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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京城的春日来得很晚，暖阳也像是被寒冬凝固住了。京城冷嗖嗖的。金陵城和臣民们好像被这股寒潮吹得颤抖战栗，人们躲在暗影处苟延残喘。
这一段时间来，发生了很多使人迷茫的事。战争虽然结束了，后面却翻起了一重重的巨浪。没有给人们一点喘息的机会。人们觉得面对着这股风浪都有些熬不过去了。
明前住在皇宫外面的旧梁王府。这座陈旧、偏僻的梁王府是二十年前四皇子朱堪直去北疆就藩前的旧宅。奢华又破旧的旧王府似乎见证了，当年弱冠之年的梁王带着生母被皇帝和贵胄圈子放逐的凄惨景象，使后来的住客们浮想联翩。现在这里暂住着一位没有身份的少女。一个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叫“明前”的少女。她没有跟随杨皇后入宫，被太后皇上派人监视着居住在此。院落肃静，侍卫侍女们静静地守卫着临窗而站的少女。少女衣着鲜丽，神情镇定，周身利朗没有任何失仪处。只是神色较之往常更冷峻严厉了些。她注视着阴蒙蒙天空下枝繁叶茂的百花园，久久不语。她似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轰动大明的奇案的中心人物，没有露出彷徨不安的神情。
曲折通幽的长廊尽头，穿深蓝色官服的官员带着侍卫们走过来。明前才仿佛被惊醒似的回过身。这几日，刑部和金陵衙门的官员们也曾经多次拜访（询问）过她。今日又换了位年青官员来“审问”她了。她刚看过去就讶然地睁大眼睛。
北疆两省的布政使司凤景仪笑盈盈地走过来。依然是一幅云淡风轻，悠闲自在的模样。他仿佛不是来审问嫌犯，而是来与期待以久的好友寒暄的。一袭深色的锦缎蓝官服，衬着年轻人面如冠玉，姿容秀美，更显得少年英俊了。他丝毫没变，依然是眼神活泼灵动，口齿伶俐多话，未语先笑，似笑非笑，一幅才子多情的风流模样。与明前四目相对，雪白脸蛋上的笑容终于变成了苦笑。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充满了哀怨地望着她，满眼满心的话几乎向她蓬勃而出了。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为什么被欺骗，被蔑视，被坑害的人总是我？！我好难过好痛苦啊。
明前淡然地看着他，没有被他生动活泼的表情打动，沉静地行了礼：“恭喜凤大人升职进了内阁做了大学士。你来有什么事？如果凤大学士是来审问我的话，我跟前面几位官员都详细说过了。没有什么需要增加的。”
凤景仪一脸苦笑。她果然是范明前，这天底下没有一人能像她这样打发叫花子就打发了他这位当朝大红人。他抿嘴一笑，老实地说：“我以前在京城时，曾在董太后的碧云观里假扮道士挂单。她老人家对我很好。所以我去求了董太后看望故友。”
明前哦了一声，随即想到了数年前在京郊碧云观与张灵妙的初会。果然是记忆犹存，惚如隔世啊。那时的她做梦也未想到以后的人生过得如此“多姿多彩”，她与他竟落到了这样奇特的结局。他来做什么？
凤景仪微笑了，挥手命侍卫侍女们退下。他与明前并肩坐在围廊长栏杆上，望着雾蒙蒙的百花园。如同在白皑皑的仙境。他轻声说道：“放心吧，你不想说话就听我说话吧。我不是来探究往事的，我是为了探索往前走的新路的。我想为一位故交好友商量一条生路。人们常说，身在局中看不清，退一步海阔天空。我只是觉得奇怪。到了眼前这种境界，我这位最灵秀聪惠的好友为什么还要苦苦执著于一些东西呢。她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也不会迷恋于权势地位。为什么呢。”
“你这样劝说我，不怕董太后和太子发怒吗？”明前有点惊奇。
凤景仪摇头笑了：“不怕。我跟以前有些改变了。我一直很羡慕堂哥与崔指挥使，想像他们一样光明磊落的做人做事。我想为朋友尽些力，我想关心你爱护你，这些是发自内心的。不怕天下人知道。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才来看望你的啊。”
他面容微整，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笑，眼眸深沉，声音坦诚地说：“明前，你也变了。现在的你不是原来的你。你从来不是随波逐流的人。为什么你没有动作呢？我以为你会承认自己不是范瑛只是个寻常乡女，那么这事就轻而易举得解决了。这是最利索最简洁的办法，即照顾了所有人立场又终结了这件事。我以为你会选择这条路。”
明前讶然地看他一眼。
凤景仪苦笑了：“别再跟我说你是不是范瑛的问题了。我不想听，也不想再上当了，我只想用个最简单的法子解决这案子。”
“你如果说自已是乡女，董太后会原谅你，京城贵女们也不会再仇视你。太后大臣们铁定不会允许一位经历坎坷爱出风头的传奇女子为大明皇后。他们认为皇帝要娶一位门阀世家小姐为皇后，才能更好的平衡各方面关系，也能促近北疆来的皇帝与京城臣子们缓和关系。这与国有利。”
“代宗也不会反对。他对你不敢兴趣。皇上与草原上的东察汗国的利益更深厚，他想笼络住草原上的蒙古众部落。如果太子娶东察汗女最好了，如果他不娶他对他娶别的女人不感兴趣。所以他不会帮助太子娶范瑛，也不会阻止太后使绊子。他会远观。这件事只对太子和杨皇后有影响。但堂哥为一国太子。他明白他必定要遵守什么才能得到什么。他有要遵守保卫的职责。杨皇后虽然会难过，但只要知道你未来的日子过得好，她自然也会慢慢开怀了。她很疼爱你。”
“如果你坚持自己是范瑛，还去争太子妃的话。太后宗室、朝庭的旧清流门阀们、和草原上各帝国都会敌视新帝后和新太子。你便成了我们这只从北疆进京登基的藩王们的软肋。太子虽然能抵御太后和清流们强行娶妻，但会成为他未来的皇帝之路上的颗颗绊脚石。”
“太子娶亲的事越闹越烈，这件案子也越闹越大！各方的利益都纠缠得更多更紧密；能破案解开谜底的机率就越来越小；你和雨前两位当事人可能得到的真相与公平也就越小；将来也可能因为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们得到一个草草的敷衍结局。而非真相和公平……”
“我以为你都懂。明前你聪明觉慧，还没有想透吗？还没有做好决定吗？这才是我来想问你的话。”凤景仪在微暗的阴天里低声说着，目光里也有些迷茫：“这件案子至今已有了十多年，也未解开。其中，该死的不该死的都死光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全都被知道了。如果不尽快解决它，谁也不知道还要拖到多久拖出什么。所以我想快些解决它。而你才是解决它的关键。”
“这几日董太后已经见过自称是‘范瑛’的雨前了。可想而知，她会为了自己如何千方百计得向太后进言。董太后又会如何按自己意愿，相信多少话向朝廷说些什么。好吧，这些东西还不是最不利。最不利的是这案子比代宗进京登基，太子要娶妻，益阳公主重现宫廷更热闹更喧嚣。而大臣宗亲们不赞成你做皇后，益阳公主又贪墨你的功劳，王太后也恨你入骨，还有个已然你死她活的雨前……这些肮脏东西都扬到了表面上。你举步维艰。”
“——‘真相’这种东西。是最不重要又最重要的，最不尽人意又最符合常态的，是最轻贱的又最厚重的东西。你等不起，接不下，也承担不住它。”
凤景仪嘲弄的一笑：“……还有那位万人瞩目的详知内情的锦衣卫指挥使崔悯。他是最高洁、自傲、和最公平的。人人都对他又恨又爱又无法忽视。他回京后，会站在哪边呢？又会说出什么话？他在这个铁定无解的案子最后会起什么作用，有什么决定呢？他是会帮助董太后打击你做皇后的美梦，还是会大公无私地帮助小梁王娶你做太子妃呢。这些……都……太恶心了！”
听到这里，明前的面容陡然又变了。她眼神深邃，嘴巴抿得紧紧的，下巴绷得僵硬。
“明前，你还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这个人来抉择吗？别忘了他上次护下雨前抛弃了你。他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伤害了最爱的女人。你还敢等着他的证词吗？你得主动出击才行。”凤景仪俯下脸，在清风徐徐的花园，面对面地看着她。眼睛盯着她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你现在就跟董太后说你是假冒的乡女，不敢争太子妃的位置了。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敢跳下悬崖，我就能接住你！我不是崔悯，我敢用性命保证我与董太后有默契她不会处罚你，她会让你当个名符其实的乡女！之后，我这个北疆功臣内阁大学士有能力带你走，走到天涯海角，让这个该死的案子都通通见鬼去。让你远离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惑。让你活得逍遥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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