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光闪过天际,远离昏黄的长空,掠向清明霞光。
长空无限,有阴暗冰冷的地方,也有瑞彩辉煌的所在。恍惚间,就像完全隔开两个世界。
男子身形化风,乘御蓝光穿过天风云影,眨眼间已行几十里。
眼前渐现亭台楼宇、琼殿翠阁,一片庄严气象。在澄澈天光照耀下,建筑檐角上的凝光光彩欲滴。
男子翩然一转,如蝴蝶穿行花丛般轻盈落在最高一层楼阁的檐脊上。
周身蓝光如流萤飘散,掠地之处荡起清凉微风。
这不仅是淡淡风声,更是饱含仙气的气息。感应到这层气息,这片华丽建筑中间人影飞掠,整齐落下数道人形。
更有衣着挺拔的侍卫两列排开,单膝跪地齐声恭呼,“参见庄主。”
“嗯。”男子淡淡眯眼算作回应,背起一袖回身望向浩瀚云霞。
在他脚下,正是高悬门楼匾额之处。
霞光流转,映照出「葬剑山庄」四个刚劲大字。
视线一晃,眼前霞光被一道颓败黑影遮蔽。男子风度不动,缓缓转头看定仍是昏死的少女。
破烂的衣衫间露出少女血痕满布的皮肤,血迹已经被泥沙染成了灰黑。
因为遭受了太多凌虐,她的眼睛显出了痛苦上翻的模样,眼白多于眼球的凸鼓让她即使昏死着,也无法完全闭上眼睛。
行礼众人也看到了那个异样的少女,她被包裹在庄主的真气流风之中悬挂半空,像是已死。
“将她带入内室医治。”不理会众人欲言不敢的目光,男子轻抬手指沉声吩咐道。
“是。”两列侍卫绝无多言,颔首应声便纵身而上。
少女周身光芒倏然抽出,落入几名侍卫臂弯内,软绵如同空口袋,几乎是被就地拖走的。
男子高立在檐脊上,负手冷看少女被带入内室,身上脏乱泥沙蹭在了庄门侍卫闪亮的银甲上。
那污痕似是十分刺眼,男子却是眯起星眸,像是看着被送入炼炉,马上就要开始静心锻造的最美作品般。
“爹!”
突来一声婉转莺音,如同早春鸟啼般清灵。
这声音正如清风一般掠过男子心头,一时间他面上冰霜尽数瓦解。
“虹儿。”男子居高临下,看定一道窈窕倩影闪入眼前。
是个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一头秀丽黑发梳成俏皮双髻,粉紫两色纱带将其余碎发妥帖梳成辫子垂下玉肩。
一身长裙及踝,双腿上却是紧裹绸裤,行动起来十分潇洒便利。
看她跑到眼前,男子一闪身跃入地面,任凭女儿扑入怀中笑语如春。
“爹,您去哪儿了?突然说感应到附近有鬼气震动,一闪身就不见了。”名唤虹儿的女孩嘟起粉嫩樱唇,撒娇般贴在父亲宽阔胸膛上,“虹儿很担心呀。”
“不用担心,凭是什么鬼气也伤不了我。”男子摸了摸女儿的秀发,目光深如寒渊,“不过我带回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是什么?”虹儿眨了眨水润的眼睛。
男子没回答,躬下身深深看定女儿的大眼睛,“你以后,最好不要欺负她。”
说罢,他形如惊鸿般拂袖进了内府,留下了那娇蛮的少女不满地撅起粉唇。
不过数个时辰之后,医官就来报告,那濒临垂死的少女已经无恙。
而此时,在那少女的脑海中,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黑暗之外的东西。
就在她感觉全身都不存在,脑子也要变成浓水的时候,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远远飘来。那香气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遥远却又充满吸引力的所在。
于是在这香气的指引下,少女的理智渐渐打开,一丝丝神智如同汇聚在水上的泡沫般重回脑中。
“你醒了。”一个慈祥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费了大力气才洗干净,此时还没干。那只手却不在意,继续抚摸着湿滑的头发。
在这温柔的引导下,少女终于恢复了视线。太阳穴还是嗡嗡作响,但疼痛已减轻许多。
“你……”少女转过头,惊讶地睁大眼睛。洗干净了的少女之躯虽不是绝美,但干净秀丽。
那双眼睛没了肮脏灰尘的蒙蔽,显出了略带银蓝的奇异瞳色,像是来自异域的彩色琉璃。这使得这个少女,瞬间带上了一种类似魔性的异样。
但是一身水银色长衣的男子却优雅地翘着二郎腿,略带沧桑的眉眼安静如斯。
那少女困惑瞪大的眼瞳,怎么看都不过充满了纯洁的迷茫。
“不必害怕。”男子微微一笑,牙齿洁白,“这里比你昏倒的荒郊野外安全多了。”
“昏倒……荒郊野外……啊!”少女的头好像被重击了一下,呼啸浮现的记忆袭击了她。
男子扶住少女虚弱的身子,手掌温暖有力,“头疼么?”
“还好……”少女趁着低头揉按太阳穴的空当,忍着头痛快速梳理着眼前的情况。“请问这是哪里?”
“你虽然流浪无依,但是还很有礼貌啊。”男子的目光很深,好像瞳孔中间是两块黑洞,“有些东西是天生的。”
没等少女困惑,男子悠悠道,“这里是葬剑山庄,我是庄主明子夕。”
葬剑山庄?人界内数一数二的剑道名门,挥手掀起风云不能说,登高一呼能惊起几层浪涛绝对属实。
明子夕?他自称是葬剑山庄之主,那恬淡高贵的气度没有一丝破绽。
少女有点怔愣地看着明子夕,一股腐蚀般的酸涩涌上喉头。
既然说到人界,那这个世界上自然还有高高在上的仙界,阴冷无底的鬼界,有多少英雄际会的组织,有多少江湖风云的动荡。
在如此浩瀚诡奇的世界中,她却是蝼蚁。卑微到被踩死了,也只会被认为是脏了鞋。
她恨自己,恨她自己明明不知父母,从小漂泊,生死都在转念之间,却总是要看着这浩大世界。
她的胸膛里仿佛天命注定着,就淌着滚烫到她不能承受的血。
渺小到这般程度,跟野狗争抢腐烂的食物才能不被饿死,为什么还要长着这向往无妄风云的心,把自己弄得更加悲惨?
越是这么想,少女的思维越混乱。太阳穴疼得受不了,她重重地咳嗽**起来。
明子夕安静看着少女的神情变化,抬手将散发着幽香的雕花香炉捧了过来。袅袅青烟就在少女鼻子下,流过她小巧的下巴,引住了她的目光。
这幽香沁凉飘渺,有安定人心的效果。
“深呼吸。”明子夕语音温厚,耐心地引导少女冷静下来。
“我是个怪人。”少女重重吸了一下鼻翼,擦啦一声抹了一把脸。动作粗鲁像个半大的野小子,却更显出她强作倔强的娇美。
明子夕打量着她。是个怪人没错,明明肮脏可怜,却无法消磨她天生的灵秀。还有那双银蓝色的眼瞳,就算曾蒙上厚厚的灰尘,一旦擦亮,竟还是妖媚的本色。
“你不怪,你只是个小姑娘。”明子夕露出明洁的牙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这明显的温柔让少女愣住了。长久以来拼命活着的苦难,除了她自己坚信自己还是个人,从没有谁将她当人看待。
“你叫什么名字?”明子夕收回手,少女仿佛被他的善意惊呆了,妖艳的蓝色瞳眸深处波动着水光。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模样,眼前这卑弱自闭的小虫子,开始松开戒备的爪了。
“我没有名字。”良久,少女终于梗起脖子。这样子像是个骄傲的小动物,浑身是伤但不肯求饶。
明子夕勾起唇角。怎么回事?她有一股天成的无法消解的傲气,深深地藏在脆弱的躯壳中。于漂泊无着的蝼蚁般的人而言,骄傲是最无用的。
她竟然不肯放弃那可笑的傲气,不怕那火一般的自尊会随时将她碾成碎片么?可是这么一想,这又可怜又可爱的小东西,更有意思了。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并不在意少女有点神经质的表现,明子夕将香炉放在床边,让她继续呼吸那幽香,一身水银色翩翩站起。
“你?”少女张了张嘴。
“我救了你你也不感谢我,那我为你取名你感不感谢?”明子夕回过头,不再年轻的眉眼间有种父样的温柔。
少女看着他,突然想哭。
如果自己有“父亲”这种人,是不是也是这样?
“抱歉。”少女也反应过来,明子夕明显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却始终没说感谢。
“等我为你取完名字再说吧。”明子夕长袖轻摆,房间中央的青石案子上烟雾卷过,凭空现出一道棋盘。
“这是……”少女睁大眼睛,感觉呼吸变急。她那可笑的对大千世界的向往之心,在看到这真切的奇异景象后不由得跳快了。
“解命盘。”明子夕微微一笑,修长手指如挑动琴弦般在棋盘上弹点,又凭空化出了多枚棋子。
并不是黑白棋子,而是印着精致单字的棋子。
“不必动。”见少女出神地想要下床过来,明子夕摆手示意不必,抬起手指遥遥指向她的额心,“你信命么?”
他笑得唇如樱齿如雪,眼睛仿佛幻化出一圈圈的漩涡。
少女定定看着明子夕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明子夕手指一勾,远远从少女额心勾出一道细如蚕丝的银光,一直拉着这光丝按在棋盘上。
指尖顿时荡开涟漪,明子夕的脸庞被水波般的银光照亮。雅致的小屋内,仿佛飞旋起了迷离的细雪。
指尖的银光蔓延开来,如同攀爬的藤蔓般探向棋子。连续三道光亮起,有三枚棋子被点亮了。
“嗯……”明子夕摸着下巴,“很难解的命字呢。”
少女不说话,只是移开了香炉,有些发软地下了床。
她身材纤细,脚步虚弱,但她就这样走向了棋盘。
她的面容也被银光照亮了,细长的柳眉上挂满了银霜。她像刚刚经过霜打的芙蓉,在那么多苦难和屈辱之后,名花仍是名花。
“沈,同‘沉’,意为沉沦不醒。飞,必在高高在上之处,苍宇遨游,俯瞰众生。霜,至冷至寒之物,碰不得一点热气。想保存其形,必要拒绝所有温度,必要无情。”
明子夕依次拿起三枚棋子,悠悠放在少女的掌心。棋子彻骨的凉,像是腐烂的白骨。
“沈飞霜。”
明子夕负手看着少女,一字一顿,音如寒冰。
少女神经质地沉默着,盯着手上的棋子。
“我不信命。”她突然抬起头,银蓝色的眼睛盯住明子夕。
“嗯?”明子夕不动声色,眼神却已变深。
“我若信命,便活不到今天。”她继续说,声音不像婉转的黄莺,而像午夜的夜鸟。虽然低沉沙哑,但没有什么鸟能比它们的歌声更动听。
“那,这是什么?”明子夕点了点她掌上的棋子,歪头等待回答。所等的那个回答,仿佛来自遥远的云天之外,值得等待。
“这只不过是个名字。”沈飞霜眯了眯眼睛,她的瞳孔果然像极了异域的光彩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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