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飞霜看着现在的明如虹,就像看着一个失却了色彩的白瓷娃娃,出现了那么多灰白色的裂纹,轻轻一碰就会粉碎成灰。
这个虽然刁蛮但到底纯情灿烂的少女,甚至还带着些让人苦笑的傻气,此时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是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她像个纸人,身上的衣服只不过是包裹纸人的装饰。
此刻,葬剑山庄的医官、专责服侍大小姐的侍女以及沈飞霜和魏长青两人,都站在明如虹的卧房内。
今日阴风凛冽,举目尽是灰白,像是飘了漫天的纸钱飞灰。
在这不祥的气氛中,那些侍女们压抑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却还是三两紧握着手不敢出声。
医官正在给明如虹诊脉,眉峰凝得铁紧。在这逼人窒息的气氛中,沈飞霜是最沉稳的那个,银蓝色瞳湖中流转着清冷的光。
她的气势,越来越像明子夕了。就算惊涛骇浪打到眼前,也只是淡淡地一眯眼睛。
“唉……”医官突然叹了口气,将明如虹的玉腕放回被里。侍女们还愣在那里,被沈飞霜丢了个凌厉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放下床帘。
本来给大小姐诊脉是要隔着帘子的,但明如虹的脸色身形都实在苍白得可怕,不得不让医官也看看。
医官站起身,抬眼一看就只有沈飞霜最像明白人,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真不知怎么跟庄主说。”
因为女娲之柱突然崩塌,整个乾坤陷入魔兽即将大规模苏醒暴乱的恐慌,明子夕这般的江湖名流被全线召集,去参加攸关人界存亡的紧急峰会。
明子夕暂时离开,整个葬剑山庄更是人心慌乱,没有着落。在这个时候,沈飞霜无法掩饰地散发出沉稳的光芒,一种天生的领导者般的吸引力从她的眼眸中透出。
听了医官的话,沈飞霜微微颔首凝眉道,“大小姐怎么样了?”
“气血非常虚弱,看来是……”医官摇摇头,看看四周才鼓起一口气说道,“不行了。”
“……不行了?”沈飞霜眸光一闪,转头看向床帘内隐约透出的瘦削的影子。
“依脉象来看,大小姐像是长时间累积的失血过多,导致五脏六腑都运转不灵。就连她那修仙的根基,都已经虚弱得无法使用了。”医官摸摸下巴,轻拉沈飞霜的衣袖道,“我只能用药暂时缓解,但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用说了。”沈飞霜冷声打断,惊得那医官浑身一抖。只见少女轻抬玉指,凝思沉静的眼瞳中散发出凌迟般耀眼的寒光。
长时间累积的失血过多?怪不得明如虹苍白得像张纸一样,气血乃是人身运转的本源,一旦失血过多,别管是凡人还是修仙者,一应逃不了致命的漩涡。
可是明如虹怎么会失血过多?从沈飞霜进入葬剑山庄认识她开始,根本没看到她有什么丧失气血的苗头。
“气血极虚,再加上周世宁的打击……”沈飞霜眼前闪过一双风流慵懒的紫眸,再想想那日明子夕在女儿最需要依靠他的时候生生推开了她,心中不禁狠狠一揪。
男子薄情,就算是那般慈祥的明子夕、温润的周世宁,也都是这个德性。
“哼。”就算知道冷哼的对象可是自己最珍爱的师尊,和莫名待自己特殊的名门狂生,沈飞霜却是恍惚站上了所有女子的立场,对人世间所有男子的薄情冷冷一啐。
“飞霜。”见沈飞霜表情凝寒,略近一步都要被她的眼神刺伤,魏长青却只是担心着她这个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小姐有事。”听到魏长青纯净的声音,沈飞霜忍不住柔和了眉眼,声音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哀怜。
“看大小姐的样子,估计是……”魏长青也不考虑个人恩怨,一个鲜活生命这么风雨飘摇地出现在眼前,他的心早就软了。
“嘘。”沈飞霜一眯眼睛,抱着臂弯拍拍他的胸口道,“不要乱说。”
“哦……”魏长青抿起嘴唇,看着那些侍女不知所措地守在明如虹的床边,低低的私语声都带着哭腔。
沈飞霜感觉呼吸有些发闷,这时一张药房伸到她的眼前。转头一看,医官已经背起了医箱,“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你的意思是……就没救了?”沈飞霜单手接过药房,却看都不看一眼。
“沈姑娘你也是修仙之人,应也了解身体运转的道理。你看这个样子……”医官长叹一声,点了点身后那映照出单薄影子的床帘,“还像是有救的么?”
沈飞霜目光一转,冷冷地看了一眼虚空,让开身子颔首道,“麻烦你了。”
“就算有救,也绝不是寻常药理能救的了。”医官擦过少女身边,喃喃地吐出一句含糊的话语。
这只不过是自说自话的语句,却被沈飞霜清晰地捕捉到了。但她只是不动声色地目送医官远去,转手就把药房拍在桌子上。
“你很担心大小姐么?”魏长青走到她身后,宽厚的手掌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一个人都到了生死边缘,谁能无动于衷?”沈飞霜仍是那样站着,冷硬如同枯木的身形中却透出一丝同为女子之间的怜惜。
“大小姐那样对你……”魏长青心疼地沉下眼睛,心里却对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垂死的明如虹和忧郁的沈飞霜放在一起,他竟是忽略了生死边缘的残忍,更在意那银蓝色瞳湖的黯淡。
自己是不是有些扭曲?虽然这样怀疑着,魏长青还是忍不住深深地关注着沈飞霜。
“到了这个份上,还说那些过往之事?”沈飞霜轻瞪了魏长青一眼,但同时也似是隐隐感到了他心中纠结的痛楚,轻叹一声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还是想想怎么跟师尊说吧。”
“就算是庄主那样稳如泰山的人,也承受不住吧……”魏长青为难地摇摇头,眼前闪过明子夕那清冷如雪的身影一瞬,他却感到了比叹息更浓重的不安。
沈飞霜紧紧抿起嘴唇,转身从侍女们中间穿过去。她像是凌寒风暴的源头一般,吓得那些侍女连忙两面让开。
她撩开一角床帘坐上床边,微微躬身看着面无人色、像是永眠一般毫无动静的明如虹。胸脯的起伏都很小,就像没了呼吸一样。
但是沈飞霜能听到明如虹微弱的呼吸,如同婴孩熟睡般均匀而轻微。捏紧手指,她看定明如虹毫无血色的嘴唇喃喃道,“失血过多……究竟为什么?”
“反倒是她现在来关心大小姐了……”
“是啊,真是诡异……大小姐恨她恨得要死,可是她就像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大小姐变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她!好好的一个女孩,硬生生像抽空了血一样……”
那些自认为很低微的私语其实全在沈飞霜耳中,她眸沉如冰地歪着头,仔细分解着那些怨毒语句的含义。
一丝灵光突然炸过脑海,沈飞霜凌厉地抬手一指,那如同尖锋般的锋利玉指指得侍女们惊叫出声。
“你们刚才说……”丝丝碎光在那幽深的银蓝色瞳湖中飞旋着,渐次组成什么骇人的全形,“大小姐恨不得我死是吧?”
“啊,我们、我们……”侍女们连连后退,真没想到那个眼神凌寒的女子感官这么灵敏,就算读心恐怕也很准确吧!
她们吓得不行,干脆互相推搡着要逃离这个灰暗得使人窒息的屋子。华丽的雕漆柱子和考究的摆设陈列,此时都像陪葬品一样充满了不祥的意味。
“长青!”沈飞霜也不起身,就那么冰冷地坐在那里,扬眉厉喝出一个名字。
魏长青身形疾闪,高挺的身躯如同一道无法跨越的绝峰般立刻挡住侍女们的去路。在听到沈飞霜喝声的瞬间,他的动作一下子快过了理智,就像听到了根本不用考虑,只需要服从的最高指令般。
他那纯澈的眼神也变得阴沉,高高地一压下巴,几个侍女立刻惊出了泪花。
“你们是不是这么说的?”沈飞霜的声音沉冷传来,逼得那些侍女不得不好好回答。
“是……”她们不敢抬头,但却能清晰感觉到那银蓝色眸光刺来的方向。
“大小姐日渐变得苍白,是什么时候开始?”沈飞霜两只玉指轻夹下巴,眼神一路探向最黑暗的真相深处。
“从……从庄主宣布,要收你为女开始……”侍女们虽然老实回答,但这直直针对沈飞霜的答案说得她们全身冷汗,只以为她要将自己当做发怒的牺牲者了。
“气血渐失,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么?”连起所有碎片,沈飞霜猛然转过头盯住明如虹。即使是在昏迷中,那少女也仿佛感应到了沈飞霜就在身边,微微抿起的嘴唇像是要随时吐出愤怒的诅咒。
“在师尊宣布要收我为女之后,她对我的恨达到顶峰,失血过多也是从那时开始……所以她是不是……”沈飞霜眼神一亮,霍然站起身对魏长青使了个眼神。
魏长青立刻跟她一起闪到一边,那些侍女们虽然没了挡路的人,但却被沈飞霜的眼神看得全身动弹不得了。
“长青,我想到了。”沈飞霜双手拉住魏长青,像是拉着能将她带离深渊的救命稻草一样。深沉如她,此时眼神也有些颤抖。
“什么?”魏长青靠近她,高健的影子将她笼罩住,像是最坚固的保护屏障。
“大小姐曾经给我的房门前下过血字蛊。”沈飞霜抬起妖艳的眼眸,从眼皮之上投出目光去,这更显得她那微微上翘的眼角充满了诱惑的意味,“我研究过血字蛊,虽然并不是什么高超的咒术,但只要施咒者肯突破极端,就会成为杀人的利器。”
“我不明白……”仿佛渐渐接近了什么恐怖的黑洞,魏长青微微睁大了眼睛摇摇头。
“用全身一半的鲜血作为祭品下咒,可以使血字蛊的威力增强百倍,也无须直接布起结界,在暗地里用巫毒人偶便可施咒。”沈飞霜声音略带沙哑,“可以无声无息地……”
“你是说,大小姐是想要……要你死?!”魏长青说出最后几个字,咽喉压抑得都快扯出血花来。
沈飞霜凝重地点点头,“但是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又受过周公子的打击,一半的鲜血流失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所以成了现在这样子……”
“飞霜!”不等她说完,魏长青忍着颤抖紧紧抱住她的肩膀,“那你、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就算明如虹性命濒危,但他此时只想着那少女竟暗地里下了毒咒要害沈飞霜的事实,一心只要知道沈飞霜有没有受到伤害。
惊讶地眨眨眼睛,沈飞霜也没想到魏长青能生生抛开有人快死了的事实,只注意自己一个人的安危,“我……”
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反而近来多日都没有再吐血了。而那把隐隐地好像随着她从前血的流失而鲜艳起来的魔剑,也就凝固了颜色,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妖异。
想到这些,沈飞霜又好像串起了什么恐怖的碎片,太阳穴嗡嗡直响地疼痛起来,“我没什么事……但是好像……”
“嗯?!”魏长青刚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提起心来。
“好像又有什么……最不得了的大事……”沈飞霜看着虚空,仿佛看到什么黑洞迅速地扩大开来,在她面前张开了吞噬的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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