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虽默许师妹留在山上,却只以记名弟子的名义留下她。此次回山,他无半分提及让师妹入室之意,以他对师傅的了解,师傅已无再收徒之念。如此一来,师傅也必不会让师妹久留山上了。
连轩眉目紧锁,往后山瀑布那处走去的步子比以往慢了许多。
翻过这座平头山,登上石阶尽头,便是云洞所在。
而此刻,他却只能站在此处,远远观望。
凌师兄,你与师妹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自从他上山的第一日起,连轩便能觉察出,凌师兄看师妹的异样,那种隐忍蓄发的微妙情愫,便是他自以为的错觉,也掩盖不了的蓄意。
师妹说,凌师兄以她爹娘性命要挟她学碧落剑。
一向聪颖机敏的师妹,在任何人面前都理智得令人心疼,可唯独凌师兄,她在他面前,失了理智,更失了防备。
凌师兄若有意为难师妹,又岂会选了于他最不利的条件!
而师妹,竟然信以为真,还那般毫不留余地逼迫自己。师妹一定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人毫无意义的“条件”而将自己化成大雪纷杨里一株绝世而立的傲梅,美到恍了雪中路人的眼。
凌师兄性情冷漠,不喜与师兄弟们亲近,却专程去云洞给师妹送饭?…
呵…
望着投在水面面纱下容色清卓的脸上那双冰蓝的眸子,连轩却无声地笑了,嘴角勾起一抹“同是异乡客,何以护宁安?”的自嘲笑容来。
他如今只是流落异国,又不为故土所容的无权王子,拿什么为她谋得一片伊园?
思绪仿若被带入往日的凄恻过往里,连轩心中既是沉痛又是愤怒,眸中的愁色随着紧攥木桶而愈发泛白的指骨渐渐划开一道口子,幻成无数道尖锐的利芒。
杜凌萱顺利通过天华洞壁上经文要密,打开机关成功入得地归洞后,顺着狭窄的甬道一路往洞中心走近。
地归洞是由一条螺旋的甬道围成的中心圆洞,入口的一条由天华而出,出口设在中心石盘上,接下一个石洞。
中心圆洞的地面石盘由六块棱角不一的石块镶嵌在一起,形成一个外形似圆的地面。地面外周筑起四根水桶般粗的石柱,撑起石洞顶端的巨石,整个洞更像一个被巨石罩了顶的四角亭子,而四根圆形石柱上刻着的便是《洞灵真经》。
除却那四根撑起整个石洞的石柱外,地面石盘中央尚有一个插入地面的柱状石墩,高三尺有余,切面光滑。
自入了洞后,便只能借着镶挂在石壁壁檐上灯罩内的烛火来视物,所以杜凌萱自然是不知道此时已是入夜时分。看着石墩上叠放整齐黑色衣物上那张字条时,杜凌萱心中似被一股暖流包裹,先前的燥怠之感顿时烟消云散。
只见那字条上写着:天华,地归壁上子集经要已悉数勾勒书中,结合碧落天岚心法即可一一入境。
将衣物打开,果然见中间夹着一本册子,旁边还有一个牛皮纸包,里面竟然是她最爱的绿豆酥。
而那件其貌不扬的黑色衣物,抖开来看,却是一件极为轻薄的天蚕丝质披风。
若非在王府里长了些见识,她都要小看了那件色泽沉暗样式单调的披风了。
不过,像天蚕丝那般价值不菲的东西,他竟可以随便拿出来,是不是太挥金如土了些。
此时的杜凌萱,先前那点芥蒂似乎都被这些个“小恩小惠”给磨没了,当然,若放在平常,这些根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是如不了她的眼的。不过,许是在这不见天日的洞里,局限于同一闭塞地域,让她不由自主地便将即使是陌路的人也当成了患难与共般友人的存在。
先前入洞时,她将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洞中布局防备机关暗道,不曾细细感觉洞中空气的变化。此时已经来了片刻有余,她方才觉察石墩上的荷灯光线暗了不少,一股潮湿的气息从地底不断涌来,渐渐充斥整个洞里,洞中温度骤然变冷。
杜凌萱皱眉搓了搓双臂,忙将披风往身上裹去。
这样一裹,倒是暖和不少,只气息仍有不断变冷之态,石壁上灯罩内的烛火已有几处熄灭。杜凌萱只好照凌枫所写册上指示,翻身上了石墩,运气凝神,以天岚心法运化周身,在石墩之内形成一个保护罩,以保石墩上的荷灯不灭。
天岚心法是碧落剑法的基本心法,先前她一心想着尽快练会剑术,急于求成,以至于每次运功时,偶有的气息不畅她也不曾刻意去注意,如今,凌枫的书册里所指引却是先经百汇,膻中再入丹田,如此一来,那气息便顺畅轻盈,过往之处,身体亦百感舒适,轻盈无双。
立在石柱后的凌枫,远远望着石墩上凝神屏息的女子,许久后方才离去。
凌枫从云洞出来,已是近丑时。
眼见天已经黑了许久,凌枫还没出来,令狐荀越发忧虑起来。
本来,这凌枫与小师妹独处,已是不妥。如今天色已黑,凌枫还没出来,他都开始着急了。
“凌师兄修为已是我等师弟所不能及,如今还这般勤修苦练,难不成是想将师傅也比下去?”见凌枫终于出来,本就对他心存偏见的令狐荀不禁冷言讽刺道。
“师伯若知他所授弟子修为青出于蓝,必会万分欣慰,只可惜…”凌枫冷冷看他一眼,劲自从他身边走过。
那令狐荀岂会听不出,凌枫不仅是在讽刺他修为不如人,也将整个真阳弟子都讽刺了个遍,不由得心中一怒,一双眸子死死望着凌枫已经离去的身影,满口气愤的话语卡在吼里,只芬芬地握起拳来。
好你个凌枫,总有一日,我真阳弟子必让你跪地求饶。
后山往所住后院的必经路口,见到树下的连轩,凌枫觉得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心中有些不快,毕竟,惦记自己王妃的人中,连轩是唯一让他有些压迫感的。
“凌师兄可否赏光,到屋中小坐?”连轩劲直朝他走过来,温声相邀。
“自然。”凌枫眸光沉沉看了他,往前走去。
连轩的屋子,随了这后院客房的陈设,桃木的桌椅,白瓷的茶具,简单清雅。
二人围炉而坐。
“师弟邀我前来,不会就只是喝茶这般简单吧?”凌枫垂眸看了看移动跟前的热茶,低低说道。
那声“师弟”令连轩面纱下的容色微微一愣,随即无声勾了勾唇。“既然凌师兄已经猜到,那我便开门见山问了。”连轩说罢,将头上的纱帽取下,露出了真面容来。
“师兄来真阳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连轩望着凌枫那张看到自己真容却没有多大意外的脸,知道自己的问题并不唐突。
他也是在凌枫上山之后,才猜出兴许凌枫早就知道他是蓝月人。如此一来,他就不得不考量,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他只是抱着一试的心里,连轩并不觉得,凌枫会如实相告。
“怎么,师伯那日说得不够清晰,还是师弟觉得凌某另有目的?”凌枫的目光在他那张清风逐日般俊朗的面容上一顿,眸色微暗,幽幽说道。
“师傅说的连轩自当铭记于心。不过,连轩不知,师兄要师妹学碧落剑是何用意?”对于他的答案,连轩也不恼,既然问出,就已经做好他找借口搪塞的准备。他也不信,凌枫会猜不出他的疑虑。
只是,碧落剑的天岚心法至阴,长期修习对身体不利。这也是当初,他私自将心法修改的原因。他想让师妹逆穴而习,至少阴中升阳,得以维持阴阳平和,让她的身体不至于长期受阴气铸蚀。
他不相信,凌枫会不知,天岚心法会有损身体。
“看来,师弟与凌王妃关系匪浅,连此事她都告诉你了!”凌枫不动神色握紧了白瓷茶杯,剑眉一挑,那双凤目里生出几分冷意。
他想过她会告诉连轩,但如今亲耳从他口中说出来,他却犹如哽刺在吼般不舒服。
他的凌儿,素来不是一个凡事爱坦言诚告的人,而连轩却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提起凌王妃的时候,连轩也面无异样,这有意味着什么?
凌枫此刻,心中滋味百陈。
虽然凌枫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但连轩还是准确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冷意,那是一种面对敌人时瞬间进入戒备的危险节奏。他还是从凌枫忽然变得凌厉的声线里觉察出了敌意。“所以师兄还是言归正传的好。”
以前,他只知道,凌枫对师妹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如今,他才确认,凌枫对师妹的在意,甚至已经容不下师妹对他的坦诚。
“凌某上山,只为她而来。”凌枫言简意赅,却说得毫不犹豫,那双直视着对面之人的深邃眸子里绽放出的锋芒令人心头一颤。
“天岚心法乃至阴心法,你该知道于她不益!”连轩蓝色的眸子微垂,敛去眼底的异色。再次抬头与他对视时,眼中已是一派清明。
只为她而来!
这般简单无奇的字句,却像一颗谷粒般大小的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上激起一圈涟漪来。那是一种“视万般如无物,唯止乎一人尔”的肆意张扬姿态,而正是这般姿态,竟然令他莫名生出几分震撼感来。那是在他身上,所没有的。
他原以为,那片死潭般的湖,再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她身上有至阳至火的邪毒,我还没找到解毒之法。”凌枫说这话时,没了那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沉之气,只带着些许自责的语气。
“是什么毒?”连轩闻言,整个人一惊,猛地坐起,抬头眸色凌厉地望着向凌枫。带她回来之时,他与师傅都知道,她是千年不遇的“重阴之体”,却从没查出过她还身中奇毒。
此时于凌枫口中说出,他竟没有疑虑,只心中愁肠百感。
凌枫没说解药,只说解毒之法,难道是…?不,但愿不是他所担忧的那样。
“噬心散,解药也是剧毒。”
“所以天岚心法是为了延缓她的毒性?”连轩闻言,面色微白,语气变得急促。
而他竟然自作聪明地改了心法,只会加快她的毒发!想到此,连轩只觉心口处,被人狠狠一击,像要窒息了一般。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保护师妹,没想到,却是害了她!
“没错。”凌枫眸色复杂地看了看神色异常的连轩,以为他只是乍听凌儿身中奇毒而心存担忧。随即低声道“只要能将她的毒性延缓到药王试出解药,便能脱险。”
“可我,教给师妹的心法,逆穴而行,阴中有阳。”连轩搁在案几上的双拳紧握,一双冰蓝的眸子里,布满无尽自责之色。而口齿间那极缓的甚至带着几分颤意的郁郁之词,让他几乎失了冷静。
“你。说什么?”凌枫目光倏然变冷,危险地眯起眸子,薄唇微起间,吐出的冷漠之言,似乎冰冻了周遭的一切。
他只希望,连轩方才所说那一句,只是戏言。
然而…
“我一直以为你心存不轨。”
“你该死!”凌枫骤然从案几边弹起,身体落于三尺之外,积聚在右掌的七成功力,毫不犹豫地直直向连轩胸口打去。
就在连轩准备受这一掌,蓦然闭了眼时,从窗忽然跃进的卫川奋力扑向连轩,狠命拽着他往一旁倒去,方才避过了这致命的一掌。
身旁的案几桌椅,瓷器茶壶碎了一地。
凌枫站在离二人三尺之外,依旧保持出掌的之势。眼下被人打断,心底的那股瞬间喷薄而出的愤怒开始锐减,顿时清醒了不少。
如今,杀了他,又能怎样呢?
“大师兄,你傻啊,就等着他打?”连轩拉着卫川起来,卫川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嚷道。
防备地瞅了凌枫一眼,见他没有再动手的意思,扭头瞧了瞧地上的这堆狼藉,方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差一点,他的小命也就没了!
“卫川,你怎么来了?”连轩也清醒过来,望望止了动作脸色却依旧阴沉的凌枫,又望望身边的卫川,语气一沉。
卫川出现得这般及时,必然不是偶然,看来,他们所说,他也听得七七八八了。
“师兄,我…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卫川心虚地低下头,语气弱弱。
“你…”连轩正想指责他一翻,却只见凌枫冷着一张脸,劲直出去了。
“凌师兄?”连轩终究没能叫住他。
这边那么大动静,自然引得旁边住的几位师兄弟闻声而来,凌枫刚出门,便几位弟子满脸诧异地赶来。
“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赶来的众弟子纷纷询问道。
“哦,没什么,本想和卫师弟比划了几招,哪只不小心损了桌椅,惊扰了诸位师弟,真是抱歉。”连轩迎上去,敛去忧容,温声解释道。
“即是如此,我们也就放心了,那我们就散了吧!”
“嗯!”连轩将几位过来查看的弟子送走,方才折回屋里,眼含责备地走到卫川跟前,语态肃然道“今晚你听到之事,绝不可向旁人提及半分,就连师傅也不可,听明白了?”
“是,大师兄。”卫川抬头瞧着自家师兄义正辞严的模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此事,就算大师兄不说,他也绝不会与旁人吐露半分。
想到凌枫那般愤怒得想杀人的模样,他想,师妹的毒,肯定很厉害,一时间也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过来收拾?”连轩朝那边怏怏不动的人喊道。
“哎,大师兄,你去哪?”卫川见他往外走,不由得疑问道。
“去藏书阁。”至少去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克制毒性的方法。
“哦。”卫川听他一说,也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师兄必是要去查找解噬心散之毒的方法,卫川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准备收拾完后去藏书阁与师兄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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