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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押嫌犯萧五的监狱是锦衣卫诏狱。
大明朝的监狱分五种。第一种监狱是京城三大监，大理寺监、刑部监和都察院监。分别由内阁刑部和都察院掌管。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这三大法司的功能不同，“刑部受天下刑名，督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第二种是天下十八省的州府地方监狱和军事监狱。最后便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厂卫狱，也称为“锦衣卫诏狱”。是东、西两厂和锦衣卫衙门所附属的监狱。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作为皇帝的内腹密探，专司侦察、缉捕、审判、处罚官员和门阀世家的大权，因此而抓的重犯要犯便直接羁押在锦衣卫诏狱。
锦衣卫几乎算是皇帝的心腹私军。历代大明皇帝都是“专倚宦官，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令嬖昵者提督之，缉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的。是皇帝压制大臣党派世家门阀的集权统治的重要手段，因此也体现在监狱最黑暗，刑罚最“刚猛”上。锦衣卫办案审案过程非常严酷，他们可以法外缉捕、实施非常审讯。在诏狱里也是“幽絷惨酷，加酷烈焉。罪无轻重皆决杖，永远戍边或枷项发遣。不数日辄死。”
世人皆知，锦衣卫诏狱的处罚和用刑是五大狱里最严酷的。进狱者，十死无生。
锦衣卫诏狱面积广阔，戒备森严。牢房半掩在地下，高墙耸立难越。百里诏狱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到处都是持械警戒的军士们。被关押在此的牢犯也等于直接进了阴曹地府，再无一线生机了。这一次，北方军抓获的鞑靼国的前南院大王，最重要的武将千夫长萧五，也是被直接押进了锦衣卫诏狱。
此人在北疆被抓获后，没有透露出一丝风声，千里迢迢地经北疆进关秘密进京。也根本没有通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连皇上董太后都不知道，就直接押进了崔悯的厂卫狱。还是由锦衣卫指挥使直接压解监管的。就知道此人此事多么重要了。
明前的父亲范勉是前内阁辅相，学识渊博，多经政事。她跟着父亲学了八年书，眼界和政局观都自然远胜他人。也立刻想到了这是混乱局势里的某种平衡。这个重要犯人掌握在谁手里，谁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崔悯为了得到“真相和公平”，也费劲心机地抵挡住了皇上、董太后和三法司的插手，付出了绝大的代价。
眼下，这位秀美如江南美少年的锦衣卫指挥使亲自带领着明前和官员们进了锦衣卫监狱。旁边围满了很多官员和锦衣卫们。人们簇拥着他们默默地走进大门，过厅、出入狱拦、检查、登记，而后进了大狱。
诏狱为四门三重墙，围墙高筑，边角设有箭台，各重大殿间互不关联，独成一体。堂上多绘着虎兽狸汗的牌匾，因此又被称为“狮虎狱”。里面有数排人高的巨石砌成的牢房，墙壁均由铁汗浇灌，固若金汤，密不透风。另外还有审问囚犯的讯问大殿。监狱还附设了兵营、刀箭库、防冲马道、食室马厩等设施。最底下一层是关押重犯死囚的地下牢房。
诏狱里房舍极密，甬道狭长深森，地底下是黑石筑成的地牢，处处都阴森可怕。连炙热的阳光晒入了大狱都显得昏暗无光。官员们走进大狱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情绪很是压抑。
今日来了很多官员，所有当事人都来诏狱了。皇上，董太后派了心腹来等候或“监管”着结果。小梁王朱原显亲自来了，他和凤景仪盯着这座威严难攻的诏狱，神情都不太好。以张老丞相为首的清流大臣们也来了，两位东察公主也带着东察汗国的使节们来看热闹。益阳公主也来了，她有点心事重重，魂不守舍。还有一些上次会审的其他大臣也来旁观。
人们默默地聚集在诏狱进口右侧的审问大堂里。大堂上黑压压的，挤满了狱卒、千户、官员们和太监女官们。人们似乎相信今日一定能从敌国将军那儿审问出真相，今天就是结局。所有人都面作轻松心绪复杂地等待着。
他们没有跟随崔悯进关押萧五的地牢。
崔悯已代皇上、董太后和他自己同意了明前和萧五单独见面。人们不能自毁诺言。也有些人面露忿然，都知道这是个小漏洞。这位明前小姐肯定会抓住最后的时机“说服”萧五，使他说出些有利于她的证词。会审时她说得对，如果要从案子本身破案，只能靠最后的证人萧五的证词。如果最后落到了要靠皇上和董太后协商判案，各方面都得再次混战也不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结果。相比之下，还是“以案情本身来判案”更令天下人信服。
可是，这个精明古怪的范明前摆明了会用各种手段说服萧五向着她的。这是个光明正大的阳谋。满场子的人，各派系的人马这两天像走马灯似的来锦衣卫诏狱“威胁利诱哭求哀求”过了萧五。现在也只好轮到她来最后试试了。人们不得已地让她也走个过场。人们心情复杂地看着崔悯引导明前走进了下一层大狱。
***
明前穿着厚厚的浅青色衣裙，在太监和女官们的指引下，默默地跟随着崔悯等人往里走。她步伐平稳，神色安详，眉眼温顺，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安静又默然地随着众人进狱。
她的身前，是锦衣卫指挥使崔悯。因为狱中夹墙狭窄昏暗，她不得不紧紧跟着他走路。少女的目光有时候落到了男人背上，她静静地看着他。在这个肃穆森严的大狱里，她心里竟有些走神了。崔悯挺直着腰身，笔直地向前走。旁边一群刑部官员和千户们拿着灯笼，照着阴森昏暗的长夹道。他的白锦袍在阳光灯火下闪着微光，灯影恍恍，白光凛凛，人影光影相映成辉。明前望着他，心里涌起了一丝苦涩落漠之意。
崔悯很消瘦，披着织锦的厚披风，穿着两三层官服和曳撒，也遮不住他飘然欲仙的纤细体态。他轻飘飘地走着，浑身像没有一丝体重。他，这么拼命吗？他，还是受伤了么。
她心里涌起了一股戚戚然。崔悯是耽误了很长时间才回到京城的，还有他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像是遭受到很大的磨难和打击似的。回想起来，他能在短短两月余就在混乱的战后找到萧五，抓住他，还“瞒天过海”，悄无声息地跨越千万里，带回京城。在她审案的最混乱处亮出这个人，拿回了审案的主导权。这本身就是极大的奇迹了。
她不敢多想，怕想多了就会痛苦不堪。也不敢多看他，怕看多了就会揪起心。
这次崔悯从北疆回到京城，从大内的御前会审，再来旧王府通知她，他们之间的最近距离也就是这样子前后走路了。都是一群人包围着他们，人人都戴着面具演戏，隔着划定好的界线言谈作态。他们之间的距离恐怕已经远到了天边。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吧。明前默默地走着想着，今日之后，恐怕更会远到了天涯海角了。一切往事都被狂风吹散不能复返了。
崔悯的步伐忽然停住了，明前险些撞到了他的脊背。她及时地停下，崔悯转过身让开路，夹道尽头是一间最宽阔黝黑的大石牢。他接过属下的烛台转手递给她：“这里就是，请进。”
明前看着石牢门，又看看他。忽然诚恳地对他说：“多谢你了！”
崔悯微微楞住。他立刻抬起脸，锐利的双眼在灯火中直视着她的脸。他目光幽黑，眼光凝重，牢牢地定在她脸上。
谢？谢什么？谢他领她到了石牢前，还是谢他递给她一个烛台？是谢他坚守职责，冒着生命危险抓住了萧五带回京城？还是谢他答应了她私下单独见萧五。还是谢谢他这一趟与她同行的北行路，一起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地走过的风风雨雨？他盯着她的脸，觉得自己分不清她的话，也看不清她的外貌和心底感情了。
明前说出话也呆住了，很意外。
谢，她又谢他什么呢？谢他努力地抓住萧五，并在大庭广众之下冒着激怒皇上太后的危险说出来？谢他始终保持着初心，维护本心，坚守着真相和公平要给她们一个结果。还是谢他这一路上满怀深情地屡次救她护她爱她？还是谢过了他之后她就不必再牵挂往事了，不必再心存愧疚了……她自己也分不清这个谢字的含义了。
——谢好说，情难还。谢可以减轻愧疚之心，却不能回报情意。
更何况这里不是道谢、感激、怀疑、忧虑的地方和时刻。这里是掌握着她的真假，身份，地位，未来人生，甚至是性命的地方时刻。
这淡淡的一个“谢”与“不谢”都太轻慢浅薄了。
这个“谢”字说得无用，无力，无谓，无聊……
崔悯眼光深邃地望着她，之后面孔寂静，垂下眼光。一语不发地欠欠身，客气地退到了石牢门旁。
明前心里长叹了口气，移开微红的眼睛。越过他，跨进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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