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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一个半小时,汗颜……敬请见谅……鞠躬奉上——
成朝三百五十六年,九月初八,当朝唯一的公主大婚,以国为嫁。
这一场仓促准备的婚礼,“六礼”未全,跳过了纳采、问名而直接进入了告期、亲迎。然而,这并不影响其隆重和盛大。
一个月前肃王驾崩时满宫冷肃的灵幡素幔早已撤下,同样的地方挂起了彩花红锦,彩旗飘扬、喜饰鲜花,王宫盛装以待,恭候着它们的新主人。
辰时不到,叔温则便率领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等候在锦绣宫门前,他座下的高大名驹白马头戴红花,佩戴着流苏金镂鞍,威风凛凛,即使身穿华贵的喜服,他依然温文尔雅,清俊疏朗,不见狂喜。
“吉时已到,宫门开,恭迎公主——”礼官的悠长而韵调独特的声音如一声开场的号角,唱响了这场盛世婚礼的开端。
不多时,锦绣宫朱漆包金的厚重宫门缓缓开启,在数名喜娘宫女的引领下,公主乘坐的红锦銮轿由十八名轿夫平稳抬出,停在叔温则的正前方。
一身红袍的叔温则下马,金色镶边上的墨黑的蟠龙明纹熠熠生辉。
他来到公主轿前,深深拜下,
“温则三生有幸,与公主有此良缘,愿以此身,许公主平安康乐。从此共白头,同进退,执手一生。”
帝王家里最为平实无华的誓约,轿内的锦昭笑容端雅清丽,她微微掀帘,便有喜娘来扶着她下了喜轿,上了明黄饰羽的凤舆。
“起驾极乐殿——”
唱礼的官员声音嘹亮,浩荡礼队缓缓前行,他们将先去极乐宫祭祀完先祖。然后于肃仁宫内完成大礼,当叔温则接过金册金宝,他的名字便永远刻上肃氏的王族族谱。而这位族谱上的异姓者,又将给王室,给整个天下带来怎么样的未来?
拭目以待。
——————
繁复的王室婚礼正在有序的进行,崇惠宫里的偏僻小院里,赵玫也在对镜梳妆。
她软软的倚在椅上,任云姝在她脸上头上忙活,看着一旁放着的茯苓饼流口水。
“云姝,现在吃一个可以吗?我都坐了一个时辰了……”
云姝为她绾好当下贵妇时兴的团髻。戴上双蝶戏花缀碧玺珍珠的金步摇,为她画了明艳又不失庄重的浓妆,这才将点心盘递给她。
“小心点,别沾到脸上,等吃完了,我再给你上胭脂……”
“恩恩,好……”
赵玫连连点头。欢喜的接过盘子,云姝勉强笑笑,赶紧退到门外,藏在角落里拭泪。
藏在暗处的宁远看着这一幕,猜想赵玫又说了什么呆呆傻傻的话让云姝伤心了,他也不免感叹。曾经多么意气风发的女子,坚韧如刚,却也折损在阴谋的重复打击之下……
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主子。季易虽然从不说什么,但是他每次从这里离开的时沉重的脚步,和眉间与日俱增的忧愁,都看在他的眼中。
唉……
他沉沉一叹,转开了目光。
突然。黑影一闪,他只觉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他没想到就在他难得走神的这一刻,竟然被人趁虚而入,钻了空子。
而钻空子的人,竟是本该同伯子锐一起入宫观礼,此刻应该身在肃仁宫的伯子栩。
伯子栩目光敏锐的环顾四周,确认小院周围埋伏的所有人都被他放倒,并看清了整个小院的格局出口之后,这才进入房中。
当看到赵玫完好的坐在镜前,正惬意的吃着茯苓饼时,他松了一口气,可是当他看清赵玫的穿戴时,心里又涌上一股悲凉的寒意——头上高盘的坠马发髻,身上的杏色红边的团花锦衣,一个标准的贵妇穿戴。
“你……”
他只轻轻一个“你”字,便再说不出什么来。
这时,赵玫似乎察觉了什么,捧着盘子缓缓转头,手上还捏着半个茯苓饼,嘴角还留着残留碎屑,目光无辜而茫然,她看着伯子栩,奇怪的问道,
“你是谁?”
你是谁?
听到这样的问题,伯子栩如被雷击——她居然问他是谁?他没有易容没有乔装,穿着自她说过不让他穿白衣之后就时常穿着的黑色长袍,她居然见面不识。
“你真的不认识我?”
伯子栩抱着微薄的希望再一次问,赵玫却只是呆呆摇头。
“那你知道你是谁吗?”
赵玫立即笑起来,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伯子栩,
“你真傻!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是赵玫啊!”
伯子栩心里如打翻了调料瓶般五味陈杂,她是赵玫已确认无疑,可是,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灵动慧黠的赵玫,她究竟怎么了,变成这般摸样,言行像孩童般带着纯真稚气,还不认识他?
就在他心里复杂纠结的时候,赵玫突然叫起来,
“云姝,云姝呢!”
伯子栩暗叫不好,云姝,难道是他进门时顺手点了穴道的那个女子?
云姝迟迟没有出现,赵玫顿时慌张起来,她看伯子栩的眼神也已经变了,
“你是坏人!你把云姝弄到哪儿去了?”
伯子栩手足无措,他试图走近安抚她,向她解释,赵玫的反应却更加激烈,她身子不住的往后缩,看着伯子栩的目光充满了惊慌害怕,
“你别过来,坏人!”
伯子栩满脸挫败,他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可亲,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带你走的,我们去……外面玩,好不好?”
“外面?那是哪里?”
“王宫外面,有山有水,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伯子栩自己都觉得自己像诱拐孩童的坏人,可是没办法,他只能想出这样的拙劣的借口来吸引此刻的赵玫。
“外面也有点心吃吗?”
“有!很多。金银卷、千层饼、核桃酥……比这里的点心好吃多了……”
赵玫偏头,撅着嘴皱着眉,开始很认真的思考伯子栩的提议,听起来似乎很不错呢……
“那你先把云姝还给我!”
伯子栩连连答应,正要退出去给云姝解穴,突然看见赵玫脸色变化,看着他的身后欢喜的叫道,
“你终于来了,这个坏人要骗我走!快抓住他!”
伯子栩此刻也终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这是第一次。他在危险如此靠近时才发现,也是第一次,他的后背暴露在敌人的目光之中——全因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的赵玫的身上。
而看似孩童心智的赵玫。虽然失忆,那要命的聪慧却还在,她多半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季易赶来。
“世子似乎走错了路。”
身后传来季易沉冷的声音。伯子栩无奈耸肩,双手摊开,示意自己并不打算反抗,然后转身,面对季易,以及他身后严阵以待的侍卫。那些黑衣人如鹰鹫般环伺周围,他们或趴在墙头,或伏于屋顶。或隐于门外,或藏在树后,手里拿着特制的弩箭,从任何一个角度都能精准的射杀伯子栩。
这个根本不可能逃脱的埋伏,伯子栩傲然挺立。依然笑对,
“这个架势……北候真的是。太看得起我了!”
“没办法,谁让东候的暗营首领实在是太厉害。”
季易看着伯子栩,目光中隐隐透着赞许——以伯子栩的骄傲尊严,却并没有自恃本领拼个鱼死网破,而是甘愿服输束手就擒,能屈能伸,张弛有度,的确不失为一个强力的对手。
伯子栩回头,再一次看一眼镜前的赵玫,她又端起盘子,旁若无事的开始吃点心,似乎任何事情都分不了她的心。
他努力让自己释怀,可是那一刻,她指着他口称坏人,无比依赖的向季易求助的一幕——深深的刺痛了他。
他苍凉一笑——你选择了帮他,我便只能坠入地狱。
“世子,得罪了。”
季易当然不打算再给他与赵玫接触的机会,他一个眼神,宁远便上前将一颗药丸喂给伯子栩,伯子栩没有反抗,吞下药丸便随着宁远离开,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之后,埋头大吃的赵玫,眼中有波涛卷涌,一瞬幽深。
——————
小院又恢复了安静,黑衣人们随着伯子栩的离开而消失,这几十人在这禁卫严密的深宫,居然出入如无人之境,不免令人胆寒。
院内只剩下季易,他依然站在门口,黑眸紧紧盯着赵玫,三天了,他观察了三天,终于在刚刚赵玫向他求救的那一刻确定,她因为遭逢大变和巨大的打击,真的失忆了。
他说不清此刻是喜是忧,只是心头一松。他走近赵玫,拿开赵玫手里的点心盘,捧着赵玫沾满饼屑的脸,笑道,
“等今天结束,我们便离开这里,我许你,一生欢喜无忧,可好?”
赵玫却只惦记着点心盘,心不在焉的答道,“要金银卷、千层饼、核桃酥……”
季易笑开,将她拥进怀里,那一刻,男子觉得苍天垂怜,命运并未完全舍弃他在永世的黑暗里,他也终于拥有了光明之源,可以救赎他犯下的罪孽,温暖他的原本碌碌无望的后半生。
赵玫在他的怀中,乖巧温顺,身体却绵软无力,虚弱得让人心疼。
季易愁起眉,摸到赵玫纤细的手腕上那个玉镯——他也曾因为懊悔而深恶痛绝,却不得不去依赖的拘云镯,此刻,终于可以放心取下。
“解。”
不过一个字,却宛如天籁。
季易手里握着拘云镯,仿佛尘埃落定般轻轻一叹,而在他怀中的赵玫,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难明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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