身后,“……光……男人……杀死……”
他手指的方向,是仪门外的官道,青石方砖铺就的,泛着幽幽的青光。
那官道上此刻空无一人。
杜承杰心里疑惑,却也不得不谨慎,再看其他士兵,恐怕一时半会也没人能将整个事情来龙去脉说的清楚。
他下令队伍暂不出宫原地待命,另外派了两个人出宫打探消息,那两人刚刚出门,便听到有人惊呼,
“那是什么!”
所有人随着声音抬起头,便看到那仪门之顶,飞翘的重檐之上,有闪耀着淡淡莹光的身影悬立着。
檐角的蟠龙兽头被他踩在脚下,仿佛那神兽在他的面前,只能俯首。
“是他!是他!”
那些逃回的士兵们认出了待月,眼中一片惊恐。
杜承杰亦仰望着,他目力较一般人好,所以能看清那个身影其实是两个人,确切的说是,应该是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
檐角之上,风猎猎的吹着,舞动了三千青丝,鼓起了染血的月色衣袍。而此刻阴云已散,头顶上是满满的圆月,月光直直的垂下,仿佛只为照耀那一双人影。
杜承杰突然觉得这一幕那么的美,胜过他书房里珍藏的那副神仙眷侣图。然而看到那满月,却蓦地一惊,
“九月初八,该是上玄月啊,如何会是满月……”
待月立于高处,俯瞰着众人,神情淡漠疏朗,然后微微抬起头,温柔的看一眼头顶上异常明亮的满月。
“你也感觉到她了,是吗?”
凡人看不到的是,月亮中有一团如花蕊般的紫红,此刻一改这几百年来的萎靡,变得异常灵动有活力,正在尽情绽放着那绝无仅有的美丽。
待月缓缓低头,怜惜的看着怀中的赵玫,她安静的睡着,仿佛周围的一切再与她无关。
突然,他脚下生出一个金红色的光圈,是比赵玫更为精纯的“苍熔术”,登时有源源不断的金水般的液体顺着檐角流下,覆盖了整个庑殿……
雄伟壮观的仪门庑殿,恢弘王宫的第一高峰,全部染上了金色,那金色中带着血一般的红……这是它们存于世间的最后一个样子,数秒之后,整个庑殿瞬间消失!
只有无数灰黑的灰烬簌簌落下。
而那男子仍旧悬于空中,在那原本是壮美檐角的位置,不动如山。
这山海大陆的第一门,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是多么震撼而恐怖的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此刻都惊骇得忘记了声音,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男子飘然而飞,如云般浮在空中,又如风般飞速行进,他所过之处,所有宫殿楼台悉数毁灭成灰。
王宫一片火亮。
邀月台上,锦昭突然惊醒,她看着到处的火光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快救火啊,你们怎么都站着这里!”
锦昭的声音传出去,茗容赶紧来到台上,
“公主,你醒了?”
锦昭抓住茗容的手,连忙问道,
“茗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都安排人去救火了吗?”
就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前方的肃和门也在金红交加的火光中轰然倒塌,烟尘顺着风飘来,锦昭忍不住的咳嗽。
茗容一脸心疼的看着锦昭,为她拍着后背,
“公主,已经收拾好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
“收拾?收拾什么?我们为什么要离开?不要,这是我的家!我答应父王要守护的……”
茗容不忍再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叔温则,后者依旧温润,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他慢慢来到锦昭旁边,拢过她的肩膀,
“公主,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这场火,根本就灭不了……”
突然,一道白光落到邀月台上,原本坐着的尚若恒和季易突然站起来,他们目光所向的,是待月怀里抱着的赵玫。
“她怎么了?”尚若恒忍不住问道。
待月冷冷扫过在场的几人,并未回答,只冷漠的开口,
“告诉白阳,如果还敢打她的主意,那么毁的就不是一座宫殿了,他拥有的,我将毁灭,他想要的,我将破坏,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的誓言,从男子嘴里淡淡说出,却令在场所有人惊心,因为相信,男子办得到。
待月说完便抱着赵玫再次飞起,飞越整个后宫一直来到东北方的凌绝峰顶,看着那团团火光包裹着那些精美的宫阙,掀起一波波火潮席卷了整个王宫。
屹立了数百年的大成王宫,从此堙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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