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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一切都顺畅吗？”董太后闲闲地问。
“是的，一切顺利。”董文贤随口应道：“除了最后面拜堂时益阳公主险些闹起来的事都很顺利。”
说完后他立知失言了，惊惶地站起来。董太后手拿茶盏不出声了。
大殿里很明亮，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照射进来，照得明亮如昼。董文贤有些胆怯地左右望望，想找庞公公来解围。眼睛扫过了窗外明媚的御花园时，忽然惊奇地发现，宫殿后面的一座水塘旁的水榭石亭旁，平地上正跪着一位身穿浅红色锦袍宫装，满头珠翠的年轻女子。她无声无息地跪在水榭旁边，头低垂着，半张脸惨白，嘴里堵着锦布，也不敢抬手去摘了，双手自已束着，像是久跪了很长时间，撑不住身体匍匐在地了。整个人伏在了白玉石地上。旁边悄无声息地站立数名年老严厉的太监和女官们。人人肃立着看着她。
慈安殿的窗外长廊里也响起了急促地衣袍拖地的沙沙声。殿门外，王太后在长廊上满面愁容地来回徘徊。犹豫着不敢走进来。殿门外的庞七卫低声道：“娘娘，王太后求见。”
董太后神色平稳，没有太多的表情。眼里却射出了一抹遮不住的嫌恶。声音淡淡的：“我正在召见江西布政使司，不见。”
雕花殿门里外一片寂静。董文贤惊惶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知道失言，也不敢在姑母前作假。眺望着殿旁边的跪地女子和长廊外的人影。声音慌乱了：“姑母，那，那是益阳公主吗？”
他又惊又惧，又带着几分厚道说：“这，这也不算她的错吧。益阳公主可能是情急心切才想闯进婚堂的。她喝醉了，昨晚在冠军侯府上喝了很多酒。幸好庞公公等人也在场，她未走进喜堂，也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就被庞公公带人拦住带走了。姑母，您也不用太生气了。”
董太后的脸阴沉着，半晌才摇头叹息：“我没有生气，也不会理会她。她犯下了过错，我就依律处罚她。我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有人犯错自当要用宫里的规矩处置她而已。国有国法，宫有宫规，一位皇家长公主，在一品大员超品勋贵的家宅婚宴上失态、醉酒、大闹、破坏婚宴。她丢尽了整个后宫皇家的脸了。这等作为，哪点像一位知书达礼，懂规矩讲礼仪饱学德书女书的贵女子，又哪点像名扬天下，为天下诸女贤淑表率、德行楷模的忠烈护国公主！”
殿门外的王太后听着无情的斥责。满面羞愧，浑身打颤，一句讲情的话都说不出了。她含羞带怒的，忍着刺儿，哭着哀求道：“太后说的是！她做错了，我们也知错了。我只是心疼女儿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崔悯还……。她是见崔悯成亲，伤心过度，才冲动而为的。姐姐就饶了她这一次吧。她以后不会再犯了。”
董太后面露阴郁之色，脸面未转动，好似没有看到宫殿后面长廊尽头的水榭前，跪地请罪的益阳公主。她已经发下话，从今日起她再不想见到益阳公主了。益阳公主才惊骇绝伦地连夜跪在这儿负荆请罪的。
董太后眼眸深邃，提起声音，幽幽地说：“王淑嫔这话说的不对。有何伤心过度？自冠军侯从河北清河返京以后，准备成亲。益阳公主就知道了。我记的，你也问过了她的意见。你先派人下旨催促崔悯求婚，之后益阳公主也派了她的亲信金陵府尹亲自登门做说客，请冠军候务必要向宫中的公主提亲。但冠军侯连续两次拒绝了。最后，她又去求了太子朱原显，请太子做说客。太子便在内阁议事中当众询问崔悯，问他是否愿意尚公主做驸马。崔悯又一次当众拒绝了。三次婉拒，满京皆知！之后他就接受了其它官宦勋贵们的提亲，另外寻了门亲事。这难道是崔悯没给她机会吗？难道崔悯没有明确说过不愿娶她吗？”
“但凡崔悯想娶她，早在十年前先帝元熹在时就开口求亲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再开口。但凡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早就恨不得娶回家里、放在屋里、捧在手心里百般呵护。哪儿会让女子先开口提亲！他心里不愿意就是了！这情爱与婚姻之事是天底下最勉强不得的事。益阳明知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硬是把人逼到绝境里强求。还做出了大闹婚堂破坏婚事的模样。若不是庞七卫强行拦住她架回皇宫，不就成了大明史上最大的笑话了。”
“多大脸！干得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董太后重重地把茶盏摔出去，砰得摔在地上。骇得董文贤悚然跳起，不敢再靠近了。“这哪儿像一位大明王朝的金枝玉叶长公主的所做作为？用刀架在男人脖子上逼着他娶你吗！笑话，简直丢尽了朱家和她自己的脸。如果她不想活了，就不用活了。三尺白绫，一杯鸩酒我随她心意的赏给她！”
王太后神色大变，险些昏倒了。遥远水榭处的益阳公主撑着快累晕了的身体，眼巴巴地望着这边，还在盼着母亲能劝太后息怒。她脸色倔强，梗着脖子朝向这厢的宫殿，看似还是不服。
董太后早命人堵住了益阳公主的嘴，不容她分辨。她听厌了素来夸夸其谈、滔滔不绝的朱益阳了。王太后隔着门滑落在地，还在苦求着：“董姐姐，你就饶她一次吧。这孩子是个痴人，她只是用情太深，对崔悯情有独钟啊。”
董太后的秀眉蹙着，心里愤懑。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好一个‘用情太深、情有独钟’。她喜欢了一个人，就非得逼着人家也喜欢她不成？她是受人尊重的皇家公主，还是占山为王的女寨主？这么霸道无匹？罢了。你母女二人听不进我的话，我也不管闲事了。”
她挑起眉眼，提声喝道：“庞七卫。你来劝劝太后罢。”
“是！”庞公公毕恭毕敬地跪在殿门外的长廊上，王太后身旁，挺直腰板，高声说道：“那老臣就厚着脸皮劝说了。太后和公主都暂且听听吧。依老臣之见，公主早就不该有嫁崔悯的心思了。一是崔悯三次婉言谢绝了尚公主。他这般坚持，强扭的瓜也不甜啊。公主嫁了也不会开心的。二是公主早就自己许过婚事了。怎么能一女多嫁呢？”
庞七卫的声音不大，却震得王太后和女官们直打寒战，连被架到了宫殿前，被迫听劝的益阳公主也勃然大怒着瞪着庞公公。她的嘴巴被堵着，手被束着，说不出话来。但漆黑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庞公公。她是被元熹帝强迫嫁给鞑靼国南院大王的！她从没有同意过。
庞七卫满脸皱纹，花白的眉毛都耷拉下来，眼神却凶顽，声音尖利如刀：“公主殿下从北疆回京城的路上，历经了一年多时间。这期间，公主是假扮着一位在北疆路遇匪徒而落难的富家女身份独身回京的。一路上，她历经坎坷，还被小梁王的追捕，包裹丢失，走错了路，她逃跑得很辛苦仓皇。在路途上曾经遇到了两次有意思的事。头一次，她遇到了一对从北疆搬回关内求学的孤儿寡母。公主为了使母子二人帮助自己进关，自称是遇到匪徒的官员之女，许之重利，动之以情，恳求这对母子带她一起回中原。年轻学子对她有好感，愿意。寡母却不依。她为了取悦寡母，便暗示自已找回了大官父亲后就下嫁给学子。帮助学子顺利地科考为官。母子二人才都心动。后来母子二人带着她回到了河南省境内，就暂时不准备南下了。提出想与公主先成亲。公主就偷偷从书生家逃走了。接着，她又在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商队南下京城。公主再度求助商人之子。说自已是被继母强迫嫁出的女儿，见商人之子聪明健壮，生了好感。愿意以身相许嫁给他，请他帮忙送自己京城找到舅舅。商人之子看中了公主的美貌文雅，愿意娶公主为妻。公主也给了其珠花做为定婚信物。随后，商人少年就殷勤地备好车马，派了奴婢，一路上照顾周全地送她到了京城。到京城后，公主与金陵府尹搭上线，便立刻反目。称商人之子对她图谋不诡。金陵衙门立刻抓捕商队诸人投入大牢。这就是益阳长公主从北疆回返京城，一路上亲口连许了两桩婚事的过程。”
一时间，大殿里外静默如海。人人都不敢喘一口大气，生怕激起了董太后的雷霆大怒。暴发在自己头上。王太后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晕倒了。朱益阳也跪在地上，脸皮抽搐，眼眸睁大，险些骇晕过去。
董太后出乎意料地没发火，冷冰冰地一笑：“除去被元熹帝许婚鞑靼国大王，益阳还亲口许了两家婚事。还说什么‘情有独钟’呢？”
她的怒火蓬勃而出：“……怎么回事？！都是一样的人，你与那个叫明前的劫匪女，都曾经千金落难流落在民间。明前流落北疆两年，你也逃婚流落民间一年多。怎么做法如此不同呢。我听说明前，在小山村里不露出王妃身份，做针线活地安贫守困的养活自己，不卑不亢，谨言慎行地过了两年。而你却好逸恶劳，一路上处处以美/色/诱惑男人帮你，以婚事许诺人家帮你。让你好吃好喝舒服无忧的进京。你怎么和她这么不同！”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念你一路上历尽坎坷飘零民间，不忍心苛责你。也不在意你一路上的逢场作戏，替你遮下了所有过错，厚着颜面请了甘兰寺高僧做个样子送你入京，还替你圆了所有搂不圆的谎话。甚至还硬生生把范明前代嫁敌营的功劳也抢过来安在你头上！封你做护国公主。盼着你苦尽甘来，找一个品性纯良的勋贵人家嫁了，过上好日子。没成想，你倒敢把我这位太后的脸撕下来往脚下踩，去强迫拒绝你的冠军侯娶你，还要闹出更大的是非。女大不中留，再留下去就留出了祸害。你干的好事。”
益阳公主满眼是泪，匍匐在地。不停地摇头，想说话却嘴被堵住说不出来。王太后也震惊得头昏沉沉的。
董太后心灰意冷地道：“好，你们不教我管，我也不管了。庞七卫。”
庞七卫忙推开殿门听差。
“把那个商人之子叫张福乡的年青人从我的庄院里放出来，带他去刑部衙门和三法司！让他把前年遭遇的假小姐一路上骗婚骗钱又蒙冤下狱的事都一字不漏地呈给衙门。你既然不要脸了，我也不用替你遮掩了，就让天下人都看看你这位大明长公主什么样的脸面德性。”
益阳公主脸色煞白，活生生地吓晕了。
“不。”王太后失声惊叫：“这不行啊！这样公主会身败名裂的。这万万使不得。”王太后膝行几步，扑进门里，紧紧抓住董太后的裙子连声道：“姐姐息怒。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劝说她，让她放下执念，再也不去骚扰冠军侯夫妇了，我以命担保！”
王太后的眼泪如珍珠般的落下，抓住董太后的衣袖苦苦哀求着：“先帝去后，我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冤家了，求董姐姐开恩！益阳年龄大了，也该嫁人了。我马上操办她的婚事，不让姐姐烦心。就嫁……”她迟疑了下：“就嫁那个孤儿寡母的穷书生吧。”
董太后脸色不变，眼现怒意：“嫁书生，那书生连同后辈子孙三代不准参加科考、入朝为官。”
王太后知道大势已去，不得已地痛哭着道：“那就嫁那个商人之子的年轻人吧。他们有缘相遇，公主又自愿定下婚约，这就是老天赐的姻缘啊。我让他们即刻成亲，然后远远的打发到南边两广地带，再也不准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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