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方完,大殿中似忽然静默了一般,只听得吹进大殿里的风簌簌击打着铺在龛台上纹帘垂下的挂珠在“嘀铛”响着。
“小师妹……”卫川愣愣开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他不信,她会在这时候,说出这种话来,明明,方才她还亲切地唤着他们:师兄。
“我乃铭王侧妃,将军府的大小姐杜凌萱。众位日后见了,还望勿再提起昔日杜宣!”她又是一句句冰冷又见外的话,将卫川的那点疑惑击了个粉碎。
众人惊愕盯着她,茫然,疑惑,不可思议,鄙夷全都在她身上一一扫过。
原先有些对她好感的上官翎,此刻也只存了,此女子也不过忘恩负义,心思狡诈的势利小人。
“原来是我们眼拙了,日后定当谨记,王妃。”金无抬手朝她敷衍地一拱手,眼含轻蔑道:“我真阳观庙小,容不下王妃大驾。师傅福薄也受不得王妃祭礼,出殡之日,也不劳王妃前往了。”
“呵,自然是当不得!”凌枫冷哼道,冷肃的目光对上金无尧,带着浓浓的敌意一一扫了众人。
障目狭隘,迂腐无知!
“凌师兄,人家都说自己是王妃了,你还这般死皮赖脸上赶着去怜香惜玉,作为师弟的我,很是替你可耻呢!”往日也是看不惯凌枫那冷脸的十三讥讽道。
“呵呵……”杜凌萱听不得十三这般折辱凌枫的口气,低低冷笑了一声,原本冷清的眼里,聚起一阵青雾,手中的软剑随着她抬手间,冲着十三的腹部飞了过去,快得令众人猝不及防。
“唔……”十三躲闪不及,被剑柄那端击中腹部,疼得他弯了腰,恨恨地骂道:“你竟然当众行凶!”
“若真想杀你,那此刻你已经没有机会开口了。你说连我这个你们素来瞧不上的女流之辈都不如,还敢出言不逊。最可耻的,难道不是你!”杜凌萱走近他收回剑,嗤笑道:“这一下,就当给你个教训,技不如人,还是不要逞口舌之快的好。”
众人惊于那个几月前还浑身武力拉不上台面的“小子”,如今竟已经有了这般摇摇直上的内力,素手翻转之间,竟让习练多年的十三吃了大亏,若是真的用了全力,只怕金无尧也必敢说能堪堪赢她。
这般神速的进步,就算资质绝佳的大师兄也做不到!
她,难道,真是妖女!
“你……”十三气急败坏,捂着疼痛的小腹面色极难看地瞪着她,却又无力反驳。
是呀,他们曾经最看不起的人,如今,轻而易举地让他在众师兄弟面前颜面尽失。
“我们走吧,王爷。”杜凌萱越过众人,牵了凌枫的手,神色认真,语气温软。
“王……爷?”凌枫竟然就是……铭王!
卫川再次怔住了,他之前还觉得,师妹和大师兄才是良配,凌枫阴险又狡诈,十足横刀夺爱的小人。
原来,他们竟才是夫妻!
“不可能,他怎么会是……”十三喃喃后退,眼中惊疑交聚。
与真阳子弟一样,同样吃惊的,还有上官翎。
如今,他总算明白了,杜淮对他那敬重又循矩是为何了,原来,这小子的身份,竟是王爷!
在真阳弟子惊疑迷惑的目光里,他们就那般悠然离开了。
真阳观,再不会有他们的小师妹和凌师兄!
上官翎在他们走后,也和金无尧告辞离开了。
他走前,留了一瓶日前根据真阳子的病况自制的止痛药给十一。
原本是为真阳道长而制,如今,好像只能留给他的徒儿了。
真阳观外,石阶底下,杜凌萱跪在地上,对着这座清观扣了最后一次头,再起身,眼中的不舍与难过已被她尽数隐了去。
“走吧!”杜凌萱没理会凌枫凝视她时的欲言又止。
只是凌枫到底没有忍住开口道:“那帮愚不可及的黄头小子,真想将他们都发配南僵。”他本就不信她是寡情之人,搬出身份,不过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绝情些,好让真阳观的弟子置身事外,免于因她之嫌,再出现另一个十一。
若先前只是本能的信任,那此时,见她拜别之时的纠结挣扎,他便知道,她是将所有的事都揽自己身上了,哪怕,那些人或许只是冲着蓝月大王子而来。
想到此处,凌枫既恼怒又心疼。
“二师兄比你都大上几岁,他是黄头小子,那你是什么?”杜凌萱被他恍若杜鸿千才有的气急败坏的语气怔了一下,随即打趣道。
“杜凌萱,我是你夫君,我说过的,凡事有我。”凌枫却不是恼她,侧头认真打量了一番这个倔强又拿她没办法的小女子,语重心长叹了口气。
他不想给她任何压迫感,又不想她独自承担这些。
“我知道!”杜凌萱回望他,想了想,正色道:“那些人既然嫁祸我与大师兄残害同门与师傅,要的不外乎也是同门相残的结果。只有彻底断了卫师兄他们的疑虑,这里才会更安全,也才不会枉费师傅宁愿自弃修为也要保全师兄们性命的苦心。”
见他在听到“大师兄”时又黯然的微垂的眸子,杜凌萱继续道:“我们几经生死换来的相守,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所以,能引蛇出洞的话,即便会先身陷囹圄,我也在所不辞。”
“当然,我夫君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那把计划说来听听先,后盾为你排悉排悉!”到底是他多虑了,他夫人睿智得很。
“回去再说。”
“嗯!”
从大门口出来的上官翎,不小心听到二人的对话,鼓着眼睛撇了撇嘴,小声咕哝道:“口是心非,心眼多端,还是我灵儿乖巧!”
只是心中,因大殿中对她产生的讨厌感隐隐退去了些。
“少主,少夫人!”李念远远瞧见从山上下来的两人后,忙迎了上去。
“李掌家没回去休息?”杜凌萱这时见到李念颇感意外。
“赵大人夫妇知道少夫人去了御都后很担忧,托人带话说想少夫人回来后马上回去一趟。”李念回布庄后,方凛然和他说这两天,每日都有桃花庄的人来转达赵义生夫妇的意愿,他本想,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奈何张青瑶竟然一大早就来了。
他自然知道她来的意图,一个是少主的救命恩人,一个是少主心尖上的人,两边都不能得罪。
而且,眼下真阳观的事,才是少主最挂心之事,所以还是避而不见最为妥当。
“好,那走吧”杜凌萱闻言,才意识到,自己为了骗过他们安排旁人来替自己,他们发现后肯定很担忧。
桃花庄。
燕南瑾的那番话,让赵义生夫妇三日来寝食难安。
赵夫人每夜辗转反侧,思虑成疾,昨夜忽发了心疾,胸口隐隐作痛,今日一早便没下过床。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杜凌萱方才跨进院子,就遇上正端着银耳粥准备去赵夫人房里的小月。
“嗯,给我吧!”杜凌萱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托盘,打算亲自给娘亲送去。
“小姐,夫人她早间没用早膳,面色有些不适。如今你回来了,夫人她肯定开心!”小月兴冲冲说道。
“好!”
杜凌萱推开赵夫人房门,先往里头探了探头,语调轻快又讨好道:“我美丽大方的娘亲,你的女儿给你带好吃的来啦!”
听到声音的赵夫人从床上坐起,原本有些郁色的眼里猛然亮起来,只是在见到已经轻声走到自己床边笑意盈盈的女儿时,那抹欣喜逐渐暗淡了下去。
“娘,对不起,让你和爹担心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您就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杜凌萱将托盘放在旁边小几上,转头讨好地握着赵夫人的手安抚道。她以为,娘是为自己不辞而别正生闷气。
“你一个人跑去京城,还瞒着我们,多危险呀,我和你爹都快急死了。”赵夫人看着面前眼中满是自己正撒娇的婉儿,心中不舍,拿眼睛菀了剜她,含嗔拧了拧她白皙的脸蛋。
“娘,我一会再去和爹请罪,咱们先喝点粥好不好?”杜凌萱觉有亲人挂念自己心中柔软又甜蜜,原先的种种不快,都在这瞬间得以安抚。
她端了小碗,舀起一小勺粥,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递到赵夫人面前,眼含期待地看着她。
赵夫人定定看着她,这张自己瞧了十几载的面孔,这样俏皮又灵动的眉眼,是她捧在心尖上的女儿呀!
她终是抵不住那期许的眼神,张了口,虽觉滋味莫辩,心里却不似日前的空落迷惑。
“喏,最后一口!”杜凌萱嬉笑打趣着,开心地递上最后一勺。
“婉儿,你们一路风尘,你自己可有好好吃饭睡觉?”赵夫人这才发现,不笑时,这孩子的眉宇间疲色难掩,眼下的青色更是突出。
“我有好好吃饭,不过觉是少了些的,所以就借娘亲这躺一躺,可好?”杜凌萱收了碗勺,给赵夫人轻拭了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们一路奔波,心挂师傅之事,自然睡不安稳,如今,回到娘亲这里,所有紧绷的弦似被松懈了,瞬间觉得,累极,困极。
“快上来!”赵夫人往一旁挪了挪,掀开被子,示意她和自己趟一起。
杜凌萱也不管自己洗没洗,鞋子一脱,忙钻进了赵夫人的被窝里,一面亲腻地搂着赵夫人的腰,闭了眼,享受地咕哝道:“娘亲的怀里好暖!”
“噗……傻孩子。”赵夫人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轻拍了她的背,眼里一片祥色。
杜凌萱是真的困极了,不过片刻便睡熟了。
赵夫人就这么任她抱着,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也渐渐释然。
她就这么静静看了女儿一个多时辰,看着她从恬淡到蹙眉,再到痛苦地拧眉,呓语:“不要离开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赵夫人的神色,再次凝重起来。
桃花庄的另一处小院里,凌枫正看着杜鸿千传来的信件,看到最后时,冷冽的眼中浮起一抹嘲讽之色。
“少主,在京都的人是否撤回些?”李念到了桃花庄,还是没有要回镇上的意思。
“再留些时日。”凌枫这会儿,对李念还留在这表示疑惑了,于是他把信递给李念,开口道:“听闻,张家小姐时常光顾布庄。”
“少主,还不是因为她想从我这儿为上官姑娘打听你的消息。”李念对自家少主这般阴晴不定的试探口气表示无奈。
“今日过后,她必不会再来自讨没趣了。”凌枫说的随性,却没说是哪个她!
李念听得一愣,却也不再多问,展开信件,只看了一眼,就愤愤然道:“够无耻的。”
“只是待圣旨传开,少夫人肯定还是会知道的。”
“小丑行径,入不了夫人的眼。”凌枫冷嗤道,说罢,起身往内室去了。
“……”李念见状,瞪大了眼盯了会儿那冷然的背影,为自家少主因今日这翻话可能会在某日被少夫人冷落而打了个冷颤。
算了,眼下,找个地儿补觉才是大事。
他自己也出了正房,往前面的厢房去了。
杜凌萱这一觉,竟睡到黄昏。
她出来时,外院堂屋里,赵义生夫妇,凌枫和李念已经在那儿坐着。
“婉儿,饿了吧,我这就叫小月上菜。”赵夫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凌枫,见他目光一直在自己女儿身上,宠溺又关切,心中有些欣慰。
“咦,你们都等着我么!”杜凌萱有些羞赧,没想到,自己这一睡,耽误了大家的吃饭时辰。
“你生辰那日又不在我们身边,今日,恰逢王爷也在,就当补过生辰吧!”赵义生适实开口。
“补过生辰?”杜凌萱看了一眼自家爹爹,想起御都凌枫为她也补过的生辰夜,勾唇轻笑道:“这是提醒我时光会倒流么!”
“唉,这我都没备贺礼!”李念懊恼地敲了敲头。
“李掌柜也不必苦恼,哪日与我详细说说传闻中落难公子和小家碧玉小医女之间的故事打发打发时间就好了。”
“额……这……呵呵……”李念惶恐地偷喵了一眼身旁的故事主角,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那些无聊的话本子有什么好听的?”赵夫人赶紧打趣道。
当着王爷的面,向别的男子提这要求,婉儿也真是大胆。
“咳……夫人若是觉得无聊,改日我与你说与你听!”凌枫刚喝进口中的一口茶生生呛了他一下。
“好啊!”杜凌萱在他对面落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救命恩人呢,怎么报答才不为过?
面前的菜,全都是她爱吃的,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菜吸引了去。
这几日的奔波,吃睡自然只能将就,陡然看到自己都爱的,她实在忍不住再去思虑别的。
只是……
为什么非得是,先吃长寿面?
说好的,随她吃的呢。
迫于娘亲的压力,她还是乖乖吃完了一整碗面。
李念匆匆吃完,说着急回布庄,便告辞离开了,实际上,他是怕少夫人忽然就要听那个“故事”。
凌枫向赵义生说了他们此去京都发生之事,包括皇上已经下旨册封凌儿为正妃之事。
可凌枫见赵义生在听到“杜凌萱”,而不是“赵婉君”时,忽然黯然的神色,便知他即便安身此处,也绝不是心无旁骛的。
当日,赵府上下,以违抗圣命被判全府抄斩。即便后来秘密救下赵大人三人,知道实情后,他还是心有愧疚。
而今,纵使他已呈禀昔日真相,赵府无辜受诛,望下旨澄清实情。
然令他不解的是,那个说愿应承他所求诸事的一国之君,允了他凌儿为正妃之意,顺了他追封母妃为后之情,却独不提此事。
“大人若想回京都为赵府洗却污名……”
“不,臣只想安稳余生,王爷好意,臣已是万死难还,今隐居桃花庄,乃是平生所愿。”赵义生不待他说完,忙起身朝他行了个礼,言辞恳切道。
他们本就是王爷抗旨救下,若是现身,岂不是向世人召告王爷公然逆旨。犯上之嫌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也会殃及王爷性命。
“大人当真已不在意?”
“臣如今所有在意之人都在身侧,再无其他念想。”赵义生说得凛然,字字真切。
“你们在说何事,这般严神肃穆?”杜凌萱给他们端来酸梅浆的时候,见自家爹爹正微躬着身子,凌枫正抬手欲制止。
“商量在青阳补办成亲礼之事。”凌枫侧头望过去,说得自然。
“嗯?”杜凌萱与赵义生皆是一怔。
“赐婚至今,却还未拜过高堂,所以,想重新向岳父大人提一次亲。”凌枫说这话时,神色认真,恭敬地朝赵义生单膝跪地行了礼。
“王爷……”赵义生眸子微颤,本能伸手去扶。
杜凌萱心中颤动,想不到,他竟然会为提亲向爹爹下跪。
她曾亲眼见过,在皇上面前也放肆无礼的铭王,从不将任何人放下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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