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还未大亮。
素来爱早起的连轩正准备出屋晨练,习惯性朝杜凌萱的房间看了看,竟然发现她房门口蹲了个人。
他放低了脚步声,疑虑地往那处走去。
卫川?
只见两腿盘坐,双手环胸,蜷缩在门边的卫川正靠着门打盹儿。
连轩细细听了听房内动静,静悄悄的。看来,屋中的人,还没有起床的打算。蹙眉瞧了瞧堵在门口的家伙,弯身将卫川似提螃蟹般拽了起来。
“哪个不长眼的敢扰小爷清梦?”卫川冻了一宿,好不容易睡着,这会儿猛地被人地一拽,不由得怒从中来。眼睛半眯半睁,脑子还在梦中,凭着一股子怨气,也不管身在何处,便咧咧嚷起来。
连轩闻言,隐忧地回望了一眼房门,索性将拽到半空的家伙往地上一扔。
吵醒了师妹,势必会累及于他。没有让他出不了声,倒是失策了。既然已经扰了,那受点惩罚也是应该。
“…啊!”后院里想起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狠狠摔在地上的卫川这会儿彻底清醒了,一面哀嚎幽怨地瞧着居高临下目光森森的连轩,一面捂着屁股忍痛弹起身子,努力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来,“咳,师兄,早啊!”
“早!”连轩先是一愣,随后竟然朝他和煦一笑。
卫川还在想,以师兄这温和的态度来说,等会儿给他道个歉啊什么的,应该不是问题了,心中的阴郁顿时消散殆尽。
“卫…川…!”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只见发半束,笈着鞋,身着宽松白色长裙的杜凌萱双手叉腰,睡眼惺忪,却又似带着怨愤幽刀地射向挡在她门口的卫川。
她昨夜被人欺负,本就心中烦闷,这夜睡得极不安稳。没想到,这天还没亮开,就又有人来打扰。卫川那声杀猪般的叫喊声让她忍无可忍,一时间,只觉胸口的那把幽幽之火一下子被提到极致,急需喷发出来。
这压抑了声调又怒意难掩的呵斥令卫川揉屁股的动作一僵,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朝身后转过去。他怎么能忘了,这是小师妹的屋子。他好不容易修缮好的二人情谊,难道就要从此坍塌?…
不过,师妹这身女子的打扮,虽不宜示于人前,却令他眼前一亮。毕竟,他可是从未见过小师妹穿女装的样子。
“再不滚,本姑娘挖了你眼珠当球踢。”杜凌萱见他一副愣头青模样梦盯着自己瞧,一只手还猥琐地放在屁股上,嫌恶地扫了他一眼,一手指着门外威胁道。
“咳…”连轩闷咳了一声,不知是被杜凌萱的豪言壮语噎到,还是看不下不要颜面的卫川还继续辱没斯文,刻意出声提醒。是他考虑不周了,以为至少卫川知道,男女有别。只是,现在将他扔出后院,怕也无济于事了。
“师…弟!不…师…妹,我不是故意的。”卫川错愕得口齿都觉得打了结,比起见到穿女装的惊讶,向来性情温和的小师妹,眼下凌厉泼辣的架势,让他彻底懵了。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师父发怒更令人不寒而栗的,那就是女人发火。
感受到连轩投来的同情目光,卫川后知后觉地收回手,一张脸已涨成猪肝色。
他卫川的一世英名啊,接二连三地毁了。这叫他以后如何在师兄弟们面前抬起头来!
“观中这么多师兄弟,这么多间屋子,你偏偏挑了我这里,还说不是故意的?”杜凌萱借势朝他走近一步,拿右手不断戳他肩头。一双眸子里并发出凌厉的锋芒,眉梢微挑,视线扫过对面紧闭的房门,又撒向不知所措的卫川,逼得他往后退了几步。
她之所以如此声色俱厉,也是借着训斥卫川的由头,一来发泄发泄在凌枫那王八蛋那里受的气,二来也当做骂他一回了。
只可怜了卫川这个活靶子,不过,也是他运气不济,偏偏撞上刀口来。
“师妹,我…”卫川急急解释,但不知为何,满口的言语在她这里偏偏卡在了喉间。
昨晚看到凌枫用过那个碗居然才拿起来就裂了,他猜测,姓凌的肯定是吃了那些加料的肉饺的,怕在众人面前出了丑,才会刻意隐忍。姓凌的匆匆离开,说不定是去找水了,便幸灾乐祸地去准备下一步计划。在水里加点泻药,让他好好感受感受。没想到姓凌的在观里逛
了一圈,还是没有喝水的打算,直到师傅从书阁出来,才与师傅小坐了会儿,虽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总算盼到那姓凌的把加了泻药的茶水给喝了。
见他喝下,卫川放心地往茅厕那边去了,等着姓凌的主动钻进他事先布置好的机关---洗脚水淋浴!
他果然见凌枫绷着一张脸捂着肚子快速进了茅房,他心中窃喜,只待他一出来就触动机关。片刻后,听到动静的卫川算好时刻拉下绳索,他如愿看到那人被洗脚水淋了个遍。憋笑到快内伤的他正准备离去,却被一块不明物击中,伴随着疼痛难忍的闷哼声,他被一个人从
茅厕旁的大树上揪下来。正是那个被他浇了一身臭洗脚水的人,也正是他以为的“凌枫。”
“小兔崽子…”他闻着揪他那人身上的臭味,心如死灰地听到头顶传来师傅他老人家怒火中烧的吼声。然后,他就知道,他要倒大霉了。
后来,他才慢慢想明白,是姓凌的那王八蛋算计了他。
扎了几个时辰马步,从此在灶房里打杂,将师傅的话传达给师兄师妹的他,才会有今早这番惨境。
要他与师妹说他整姓凌的不成反被算计这种丢脸的事,那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师妹,小心着凉。”连轩不知何时进了屋,已将一件白色的厚披风拿了出来。也不管二人如何辩驳,只小心翼翼地将披风从身后给她披上。还好,师妹的理智没完全丢,至少还没忘记戴面具。
“…”杜凌萱见卫川如吃了闷头苍蝇又无力辩驳的模样,自知当适可而止了,毕竟,他不是凌枫那混蛋。遂顺势收回了手,只默然凝视着他,语气柔了几分“怎么,师兄不给个理由?”
“…”什么理由?卫川此刻完全懵了。
“师弟在屋外守着,想必是有事吧!”
“哦,对了。师傅吩咐我来转告师兄、师妹,你们的惩戒换了。”卫川悻悻地站定,朝连轩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还是大师兄厚道!否则,在面对眼前捉摸不定的小师妹,他的聪明才智早已不够用。
“换成什么了?”杜凌萱双眸一亮,定定瞅着卫川。
“师傅没说。”
“不是叫你来转告?”杜凌萱只差拽着他衣领准备逼供。
“师傅就是这样吩咐的啊!”
“我想,师傅他老人家的意思是,师妹去云洞思过,而我去砍柴挑水。”连轩开口道。
“真的?”杜凌萱侧身望着连轩,一双眸子里满是激动之色。终于不再是她砍柴挑水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不过这会儿太阳还没出。
“真的。”对上那双清亮无双的眸子,连轩淡淡一笑。想来她是对云洞满心好奇,才会如此饶有兴致。
“我保证。”卫川马上举右手附和。不管师傅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过了小师妹这一关,他已经经不起小师妹时而阳光明媚,时而狂风骤雨般的惊吓了!
“好吧。”杜凌萱说完,也不管他二人,直奔屋里去了。
“师妹,你干嘛去?”卫川稍放松的一颗心又提了起来,难道,师妹还要挖他眼珠?
“换衣洗漱,去云洞。”
“师兄,我的眼珠安全了吧?”卫川艰难咽了咽口水,不确定地问连轩。
“呵呵,放心,师妹若是忘了,我会提醒她的。”连轩说完,丢下在原地发呆的卫川,大步往院门口走去了。
“师兄,别啊!”卫川苦着脸追跑了出去。
他收回大师兄厚道这话。
真阳观后山之巅有一处天然石洞。
石洞的开口像一个牛头的形状,洞口上方覆着常年青绿的藤草,长长的绿藤垂在洞口两侧。绿藤旁,两条瀑布自洞口上方倾泻而下。水流随参差的石壁跌宕而落,形成两块左右相对的天然水幕,似洞的两道透明门。有太阳的时候,两道水幕成七彩的颜色,漂亮非常。
塌上最后一阶石阶,杜凌萱望着露在洞口上方蔓藤之外的“云洞”二字,心怀小激动地往里走去。
师兄说,云洞本是真阳观里首座弟子及长老们犯戒思过之地,洞中石壁上刻了许多心法未经师傅允许,不得擅入。后来为了提升真阳弟子道术能力方才改为试炼之地。
不过,因为洞中机关重重,难免有性命之俞,故而进去之人,均是已将生气置之度外之人。
对于师傅突然改变主意竟然允许她这个位份最低的弟子来这里,杜凌萱不是没有存过疑虑的。只是,一想到往后凌枫要与他们一起修炼,她是一万个不愿意的,所以,能有一日避而不见,也是极好的,何况还是半月。
半月后,他若能信守承诺带她去见想见的人,她再撮戳卫川使些刁难的伎俩。说不定,那个凌枫就哪里来回哪里去了呢!
“令狐荀已经接掌令在此等候杜宣师弟,师弟请随我来。”随着入口处的一道白光破开,从里面走出来个约么二十五六岁,中等个子,肤色比寻常男子偏白的男子,正是三师兄:令狐荀。
“有劳三师兄了。”杜凌萱朝他行了个见首礼。
“云洞里共有八个子洞,以这块阴阳石为中心,分别位处八卦阵的八个方位。师弟需从乾位的‘天华洞’开始,在这半月内熟背所有洞内石壁上的子书经集。”令狐荀领着杜凌萱进了云洞,洞内地面都是由一块块不规则的黄石铺成,只在正中有两块杂色的大石,一黑一
白,镶嵌在黄石内。洞顶却又是形状不一,犹如獠牙倒立的钟乳石。
整个洞中视线开阔非常,不过,为何看不到三师兄所说的那些子洞的入口?
“三师兄,这八个洞里的经集应该不少吧?”
“记录成册,正好四十九册。”
“四。十九册?”杜凌萱眸子顿时瞪大,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一个鹅蛋。那就意味着,她每天至少要背六册!
就算她有一目十行的本事,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啊!
这惩罚,还不如继续砍柴挑水呢!
“没错。”令狐荀却不以为意。能经火域洞出来之人,修为已是臻化之流。放眼整个天龙,也是屈指可数的,就连师兄弟中最为出众的大师兄也只顺利进出过水焱洞。师傅将师弟罚来此处,想来也只是让师弟知难而退罢了。
世人皆知,真阳观素来只收男弟子,故而杜宣的真实身份在真阳观是个避讳的话题。纵然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女的,也不约而同地从不在人前提及她女子的身份。
师傅总觉得她在观中,始终不妥。
“可是师兄,为何除出了阴阳石外,我什么也看不到?”
“师弟,云洞内八个子洞之间,遵循的便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规律。你与大师兄所学碧落剑术的基本心法其实也是进得天华洞的关键。而天华洞中,又有入地归洞的方法。如此,师弟可明白了?”
“我明白了,师兄。”
“既然师弟已经明白其中精要,那师兄便先行离开了。”令狐荀说完朝杜凌萱一拱了拱手。
“多谢师兄,师兄慢走。”杜凌萱朝令狐荀孤傲的背影挥了挥手,走上那块阴阳石上,盘坐于石上开始清心打坐。
蓝月王朝,幽冥宫。
幽冥宫是蓝月王蓝月齐为幽冥长老专设的一处宫殿,殿内养着些幻士,明为祈福祭祀,实则暗修禁术,旨在蛊惑人心。
暗沉的大殿,压抑得没有一丝生气,如同黑檀石座上那黑斗篷之下那张令人望而却步的枯槁面孔,苍白、枯瘦如柴、满脸褶皱。望着左边空荡荡的袖管,那双如梭子般森然的眼睛中似乎更加阴翳了。
“长老,那人两个月前出现在青阳镇,已证实是真阳子门下大弟子。真阳观外布奇门遁甲,三十二道机关栈道,外人难以进入。”一身黑衣的蓝月侍卫禀报道。
“真阳子?”蓝幽冥粗粝嘶哑的声音里情绪莫测。
“正是。”
“公主殿下那边有何消息?”
“禀长老,暂无消息。”
“下去!”
待那侍卫退下,候在他身旁的常侍靠前一步,弓腰小声询问道:“长老可要传唤软桥进来了?”
“传罢!”蓝幽冥在常侍的搀扶下,从坐上颤颤巍巍起身,向殿外走去。
摄魂咒每用一次,他的身体便损伤一分。如今,想要复原如初,只能依靠月神之力。
为此,重阴之元,他势在必得!
看来待月神祭台修葺完毕,他得亲自去见识见识真阳观外的三十二道机关栈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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