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只有在地狱的最底层,在那永世不得轮回、罪孽无法洗清的绝地之中,才会有那般景象。
能遗留下堆成尖塔状的白骨,那该是怎样一场杀戮才可做到?
纵使已然经历过血腥逼杀,心中也有天生的凶暴战意,但沈飞霜面对着白骨成塔的景象,还是感觉呼吸一寸寸变得冰凉。
她深刻地感觉到,她离那死后万事成空的境地,近得令人恐惧。
不管付出怎样的痛苦代价、不管踏过多少的刺骨风霜,一旦失去生命,不过就是一堆白骨。
血肉也会腐烂,面庞也会成灰,管你是王侯将相还是不世霸主,化为白骨后都是一样的碎痕遍布。
这就是人们恐惧死亡的理由,这就是连沈飞霜这样冷硬得磐石都要让步的人,也会惧怕死亡的源头——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就是因为如此……”沈飞霜微微失神地喃喃道,“我才无论如何都要活着……”
深吸一口气,沈飞霜安慰地拍拍莫春尘的手,像是看着一只颤抖的小猫一样对他微笑,“春尘别怕,有姐姐在呢。”
莫春尘点点头,有些自嘲地抿唇笑了,“姐姐,你真勇敢。”
“嗯?”沈飞霜歪歪头。
“刚才明明也有些惊呆了,可是马上就冷静了下来。”莫春尘低下头,轻捂唇齿隐忍地咳了几声,“相比之下,我就太没出息了吧……”
“傻小子,别说傻话。”沈飞霜声音微嗔,刮了一下少年苍白的鼻尖道,“我过去看看,你若是心里难受就不要跟着了。”
“我……”莫春尘眼神一动,远远看向那堆高耸白骨道,“不想离开姐姐一步。”
还是那般认真的语调,还是那句不加任何考虑的言语。莫春尘经历了梦魇般的剧变,甚至到现在还迷茫着他究竟怎么了——他终会知道他的体内有着何种恐怖的怪物。
沈飞霜这样想着,目光复杂地深深看着莫春尘,明明是听了那么多次的温暖誓言,此刻听来却更像是不祥的预言。
“这小子啊……”明如虹的声音里含着浓浓的叹息,尾音波动起哭腔般微微的颤抖,“顽固得像是没长脑子一样。”
沈飞霜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感觉他的手指,无比珍惜地握着自己的手。他像是要把自己那虚弱的体温,全部送到沈飞霜的掌心之中。
在那双蓝眸柔情如水的注视下,始终没有答言的沈飞霜,听到了明如虹那巫女咒言般的鬼语,“若以后你们两个真要分离,我看他会疯吧。”
莫春尘有些困惑地皱起眉心,小心翼翼地低声道,“姐姐……我总感觉有另外的人在说话。”
沈飞霜眼眸轻沉,看到莫春尘忌惮地看了看那面的白骨高塔,知道他错觉是听到了来自那恐怖尸堆中的,那飘忽的鬼哭。
微微一笑,她摸了摸少年的头发道,“没有,你太过紧张了。”
莫春尘虽能感应到明如虹神魂之声的波动,却无法捕捉到准确的字句。沈飞霜立刻看明白了这一点,转手将莫春尘拉入身后,“走吧。”
“……你根本没听我说话啊?”明如虹咬紧碎牙低吼一声。
沈飞霜的表情平静得近乎虚无,眼神幽深像是从没有散开过的浓厚阴霾,“你给我安静。”
莫春尘眨眨眼睛,虽然困惑着沈飞霜在对谁说话,却很快又沉浸在她的眼波中了。
“嗷……”在沈飞霜挨近白骨堆的瞬间,小狼在她怀中抬起了毛茸茸的小脑袋,发出了一声粗哑的低吼。
那像是一声短促的警钟,立刻拉住了少女的脚步。她眯起眼眸,此时她的脚尖,只差一寸就挨上了白骨堆的底端。
那里有一个眼眶洞开的头盖骨,牙床上破碎地支楞着一排残牙,像是在发出着一声永远不会被听到的惨叫。
那黑幽幽的眼洞,斜斜地对着沈飞霜的视线。
沈飞霜只觉血脉中的阴气滚滚翻腾了起来,一丝丝尖细的低啸声汇成阵阵鬼哭,撩拨着少女的耳中发出锐利的耳鸣。
那是一种难以忍受的尖锐声音,与敲打在沈飞霜心上的恐惧寒气混合,更让她的心跳错乱起来。
这一刻,她定定看着那眼眶空洞的白骨,真切地感觉到了一种切骨入肤的触动——
她能听到。
她那么入骨地感觉到,她能听见深藏在幽暗之地中的怨灵,极度痛苦、怨毒无比的嘶喊。
它们纠缠飞绕在阴阳彼端,无**回也不能重生,任凭鬼魂烂成碎影、哪怕惨叫惊破炼狱,它们也永远解脱不了。
可是沈飞霜却听见了,听着这寂静空旷的洞天之内,搅碎人心般的凄厉鬼哭。因为那和她身体里纠缠深流的幽灵鬼气,相契得如此完美。
完美得令沈飞霜不禁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活人之身,而是那厉鬼中的一员。
所以她注定要以这纯阴之体为容器,吞食甘饴般接受那狠厉的鬼气。
思绪错乱如同引入暴雨的电流,在沈飞霜眼中激出了一圈圈雪花。仿佛被这白骨尖塔内无声狂啸的怨灵们召唤了,她失神地一张手臂,向那一直注视着她的头盖骨伸去。
“嗷!”少女臂弯一松,小狼重心一晃便脱手落在地上。它就地一跃扑向少女,紧紧咬住了她的裤腿。
“姐姐!”莫春尘也有些惊吓,一闪身挡在沈飞霜身侧,紧紧按住她的肩膀呼唤道,“你怎么了?!”他看到沈飞霜的眼瞳失去了大半光彩,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梦魇的泥泽。
小狼则滚动着咽喉,四肢疾速摩擦着地面,将沈飞霜往后拖去。可是沈飞霜就像被魔鬼拖着一般,身形那般沉重不可动摇。
“姐姐……”莫春尘见沈飞霜没反应,那令人神魂颠倒的银蓝色眼眸也不聚光,急得顶住整个身子拉住少女。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定要阻止沈飞霜的动作,他只是不想看到沈飞霜失神得眼瞳没了光彩的样子。
他无法忍受自己那么迷恋的眼眸,被莫名的力量掩去了光芒。
“怎么会呢?!”莫春尘的眼中又出现了那种神经质般的烈光,体内有某团火砰砰轻炸着燃烧起来,使他眼中的光芒看去更像凶猛的兽性了,“姐姐怎么会不理我,她怎么会听不见我在叫她呢?!”
无法、无法容忍!沈飞霜就算不理会整个世界,也不可能、不可能忽视他莫春尘啊!
这样想着,莫春尘的眼底爬上了道道癫狂的血丝,可就在此时,沈飞霜甩手就将他推开。
“啊!”莫春尘摔倒在地,带着辉煌金色的乱发如凌乱飞瀑般落下肩头。他无法置信地抬起头,眼光颤抖欲碎地看着沈飞霜。
“不是说……让我跟着姐姐你就好么?”少年只觉理智在不可阻挡地碎裂着,眼白已然压过了眼球,“为什么将我推开……姐姐,为什么?!”
沈飞霜什么也听不到,她的耳中只有那颠覆阴阳般的鬼哭。那声音似是积累了创世以来天地间所有的悲哀与苦楚,澎湃着能将人心片片撕碎的力量。
在沈飞霜甩开莫春尘的同一时分,她玉腿猛地一踢,当真是一脚将小狼踢了出去。小狼翻滚着划出去,身上立刻被坚硬的地面划破了数处。
它跌跌撞撞地赶紧起身,奔跃几步又要扑上去拖住少女。
它发出了一声震惊又惶急的心音:“飞霜你清醒点,不要碰这白骨!”
“你们两个谁来帮忙……”明如虹徒劳地在沈飞霜灵台中高高抬起身子,全力紧绷的鬼气也拉不住沈飞霜的动作,“这女人真的、真的被什么力量困住神智了!”
明如虹并非听到了小狼的心音,才知要阻止沈飞霜去摸那白骨。她只是察觉到少女的神智真的模糊了,就觉得大事不好。
究竟该是多么不祥的力量,能让沈飞霜那坚冷如冰的头脑混沌起来?
然而明如虹因为力道太过集中,破碎的鬼语根本无法完整传出。三者谁也无法拉住沈飞霜,只见那尖锋般的盈盈玉指落下,像是抚摸爱人肌肤一般温柔地触摸上了那个头盖骨。
两者相触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迅速蜕下了外皮,蜕下一切华丽的幻象、伪装的色彩,露出里面苍白的真正内核来。
这种形容来自于周遭环境的剧烈变化:岩壁、悬石、白骨,全部蒙上了一层粘稠的白雾,那雾气带着强烈的腐烂味道,吸一口便重重地锁住了呼吸。
被这浓稠白雾笼罩着的白骨堆,隐隐发出了极其低沉、如同招魂歌声一般的鸣叫。
一股刺痛的凉意渗入沈飞霜的指尖,她只觉脑中传出寒冰碎裂一般的咔咔声,眼神疾速聚起光芒来。
“啊!”这一回神,沈飞霜立刻赶到毒蛇缠身一般的压力,足下一个踉跄后仰跌坐在地。
她真的清晰无比地听到了,从那高耸成塔的白骨堆中传出的低鸣,一声声扩大开来,死死地纠缠在人心之上。
“我、我怎么了……”沈飞霜睁大了眼睛,有些颤抖地将双手举到眼前。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却像是看到两手沾满了血腥一般微微结舌。
“你清醒了?!”感察到沈飞霜的神智确实重聚了,明如虹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震着少女的天灵吼道,“刚才像是着魔一样失了神!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那小家伙刚才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你……”
尾音一断,明如虹那灰黑色的神魂身子,跟着沈飞霜全身一僵的动作顿住了。
……什么声音?
沈飞霜抬起头,眼球缓缓地向上移动,看向那森森白骨的顶端。
小狼也雕像般紧紧绷起身子,额心的三瓣花血印像是个无法愈合的伤疤。
莫春尘那想要起身来到沈飞霜身旁的动作,也在一片灰白的脸色中僵住了。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了。
像是最坚硬的石头缓缓开裂的声音,又像是堵住洪流的闸门,正在被致命的惊涛冲出裂缝。
沈飞霜反咬住下唇,死死盯着那恍惚晃动的白骨塔顶,声音像是从厚重的死门之外传来的一般,“快、快跑……是这堆白骨……”
是这堆白骨从最高的顶尖开始,向下塌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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